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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反弹出来。这一招一来变化奇幻,二来胡一刀一心劝他
不可自杀,丝毫没防他竟是出奇制胜,但见长剑一弹,剑柄
蹦将出来,正好点在胡一刀胸口的‘神藏穴’上。
“这‘神藏穴’是人身大穴,一被剑尖点中,胡一刀登时
软倒。金面佛伸手扶住,叫道:‘得罪!’胡一刀笑道:‘苗兄
剑法,鬼神莫测,佩服佩服。’金面佛道:‘若非胡兄好意关
心,此招何能得手?’两人坐在桌边一口气干了三碗烧酒。胡
一刀哈哈一笑,提起刀来往自己颈中一抹,咽喉中喷出鲜血,
伏桌而死。
“我惊得呆了,看夫人时,她脸上竟无悲痛之色,只道:
‘苗大侠,请你稍待,我再喂一次奶,让孩子吃得饱饱的。’走
进房去,过了一顿饭时分,重又出来,在孩子脸上深深一吻,
笑道:‘他吃饱了睡着啦。’将孩子交给金面佛,道:‘我本答
应咱家大哥,要亲手把孩子养大,但这五天之中,亲见苗大
侠肝胆照人,义重如山,你既答允照顾孩子,我就偷一下懒,
不挨这二十年的苦楚了。’说着向金面佛福了几福,拿过胡一
刀的刀来,也是在颈上一割。夫妻俩并排坐在一条长凳上,夫
人拉着胡一刀的手,身子慢慢软倒,伏在丈夫身上,就此不
动了。我不忍再看,回过头来,见苗大侠臂中抱着的孩子睡
得正沉,小脸儿上似乎还露着一丝微笑。”
五
宝树说完这故事,大厅中静寂无声。群豪虽然都是心肠
刚硬之人,但听了胡一刀夫妇慷慨就死的事迹,不由得均感
恻然。
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宝树大师,怎么我听到的故事,
却跟你说的有点儿不同呢?”
众人一齐转过头来,见说话的是苗若兰。大家凝神倾听
宝树述说,都没留心她何时又回到了厅上。
宝树道:“年代久远,只怕有些地方是老衲记错了。却不
知令尊是怎么说?”苗若兰道:“这件事爹爹曾原原本本对我
说过。起先的事,也跟大师说的一样,只是胡一刀伯伯和胡
伯母逝世的情景,却与大师所说大不相同。”
宝树脸色微变,“嗯”了一声,却不追问。田青文道:
“苗姑娘,令尊怎么说?”
苗若兰从身边一只锦缎盒子中取出一根淡灰色线香,燃
着了插入香炉。众人随即闻到一缕幽幽清香。苗若兰脸上神
色庄严肃穆,说道:
“我从小见爹爹每到冬天,总是显得郁郁不乐,不论我怎
么逗他欢喜,都难得引他发笑。每年快过年的时候,爹爹总
要在一间小室里供两个神位,一个写:‘义兄胡公一刀大侠之
灵位’,另一个写:‘义嫂胡夫人之灵位’,灵位旁边还放了一
柄单刀,这把刀生满了铁锈,也没什么特异。爹爹叫厨子做
了满桌菜,倒十几碗酒,从十二月廿二起,一连五天,他每
晚在灵位边喝这十几碗酒,喝到后来,常常痛哭一场。
“起初我问爹爹,灵位上那位胡伯伯是谁,爹爹总是摇头。
有一年爹爹说我年纪大了,能懂事啦,于是把他跟胡伯伯比
武的故事说给我听。比武的经过,宝树大师说得很详细了。
“爹爹跟胡伯伯一连比了四天,两人越打越是投契,谁也
不愿伤了对方。到第五天上,胡伯母瞧出爹爹背后的破绽,一
声咳嗽,胡伯伯立使八方藏刀式,将我爹爹制住。宝树大师
说我爹爹忽使怪招,胜了胡伯伯。但爹爹说的却不是这样。当
时胡伯伯抢了先着,爹爹只好束手待毙,无法还手。胡伯伯
突然向后跃开,说道:‘苗兄,我有一事不解。’爹爹说道:
‘是我输了。你要问什么事?’
