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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裣衽行礼,进了内堂。
宝树道:“苗姑娘心地仁慈,不忍再听此事。她既有意避
开,老衲就跟各位说说。”
这一日自清晨起到此刻,只不过几个时辰,日未过午,但
各人已经历了许多怪异之事,心中存了不少疑团,都是急欲
明白真相。
只听宝树说道:“自从闯王的四大卫士相互仇杀以后,四
家子孙百余年来斫杀不休。只是那姓胡的卖主求荣,为武林
同道所共弃,所以每次大争斗,胡家子孙势孤,十九落在下
风。可是胡家的家传武功当真厉害无比,每隔三四十年,胡
家定有一两个杰出的子弟出来为上代报仇,不伦是胜是败,总
是掀起了满天腥风血雨。
“苗范田三家虽然人众力强、得道多助,但胡家常在暗中
忽施袭击,令人防不胜防。雍正初年,苗范田三家为了争夺
掌管闯王的军刀,起了争执。偏巧胡家又出了一对武功极高
的兄弟,一口气伤了三家十多人。三家急了,由田家出面,邀
请江湖好手,才齐心合力杀了胡氏兄弟。这一年大江南北的
英雄豪杰聚会洛阳,结盟立誓,从此闯王军刀由天龙门田氏
执掌,若是胡家后人再来寻畔生事,由天龙田氏拿这口军刀
号召江湖好汉,共同对付。天下英雄只要见到军刀,不论身
有天大的要事,都得搁下了应召赴义。
“这件事过得久了,后人也渐渐淡忘了。只是天龙门掌门
对这口宝刀始终十分重视。听说天龙门后来分为南宗北宗,两
宗每隔十年,轮流掌管。阮师兄、殷师兄,我说得可对么?”
阮士中和殷吉齐声道:“大师说得不错。”
宝树笑了笑道:“事隔多年,天龙门门下虽然都知这刀是
本门的镇门之宝,但此刀到底来历如何,却已极少有人考究。
时日久了,原也难怪。只是和尚有一事不明,却要请教曹兄。”
曹云奇大声道:“什么事?”宝树道:“老衲曾听人说过,天龙
门新旧掌门交替之时,老掌门必将此刀来历说与新掌门知晓。
怎地曹兄荣为掌门,竟然不知,难道田归农田老掌门忘了这
一条门规么?”
曹云奇胀红了脸,待要说话,田青文接口道:“寒门不幸,
先父突然去世,来不及跟曹师哥详言。”宝树道:“这就是了。
唉,此刀我已第二次瞧见。首次见到之时,屈指算来已是二
十七年之前的事了。”田青文心道:“苗姑娘约莫十七八岁年
纪,她说那场惨事发生在她出世之前十年,正是二十七年之
前。那么这和尚见到此刀,看来会与苗姑娘所说的事有关。”
四
只听宝树说道:“那时老衲尚未出家,在直隶沧州乡下的
一个小镇上行医为生。沧州民风好武,少年子弟大都学过三
拳两脚。老衲做的是跌打医生,也学过一点武艺。那小镇地
处偏僻,只五六百居民。老衲靠一点儿医道勉强糊口,自然
养不起家,说不上娶妻生子。
“那一年腊月,老衲喝了三碗冷面汤睡了,正在做梦发了
大财,他妈的要娶个美貌老婆,忽听得嘭嘭嘭一阵响,有人
用力打门。
“屋子外北风刮得正紧,我炕里早熄了火,被子又薄,实
在不想起来,好梦给人惊醒了,更是没好气。但敲门声越来
越响,有人大叫:‘大夫,大夫!’那人是关西口音,不是本
地人,再不开门,瞧来就要破门而入。我不知出了什么事,忙
披衣起来,刚拔开门闩,砰的一响,大门就给人用力推开,不
是我闪得快,额角准教给大门撞起一个老大瘤子。只见火光
一晃,一条汉子手执火把,撞了进来,叫道:‘大夫,请你快
去。’
“我道:‘什么事?老兄是谁?’那人道:‘有人生了急病!’
