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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回过头来,左臂连伸,已将两人刀子夺下,抛入了滇
池,手掌一探,已抓住了郎中公公的胸口穴道,脸色苍白,喝
道:‘咱四人义结金兰,干么……干么施暗算伤我?’郎中公
公被他这一抓,登时动弹不得。脚夫公公挺刀叫道:‘你害死
元帅爷,卖主求荣,还有脸提到义气两字?’
“那义兄飞起一脚。将他手中刀子踢去,大笑道:‘好,好!
有义气,有义气。’三人见他一臂被斩,身受重伤,竟然还是
如此神勇,不禁都惊得呆了。那义兄笑声甫毕,忽然流下泪
来,说道:‘可惜,可惜我大事不成!’随即放松了郎中公公。
叫化公公怕他再施毒手,猛出一拳,正中他的胸膛。这一拳
使的是重手法,力道惊人,那义兄‘哇’的一声,喷出一口
鲜血,忽地提起左掌,击在船舷之上,只击得木屑纷飞,船
舷缺了一块。他苦笑道:‘我虽受重伤,要杀你们,仍是易如
反掌。但你们是我好兄弟,我怎舍得啊!’
“那三人一齐退在船梢,并肩而立,防他暴起伤人。那义
兄叹道:‘今日之事,千万不可泄漏。若是给我儿子知道,你
们三个不是他的对手。我当自刎而死,以免你们负个戕害义
兄的恶名。’说着抽出单刀,在颈中一割,一交俯跌下去。脚
夫公公心中不忍,抢上去扶住,叫道:‘大哥!’那义兄道:
‘好兄弟,做哥哥的去了。元帅爷的军刀大有干系,他……老
人家是在石门峡……’这句话没说完,咽喉流血,死在船中。
“三人望着他的尸身,又是难过,又是痛快,只见他用来
自刎的那柄刀上刻着十四个字,认得就是那位大英雄的军刀
了。”
众人听到此处,眼光一齐转过去望着宝树手中的那柄短
刀。刘元鹤忽然摇头道:“我不信。”陶百岁怒喝:“你知道什
么?”刘元鹤道:“那李自成流血千里,杀人如麻,怎会下这
十四字军令?”众人一怔,不知所对。
于管家忽然接口道:“闯王杀人如麻,是谁见来?”刘元
鹤道:“人人都这般说,难道是假?”于管家道:“你们居官之
人,自然说他胡乱杀人。其实闯王杀的只是贪官污吏、土豪
劣绅。这些本就算不得是人。‘杀一人如杀我父’之令,是不
许部属妄杀一个好人,这话一点儿也不错。”
刘元鹤欲待再辩,但见他英气逼人,顿然住口不说。熊
元献意欲打开僵局,道:“苗姑娘,后来怎样?请你说下去。”
苗若兰道:“脚夫公公说道:‘他说元帅爷在石门峡,那
是什么意思?’郎中公公道:‘难道他说元帅爷葬在石门峡?’
叫化公公摇头道:‘这人奸恶之极,临死还要骗人。’原来大
英雄死后,汉奸将他的遗体送到北京去领赏。皇帝将大英雄
的首级挂在城门上号令示众。三名卫士冒了奇险,将首级盗
来,早已葬在一个险峻万分、人迹不到的所在。那义兄说他
在石门峡,三人自然不信。
“三人杀了义兄后,又去行刺那大汉奸,但大汉奸防范周
密,数次行刺都不成功,而他们大义杀兄的事,却在江湖上
传开来了。武林中的英雄好汉听到,都翘起大拇指,赞一声:
‘杀得好!’消息传到了那义兄的家乡,他儿子十分悲伤,就
赶到昆明来替父亲报仇。”
陶百岁接口道:“那做儿子的这就不是了。虽然说父仇不
共戴天,但他父亲做了奸恶之事,人人得而诛之,这仇不报
也罢。”
苗若兰道:“我爹当时也这样说,可是那儿子的想法却大
大不同。他到了昆明,不久就在一座破庙之中找到三人,动
起手来。这儿子武功得到父亲真传,那三人果然不是对手,斗
了不到半个时辰,三人被他一一打倒。
“那儿子道:‘三位叔叔,我爹爹忍耻负辱,甘愿负一个
卖主求荣的恶名,你们怎懂得其中深义?瞧着你们和我爹爹
结义一场,今日饶了你们性命。快快回家去料理后事,明年
三月十五是我爹爹死忌,我当来登门拜访。’他说了这番话后,
夺了那大英雄的军刀,扬长而去。
“这时已是隆冬,那三人当即北上,将三家家属聚在一起,
详详细细的将当日舟中喋血之事说了。大家都道:‘他害死大