“胡伯伯道:‘你这剑法反复数千招,绝无半点破绽,为
什么在使提撩剑白鹤舒翅这一招之前,背上却要微微一耸,以
致被内人看破?’爹爹叹道:‘先父教我剑法之时,督率极严。
当我十一岁那年,先父正教到这一招,背上忽有蚤子咬我,奇
痒难当。我不敢伸手搔痒,只好耸动背脊,想把蚤子赶开,但
越耸越痒,难过之极。先父看到我的怪样,说我学剑不用心,
狠狠打了我一顿。这件事我深印脑海,自此以后,每当使到
这一招,我背上虽然不痒,却也习惯成自然,总是耸上一耸。
尊夫人当真好眼力。’胡伯伯笑道:‘我有内人相助,不能算
赢了!接住了。’说着将手中单刀抛给爹爹。
“爹爹接了单刀,不明他的用意。胡伯伯从爹爹手里取过
长剑,说道:‘经过这四天的切蹉,你我的武功相互都已了然
于胸。这样吧,我使苗家剑法,你使胡家刀法,咱俩再决胜
负。不论谁胜谁败,都不损了威名。’
“我爹爹一听此言,已知他的心意。我苗家与胡家累世深
仇,是百余年前祖宗积下来的。我爹爹跟胡伯伯以前从没会
过面,本身并无仇怨。江湖上固然人言籍籍,我祖父和田归
农叔叔的父亲突然同时不知所踪,连尸骨也不得还乡,都是
胡一刀下的毒手,我爹爹却是将信将疑,素闻胡伯伯行侠仗
义,所作所为很令人佩服,似乎不致于暗算害人,只是几番
要和他相见,始终不能如愿。田叔叔、范帮主曾邀爹爹同去
辽东寻仇,我爹爹跟范帮主是交情很深的,可是一向不大瞧
得起田叔叔的为人。啊哟,田姐姐,对不起,您别见怪,这
是我爹爹说的,他说他宁可自行其是,不愿跟田叔叔联手。这
次听得胡伯伯来到中原,这才受范田两家之邀,到沧州拦住
胡伯伯比武,但首先却要向胡伯伯查问真相。
“后来一问之下,我祖父与田公公果然是胡伯伯害的。我
爹爹虽爱惜他英雄,但父仇不能不报。只是我爹爹实在不愿
让这四家的怨仇再一代一代的传给子孙,极盼在自己手中了
结这百余年的世仇,听胡伯伯说要交换刀剑比武,正投其意。
因为若是我爹爹胜了,那是他用胡家刀打败苗家剑,倘若胡
伯伯得胜,则是他用苗家剑打败胡家刀。胜负只关个人,不
牵涉两家武功的威名。
“当下两人换了刀剑,交起手来。这一场拚斗,与四日来
的苦战又自不同。因为两人虽然都是高手,但使的兵刃招数
都不顺便,何况自己所使的一招一式,对方无不烂熟于胸,要
凭这四天之中从对方学来的武功克敌制胜,那真是谈何容易?
我爹爹说,这一天的激战,是他生平最凶险的一次。胡伯伯
貌似粗鲁,其实聪明之极,将苗家剑法施展开来,竟似下过
数年苦功一般,单以他用苗家剑破去山东大豪商剑鸣的八卦
刀,就可想见其余。我爹爹悟性没胡伯伯高,幸好他十八般
武艺件件皆通,胡家刀法虽是初见,但少年时曾练过单刀,总
算在这点上占了便宜,所以还可跟他打成平手。
“斗到午后,两人各走沉稳凝重的路子,出手越来越慢。
胡伯伯忽道:‘苗兄,你这招闭门铁扇刀,还是使得太快了些,
劲力不长。’我爹爹道‘多承指教,我只道已经够慢了。’两
人全神拚斗,但对方招数若有不到之处,却相互开诚指点,毫
不藏私。翻翻滚滚,又战数百回合,两人招数渐臻圆熟。
“我爹爹见他的苗家剑法越使越精,暗暗惊心,寻思:
‘他学剑的本事比我学刀的本事好,时间一长,我少年时所练
的刀法根基就要不管用,须得立时变招,否则必败无疑。’当
下使一招‘沙鸥掠波’,本来是先砍下手刀,再砍上手刀,但
我爹爹故意变招,先砍上手刀,再砍下手刀。
“胡伯伯一怔,刚说得声:‘不对!’我爹爹叫道‘看刀!’
单刀陡然翻起,第二刀下手刀竟又变为上手刀。这是他自创
的刀法,虽是脱胎于胡家刀法,但新奇变幻,令人难测。倘
若跟他对战的是另一个高手,多半能避过这招,偏偏胡伯伯
熟知胡家刀法,万料不到我爹爹临时变招,新创一式,一个
措手不及,我爹爹的刀锋已在他左臂上划了一道口子。
“旁观众人,一齐惊呼,胡伯伯蓦地飞出一腿,我爹爹一
交摔出,跌在地下,再也爬不起来,原来已被踢中了腰间的
‘京门穴’。
“范帮主、田相公和其他的汉子一齐抢上。胡伯伯抛去手
中长剑,双手忽伸忽缩,抓住众人一一掷了出去,随即扶起
我爹爹,解开他的穴道,笑道:‘苗兄,你自创新招,果然厉
害。只是我这胡家刀法,每一招都含有后着,你连砍两招上
手刀,腰间不免露出空隙。’
“我爹爹默然不语,腰间阵阵抽痛,话也说不出口。胡伯
伯又道:‘若非你手下容情,我这条左膀已让你卸了下来。今
日咱们只算打成平手,你回去好好安睡,明日再比如何?’我
爹爹忍痛道:‘胡兄,我出刀时固然略有容让,但即令砍下你
的左臂,你这一腿仍能致我死命。瞧你这般为人,决不能暗
害我爹爹。你倒亲口说一句,到底我爹爹是怎样死的?’胡伯
伯脸上露出惊诧之色,道:‘我不是跟你说得明明白白了么?