他不答我第二句话,左手一挥,当的一响,在桌上丢了一锭
大银。这锭银子足足有二十两重,我在乡下给人医病,总是
几十文几百文的医金,哪里见过一出手就是二十两一只的大
元宝?心中又惊又喜,忙收了银子,穿衣着鞋。那汉子不住
口的催促。我一面穿衣,一面瞧他相貌,但见他神情粗豪,一
副会家子的模样,只是脸带忧色。
“他不等我扣好衣钮,一手替我挽了药箱,一手拉了我手
就走。我道:‘待我掩上了门。’他道:‘给偷了什么,都赔你
的。’拉着我急步而行,走进了平安客店。那是镇上只此一家
的客店,专供来往北京的驴夫脚夫住宿,地方虽不算小,可
是又黑又脏。我想此人恁地豪富,怎能在这般地方歇足?念
头尚未转完,他已拉着我走进店堂。大堂上烛火点得明晃晃
地,坐着四五个汉子。拉着我手的那人叫道:‘大夫来啦!’各
人脸现喜色,拥着我走进东厢房。
“我一进门,不由得吓了一跳,只见炕上并排躺着四个人,
都是满身血污。我叫那汉子拿烛火移近细看,见那四人都受
了重伤,有的脸上受到刀砍,有的手臂被斩去一截。我问道:
‘怎么伤成这样子?给强人害的么?’那汉子厉声道:‘你快给
治伤,另有重谢。可不许多管闲事,乱说乱问。’我心道:
‘好家伙,这么凶!’但见他们个个狠霸霸的,身上又各带兵
刃,不敢再问,替四人上了金创药,止血包扎停当。
“那汉子道:‘这边还有。’领我走到西厢,炕上也有三个
受伤的躺着,身上也都是兵刃的新伤。我给上药止了血,又
给他们服些宁神减疼的汤药。七个人先后都睡着了。
“那几个汉子见我用药有效,对我就客气些了,不再像初
时那般凶狠。他们叫店伴在东厢房用门板给我搭一张床,以
防伤势如有变化,随时可以医治。
“睡到鸡鸣时分,门外马蹄声响,奔到店前,那一批汉子
一齐出去迎接。我装睡偷看,只见进来了两人,一个叫化子
打扮,双目炯炯有神,另一个面目清秀,年纪不大。这两人
走到炕边察看伤者。受伤的人忙忍痛坐起,对两人极是恭敬。
我听他们叫那化子为范帮主,叫那青年为田相公。”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向田青文道:“我初见令尊的时
候,姑娘还没出世呢。令尊为人是很精明的,那天早晨他那
副果断干练的模样,今日犹在目前。”田青文眼圈儿一红,垂
下了头。
宝树道:“没受伤的几个汉子之中,有一人低声说道:
‘范帮主,田相公,张家兄弟从关外一路跟随这点子夫妻南来,
查得确确实实,铁盒儿确是在点子身上。’”众人听到“铁盒
儿”三字,相互望了一眼,都想:“说到正题啦。”
宝树道:“范帮主点了点头。那汉子又道:‘咱们都候在
唐官屯接应,派人给您两位和金面佛苗大侠送信。不料给那
点子瞧破了。他一人拦在道上,说道:“我跟你们素不相识,
一路跟着我作甚?你们是苗范田三家派来的是不是?”张大哥
道:“你知道就好啦。”那点子脸一沉,夹手将张大哥的刀夺
了去,折为两段,抛在地下,说道:“我不想多伤人命,快滚
吧!”我们见点子手下厉害,一拥而上。张大哥却飞脚去踢他
娘子的大肚子。那点子大怒,说道:“我本欲相饶,你们竟如
此无礼!”抢了一把刀,一口气伤了我们七人。’
“田相公道:‘他还说了些什么话?’那汉子道:‘那点子
本来还要伤人,他娘子在车中叫道:‘算啦,给你没出世的孩
子积积德吧’那点子笑了笑,双手一拗,将那柄刀折断了。田
相公向范帮主望了一眼,问道:‘你瞧清楚了?当真是用手折
断的?’那汉子道:‘是,小人当时正在他身旁,瞧得清清楚
楚。’田相公嗯了一声,抬起了头出神。范帮主道:‘贤弟不
用担心,苗大侠定能对付得了他。’
“那汉子道:‘他到江南去,定要打从此处过。两位守在
这里,管教他逃不了。’范田二人脸色郑重,一面低声商量,
慢慢走了出去。
“我等他们出去后,这才假装醒来,起身给七个伤者换药。
我心里想:“那点子不知是谁,他可是手下容情。这七人伤势
虽重,却个个没伤到要害。’
“这天傍晚,大家正在厅上吃饭,一个汉子奔了进来,叫
道:‘来啦!’众人脸上变色,抛下筷子饭碗,抽出兵刃,抢
了出去。我悄悄跟在后面,心中害怕,可也想瞧个热闹。
“只见大道上尘土飞扬,一辆大车远远驶来。范田二位率
众迎了上去。我跟在最后。那大车驶到众人面前,就停住了。
范帮主叫道:‘姓胡的,出来吧。’只听得车帘内一人说道:
‘叫化儿来讨赏是不是?好,每个人施舍一文!’眼见黄光连
闪,众人啊哟、啊哟的几声叫,先后摔倒。范田两位武功高,
没摔倒,但手腕上还是各中了一枚金钱镖,一杖一剑,撒手
落在地下。田相公叫道:‘范大哥,扯呼!’