英雄,保护大汉奸,自己又做异族人手下的大官,还能有什
么深意?他儿子强辞狡辩,说出话来没人能信。’江湖朋友得
到讯息,纷纷赶来仗义相助。
“到了三月十五那天晚上,那儿子果然孤身赶到。”
众人眼望苗若兰,等她继续述说,却见小丫头琴儿走将
过来,手里捧了一个套着锦缎套子的白铜小火炉,放在她的
怀里。
苗若兰低声道:“去点一盘香。”琴儿答应了,不一会捧
来一个白玉香炉,放在她身旁几上。只见一缕青烟,从香炉
顶上雕着的凤凰嘴中袅袅吐出,众人随即闻到淡淡幽香,似
兰非兰,似麝非麝,闻着甚是舒泰。
苗若兰道:“我独自个在房,点这素馨。这里人多,怎么
又点这个?”琴儿笑道:“我当真胡涂啦。”捧起香炉,去换了
一盘香出来。苗若兰道:“这里风从北来,北边虽然没窗,但
山顶风大,总有些风儿漏进来。你瞧这香炉放对了么?”琴儿
一笑,将小几端到西北角放下,又给小姐泡了一碗茶,这才
走开。
众人都想:“金面佛苗人凤身为一代大侠,却把个女儿娇
纵成这般模样。”只见她慢慢拿起盖碗,揭开盖子,瞧了瞧碗
中的茶叶与玫瑰花,轻轻啜了一口,缓缓放下,众人只道她
要说故事了,哪知道她却说:“我有些儿头痛,要进去休息一
会。诸位伯伯叔叔请宽座。”说着站起身来,入内去了。
众人相顾哑然。曹云奇第一个忍耐不住,正要发作,田
青文向他使个眼色。曹云奇话到口边,又咽了下去。苗若兰
进去不久,随即出来,只见她换了一件淡绿皮袄,一条鹅黄
色百褶裙,脸上洗去了初上山时的脂粉,更显得淡雅宜人,风
致天然。原来她并非当真头痛,却是去换衣洗脸。琴儿跟随
在后,拿了一个银狐垫子放在椅上。苗若兰慢慢坐下,这才
启朱唇、发皓齿,缓缓说道:“这天晚上,郎中公公家里大开
筵席,请了一百多位江湖上成名的英雄豪杰,静候那义兄的
儿子到来。等到初更时分,只听得托的一声响,筵席前已多
了一人,厅上好手甚多,却没一个瞧清楚他是怎么进来的。只
见他约莫二十岁上下年纪,身穿粗布麻衣,头戴白帽,手里
拿着一根哭丧棒,背上斜插单刀。他不理旁人,径向郎中、叫
化、脚夫三个公公说道:‘三位叔父,请借个僻静处所说话。’
“三位公公尚未答话,峨嵋派的一位前辈英雄叫道:‘男
子汉大丈夫,有话要说便说,何须鬼鬼祟祟?你父卖主求荣,
我瞧你也非善类,定是欲施奸计。三位大哥,莫上了这小贼
的当。’只听得啪啪啪、啪啪啪六声响,那人脸上吃了六记耳
光,哇的一声,口吐鲜血,数十枚牙齿都撒在地下。
“席上群豪一齐站起,惊愕之下,大厅中百余人竟尔悄无
声息,均想:此人身法怎地如此快法?那峨嵋派的名宿受此
重创,吓得话也说不出口。那儿子纵上前去打人时群豪并未
看清,退回原处时仍是一晃即回,这一瞬之间倏忽来去,竟
似并未移动过身子。那三位公公与他父亲数十年同食共宿,知
道这是他家传的‘飞天神行’轻功绝技,只是他青出于蓝,似
乎犹胜乃父。那儿子道:‘三位叔叔,若是我要相害,在昆明
古庙之中何必放手?现下我有几句要紧话说,旁人听了甚是
不便。’
“三人一想不错。那郎中公公当下领他走进内堂一间小
房。大厅上百余位英雄好汉停杯相顾,侧耳倾听内堂动静。
“约莫过了一顿饭功夫,四人相偕出来。郎中公公向群雄
作了个四方揖,说道:‘多谢各位光临,足见江湖义气。’群
雄正要还礼,却见他一横刀在颈中一划,登时自刎而死。群
雄大惊,待要抢上去救援,却见叫化公公与脚夫公公抢过刀
来,先后自刎,这个奇变来得突然之极,群雄中虽有不少高
手,却没一个来得及阻拦。
“那义兄的儿子跪下来向三具尸体拜了几拜,拾起三人用
以自刎的短刀,一跃上屋。群雄大叫:‘莫走了奸贼!’纷纷
上屋追赶。那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三位公公的子女抱着父亲的尸身,放声大哭。群雄探询
三人家属奴仆,竟没一个得知这四人在密室中说些什么,更
不知那儿子施了什么奸计,逼得三人当众自杀。群雄见三位
英雄尸横当地,个个气愤填膺,立誓要替三人报仇。