你不相信,定要动武。我只好舍命陪君子。’
“我爹爹大是诧异,问道:‘你跟我说了?几时说的?’胡
伯伯转过头来,指着旁边一人道:‘你……你……’只说得两
个‘你’字,忽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我爹爹大惊,忙伸
手扶起,只见他脸色大变,叫道:‘好、好、你……”头一垂,
竟自死了。
“我爹爹惊异万分,心想他身子壮健,手臂上轻轻划破一
道口子,如何能够致命?抱着他身子,连叫:‘胡兄,胡兄。’
但见他脸颊渐渐转成紫色,竟是中了剧毒之象,忙撕开他的
衣袖,但见一条手臂已肿得粗了一倍,伤口中流出的都是黑
血。
“胡伯母又惊又悲,抛下手中孩子,拿起那柄单刀细看。
那时我爹爹也知是刀口上喂了剧毒的药物。胡伯母见我爹爹
沉吟不语,说道:‘苗大侠,这柄刀是向你朋友借的。咱家大
哥固然不知刀上有毒,谅你也不知情,否则这等下流兵刃,你
两人怎能用它?这是命该如此,怪不得谁。我本答应咱家大
哥,要亲手把孩子养大,但这五日之中,亲见苗大侠肝胆照
人,义重如山,你既答允照顾孩子,我就偷一下懒,不挨这
二十年的苦楚了。’说着横刀在颈中一割,立时死去。
“我亲听爹爹述说,胡伯伯逝世的情形是这样。但宝树大
师说的竟是大不相同。虽然事隔二十余年,或有记不周全之
处,但想来不该参差太多,却不知是什么缘故?”
宝树摇头叹息,说道:‘令尊当时身在局中,全神酣斗,
只怕未及旁观者看得清楚,也是有的。”苗若兰“嗯”了一声,
低头不语。
忽然旁边一个嘶哑声音道:“两位说的经过不同,只因为
有一个人是在故意说谎。”
众人听得这声音突如其来,一齐转过头去,见说这话的
原来是那脸有刀疤的仆人。
宝树和苗若兰都是外客,虽听他说话无礼,却也不便发
作。曹云奇最是鲁莽,抢先问道:“是谁说谎了?”那仆人道:
“小人是低三下四之人,如何敢说?”苗若兰道:“若是我说得
不对,你不妨明言。”她意态闲逸,似乎漫不在意。
那仆人道:“适才大师与姑娘所说之事,小人当时也曾亲
见,各位若是不嫌聒噪,小人也来说说。”
宝树喝道:“你当时也曾亲见?你是谁?”那仆人道:“小
人认得大师,大师却认不得小人。”宝树铁青了脸,厉声道:
“你是谁?”
那仆人不答,却向苗若兰道:“姑娘,只怕小人要说的话,
难以讲得周全。”苗若兰道:“为什么?”那仆人道:“只消说
得一半,小人的性命就不在了。”苗若兰向宝树道:“大师,此
刻在这峰上,一切由你作主。你是武林前辈,德高望重,只
要你老人家一句话,无人敢伤他性命。”
宝树冷笑道:“苗姑娘,你是激我来着?”那仆人抢着道:
“小人自己的死活,倒也没放在心上,就只怕我所知道的事没
法说完。”
苗若兰微一沉吟,指着那副木板对联的下联,道:“劳驾
你除下来。”那仆人不明她用意,但依言将木联除下,放在她
面前。苗若兰道:“你瞧清楚了,这上面写着我爹爹的名字。
你将这木联抱在手里,尽管放胆而言。若是有人伤你一根毛
发,那就是有意跟我爹爹过不去。”众人相互望了一眼,心想
以金面佛作护符,还有谁敢伤他?
那仆人脸露喜色,微微一笑,只是这一笑牵动脸上伤疤,
更是显得诡异,当下果真将木联牢牢抱住。
宝树坐回椅中,凝目瞪视,回思二十七年前之事,始终
想不起此人是谁。
苗若兰道:“你坐下了好说话。”那仆人道:“小人站着说
的好。请问姑娘,胡一刀大爷遗下的那个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