“范帮主身手好生了得,弯腰拾起铁杖,如风般抢到倒在
地下的几名汉子身旁,要给他们解开穴道。我学跌打之时,师
父教过人身的三十六道大穴,所以范帮主伸手解穴,我也懂
得一点儿。哪知他推拿按捏,忙个不了,倒在地下的人竟是
丝毫不动。车中那人笑道:‘很好,一文钱不够,每人再赏一
文。’又是十几枚铜钱一枚跟着一枚撒出来,每人穴道上中了
一下,登时四肢活动,纷纷站起身来。
“田相公横剑护身,叫道:‘姓胡的,今日我们甘拜下风,
你有种就别逃。’车中那人并不回答,但听得嗤的一声,一枚
铜钱从车中激射而出,正打在他剑尖之上,铮的一响,那剑
直飞出去,插在土中。田相公举起持剑的右手,虎口上流出
血来。
“他见敌人如此厉害,脸色大变,手一挥,与范帮主率领
众人奔回客店,背起七个伤者,上马向南驰去。田相公临去
之时,又给了我二十两银子。我见他这等慷慨,确是位豪侠
君子,心想:‘车中定是个穷凶极恶的歹徒,否则像田相公这
样的好人,怎会和他结仇?’正要回家,只见那辆大车驶到了
客店门口停下。我好奇心起,要瞧瞧那歹徒怎生模样,当下
躲在柜台后面,望着车门。
“只见门帘掀开,车中出来一条大汉,这人生得当真凶恶,
一张黑漆脸皮,满腮浓髯,头发却又不结辫子,蓬蓬松松的
堆在头上。我一见他的模样,就吓了一跳,心想:‘你奶奶的,
从哪里钻出来的恶鬼?’只想快些离开客店回家,但说也奇怪,
两只眼睛望住了它,竟然不能避开。我心中暗骂:‘大白日见
了鬼,莫非这人有妖法?’
“只听那人说道:‘劳驾,掌柜的,这儿哪里有医生?’掌
柜的向我一指,说道:‘这个就是医生。’我双手乱摇,忙道:
‘不,不……’那人笑道:‘别怕,我不会将你煮熟来吃了。’
我道:‘我……我……’那人沉着脸道:‘若是要吃你,也只
生吃。’我更加怕了,那人却哈哈大笑起来。我这才知道他原
来是说笑,心想:‘你讲笑话,也得拣拣人,老子是给你消遣
的么?’但想是这么想,嘴里却哪敢说出来?
“那人说道:‘掌柜的,给我两间干净的上房。我娘子要
生产,快去找个稳婆来。’他眉头一皱,说道:‘路上惊动了
胎气,只怕是难产。医生,请你别走开。’掌柜的所说要在他
店里生产,弄脏屋子,自然老大不愿意,但见了他这副凶霸
霸的模样,半句也不敢多说,可是镇上做稳婆的刘婆婆前几
天死啦,掌柜的只得跟他说实话。那人模样更可怕了,摸出
一锭大银,抛在桌上,道:‘掌柜的,劳你驾到别处去找一个,
越快越好。’我心想:‘怎么这批人一出手都是二十两银子?’
“那恶鬼模样的人等掌柜安排好了房间,从车中扶下一个
女人来。这女人全身裹在皮裘之中,只露出了一张脸蛋。这
一男一女哪,打个比方,那就是貂蝉嫁给了张飞。我一见那
女子如此美法,不禁又吓了一跳,心下琢磨:‘这定是一位官
家的千金小姐,不知怎地被逼嫁给了这个恶鬼?是了,定是
他抢来做押寨夫人的。’不知怎的,我起了个怪念头:‘这位
夫人和田相公才是一对儿,说不定是这恶鬼抢了田相公的,他
两人才结下仇怨。’
“没过中午,那位夫人就额头冒汗,哼哼唧唧的叫痛。那
恶鬼焦急得很,要亲自去找稳婆,那夫人却又拉着他手,不
许他走开。到未牌时分,小孩儿要出来,实在等不得了。那
恶鬼要我接生,我自然不肯。你们想,我一个堂堂男子汉,给
妇道人家接生怎么成?那是一千一万个晦气,这种事一做,这
一生一世就注定倒足了霉。
“那恶鬼道:‘你接嘛,这里有二百两银子。不接嘛,那
也由你。’他伸手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