“只是那儿子从此销声匿迹,不知躲到了何处。三位公公
的子女由群雄抚养成人。群雄怜他们的父亲仗义报主,却落
得惨遭横祸,是以无不用心抚育教导。三家子女本已从父亲
学过家传武功,有了根基,再得明师指点,到后来融会贯通,
各自卓然成家。”她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喟然道:“他
们武功越强,报仇之心愈切。练了武功到底对人是祸是福,我
可实在想不明白。”
宝树见她望着炉火只是出神,众人却急欲听下文,于是
接口道:“苗姑娘这故事说得极是动听。她虽不提名道姓,各
位自然也都知道,故事中的义兄,是闯王第一卫士姓胡的飞
天狐狸,那脚夫公公姓苗,化子公公姓范,郎中公公姓田。三
家后人学得绝技后各树一帜,苗家武功称为苗家剑,姓范的
成为兴汉丐帮中的头脑,姓田的到后来建立了天龙门。”
阮士中、殷吉虽是天龙前辈,但本门的来历却到此刻方
知,不由得暗自惭愧。
宝树又道:“这苗范田三家后代,二十余年后终于找到了
那姓胡的儿子。那时他正身患重病,当被三家逼得自杀。从
此四家后人辗转报复,百余年来,没一家的子孙能得善终。我
自己就亲眼见过这四家后人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斗。”
苗若兰抬起头来,望着宝树道:“大师,这故事我知道,
你别说了。”宝树道:“这些朋友们却不知道,你说给大伙儿
听吧。”苗若兰摇头道:“那一年爹爹跟我说了这四位公公的
故事之后,接着又说了一个故事。他说为了这件事,他迫得
还要杀一个人,须得磨利那柄剑。只是这故事太悲惨了,我
一想起心里就难受,真愿我从来没听爹说过。”她沉默了半晌,
道:“这件事发生的时候,还在我出世之前的十年。不知那个
可怜的孩子怎样了,我真盼望他好好的活着。”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她所说的“可怜孩子”是什么人,又
怎与眼前之事有关?众人望望苗若兰,又望望宝树,静待两
人之中有谁来解开这个疑团。
忽然之间,站在一旁侍候茶水的一个仆人说道:“小姐,
你好心有好报。想来那个可怜的孩子定是好好的活着。”他话
声甚是嘶哑。众人一齐转头望去,只见他白发萧索,年纪已
老,缺了一条右臂,用左手托着茶盘,一条粗大的刀疤从右
眉起斜过鼻子,一直延到左边嘴角。众人心想:“此人受此重
伤,居然还能挨了下来,实是不易。”
苗若兰叹道:“我听了爹爹讲的故事之后,常常暗中祝告,
求老天爷保佑这孩子长大成人。只是我盼望他不要学武,要
像我这样,一点武艺也不会才好。”
众人一怔,都感奇怪:“瞧她这副文雅秀气的样儿,自是
不会武艺,但她是‘打遍天下无敌手’金面佛苗大侠的爱女,
难道她父亲竟不传授一两手绝技给她?”
苗若兰一见众人脸色,已知大家心意,说道:“我爹说道,
百余年来,胡苗范田四家子孙怨怨相报,没一代能得善终。任
他武艺如何高强,一生不是忙着去杀人报仇,就是防人前来
报仇。一年之中,难得有几个月安乐饭吃,就算活到了七八
十岁高龄,还是给仇家一刀杀死。练了武功非但不能防身,反
足以致祸。所以我爹立下一条家训,自他以后,苗门的子孙
不许学武。他也决不收一个弟子。我爹说道:纵然他将来给
仇人杀了,苗家子弟不会武艺,自然无法为他报仇。那么这
百余年来愈积愈重的血债,愈来愈是纠缠不清的冤孽,或许
就可一笔勾销了。”宝树合十道:“善哉,善哉!苗大侠能如
此大彻大悟,甘愿让盖世无双的苗家剑剑法自他而绝,虽是
武林的大损失,却也是一件大大善事。”
苗若兰见那脸有刀疤的仆人目中发出异光,心中微感奇
怪,向宝树道:“我进去歇歇,大师跟各位伯伯叔叔,失陪了。”
说着裣衽行礼,进了内堂。
宝树道:“苗姑娘心地仁慈,不忍再听此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