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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没有了这盆水,就可以死去,不用受这再也无法承受的巨痛了么?……
可以么?……用尽了身上忽然聚起的力气,他用鱼尾拍向了盆侧的木沿。……一声轻响,木盆应声而翻,水花乱飞,很快流淌开来。
轻轻松了一口气,篱静静等待着熟悉的窒息慢慢淹没上来,带他出这凌迟的无边巨痛。
无法忍受这自做主张的忽视,杨戬伸手捏住了他的下颌:“想死?——我还没允许。”
无助地张了张嘴,篱好象想说什么,却发不了声。
杨戬不语了,只是耐心地等待着。终于,篱的唇动了动,似乎积攒了些力气:“杨戬……?”一滴汗水慢慢从眉梢滑落下来,经过他的俊眉修目,落在地上。
看着眼前满脸冷酷和残忍的人,熟悉的眉眼,英俊的容颜。……他困惑地凝住了眉,心里一片恍惚:“我告诉过你,我……喜欢过一个人。”
杨戬不语,冷冷看着那慢慢光彩焕发起来的眼。
“他高大英武,卓尔不群。……他……武功盖世,天界无敌。……”篱微微一笑,似乎回想到了和那个人初见的时光,觉不出身上的煎熬了。
“敖丰救不了你。”杨戬忽然有了丝狂燥:“你喜欢的人现在救不了你!”
“敖丰?……”篱困难地吸了口气,想摇头,竟动不了。
“不是他啊,……是另一个人。”他喃喃道,声音低得几乎自己也听不见。
“还有别的人?”杨戬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冷笑起来:“他是谁?”
看着他,篱黑深的的眼中神色是忧伤,更是失望:“他……比你好一百倍。”
“我明白了——所以你这样地想杀了我。”杨戬点了点头,神色渐渐平静下来。
摆了摆手,篱被从柱上放了下来,单薄的身子静静伏在了琼池边。
“这琼池是被敖丰换成海水的?”杨戬的声音冰冷得象是来自深海:“篱,有这池水,你死不了的。”
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幽蓝海水,篱的身子忽然忍不住的轻轻颤抖起来,不敢相信的慢慢抬起了美丽的眼。
“最后给你一个机会,回到床上去,疗伤如神的琼浆露等着你。……”捕捉到篱眼中的惊惧,杨戬淡淡道。
“杨戬……”地上的篱轻轻张了张嘴。
杨戬俯下了身,自信满满地微笑了:不需要真推他下去,这恐惧足够吓倒这不知好歹的小鱼了吧。
篱看向他的最后一眼,不再有忧伤,只剩了淡然的轻视。绝望地闭上眼,他发住了一声含混的低语:“看着我。……”
原本神情木然的几个侍卫看着池水中忽然滔天而起的水花,看着殿下忽然震惊无比的神情,脸色也悄悄变了。这么自己滚进了咸冷的海水中,虽然不会再失水而死,可那个篱公子浑身的伤,倒真象是一条被腌着的小鱼儿了。
篱熬不住了。……不再有那冷酷的金针镇住他的龙筋,现出半龙半鱼的原形昏迷过去——是一件再容易不过、也再美好不过的事。
被篱搅乱的池水渐渐平复了,有细细的血痕飘在水面,很快散了开来,看不见了。惊慌不已的鱼虾团团围在了水底的篱身边,似乎不明白那常常微笑着和它们一起戏水的少年为什么变成了半龙半鱼,这样静静卧在了红色的江篱丛间一动不动。
那条小青斑看着篱身上累累的伤痕,疯狂地游曳着,拼命地用嘴唇吻着篱毫无生气的身体,一下又一下。
得不到回应。……
……
阳光从东边升起的时候,谴云宫一如既往的安静。
金黄的光线穿过窗前盆栽的瑶草,斑驳地落在室中大大的浴缸内,和水下一片闪动的金光交相辉映。一条小小的金龙静静盘卧在那仅够容身的浅水中,下半身的鱼尾有整整一侧满布着伤痕,失去了那显示着拒绝姿态的鳞片。
很久以后,水花轻轻一动,水下那小金龙的眼睛微微睁开了。大大黑黑的瞳仁藏在一条小缝中,如蚌壳里只露出一点光芒的黑色珍珠。
“篱公子?你……”旁边浅睡的玲珑惊醒了,惊喜不已地望着水中的小龙。
小龙微微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身体开始一点点颤抖起来。
“篱公子,痛的厉害么?……”玲珑眼中的泪花闪啊闪,终于掉了下来。
小龙没有说话,茫然的挣扎着看了玲珑一眼,好象痛得认不出人了。半晌身体的颤抖渐渐激烈,搅乱了一缸清澈的浅水。
“篱公子?……你怎么样?”玲珑惊慌起来,无措地看着他。
篱抬起了眼,似乎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玲珑姐姐?……求你……求你……”
他低低地喘息:“帮我把水盆打翻,……我……我动不了啊。”
“不要!”玲珑“哇”得哭出了声:“听他们说,七天以后你的鳞片生出来,就好了。你昏迷了三天啦,只要再熬过四天……”
看着篱那痛苦得几近涣散的眼神,她说不下去了。
篱不语了,还要四天?……这样的痛还要四天?绝望地想动一动身体,可哪里有力气呢?
半晌,一度安静下来的屋子里传来了几声微不可闻的撞击声,象是有什么东西碰在了木质的器皿上。
“砰”的一声,房门开了,玲珑满脸泪光的冲了出来,正撞在一脸阴霾,不知何时立在门外的男人身上。
“殿下!……”玲珑惊恐地收了脚,忽然醒悟过来,直直地跪下了:“求殿下开恩吧,篱公子他实在痛得不行,正拿龙角撞盆边呢!”
杨戬的脸色似乎微微变了变,举脚进了门。
站在木盆边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那水中浑身发抖的小龙。感觉到那忽然的压力和投在水面的阴影,篱慢慢抬起了头。……
对上那焦距涣散却依旧干净的眼光,杨戬很清楚地听见了自己的心狂跳了几下。
这算什么?他忽然暗恼不已:明明是不过给这淫荡又善于说谎的小鱼精一点应该的惩罚,谁叫他竟敢真的刺毁自己的天目?……可为什么那些宫女侍卫的神情倒都象是不忍得很,就连现在的自己,竟也有了类似心痛和后悔的错觉?!
“等他认个错,就把这个给他敷上吧。”他淡淡道,终于从身后拿出了那个握了良久的玛瑙瓶。
(十五)
“等他认个错,就把这个给他敷上吧。”他淡淡道,终于从身后拿出了那个握了良久的玛瑙瓶。
看着那瓶中淡绿色的汁液,玲珑惊喜地张大了嘴:大殿下枢羿送来的琼浆露!那是以前篱公子刚来时用过的琼浆露!……
慌忙接过来,玲珑看着篱的眼光急切无比:刺伤殿下这么大的罪只要认个错就完了,已经是大大的台阶儿啊!
可能是因为疼痛太熬人,水中现出原形的小龙一动不动的,眼睛里的光芒渐渐又淡了。微微垂下了头,眼角有两点微微闪亮的光芒慢慢变大,凝结成了两颗晶莹温润的珍珠,悄悄掉落在浅清的水里。
玲珑的心跳了一下,不好的预感升了起来。惶急地挡在了盆边,她哆嗦着唇:“殿下,他……是又疼昏过去了,所以不能开口呢。……”
杨戬盯着水下那微微颤动的眼睫,昏了?……才怪。
望着那水中闪闪发光的珍珠,那光芒忽然刺到了他冷漠的眼。杨戬忽然想起第一次在龙宫初见时,这少年眼中的热切情愫。
半晌慢慢松开了拳头,他点了点头:“我想也是。算了……我想他也得了教训,知道错了。把这个给他用上吧。”
转过身去正要离去,身后水中,一声含混的轻语低低传了过来,细微得象是用尽了说话人的所有力气,却字字清晰:“我没有错啊。……你才……错了。”
冷冷地愤怒转身,杨戬发现了一件再清楚不过的事:他一向自以为傲的、运筹帷幄的冷静,总是很容易被这条小龙鱼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击得溃不成军。
“那就不要用,熬过这剩下的四天吧!”大步走到那盆前,他忽然举起了手。手掌起处,带着股劲风击向了水下那小龙的后颈。……不再挣扎,不再吐出倔强的话语——篱重回了昏迷。
看着杨戬冷哼了一声摔门离开,玲珑长舒了一口气——让殿下这么一怒打昏脱离巨痛,对篱公子来说,倒是再幸运不过的好事吧。……
站在庭院中,杨戬半晌不动。
“直健,……有没有人对你这么好?——象那条蠢鱼对敖丰那样,连命都可以不要?”他看着天边的云霞,忽然问向了跟随多年的忠心部下。
“没有吧。……”身边的直健将军愣了愣。
“所以能放走篱这样的人,那敖丰必然是个没心的蠢材。”他淡淡道:“跟我去西海。”
“是,属下这就去点齐天兵天将。”
“干什么?”杨戬皱起了眉,立时又松了开来——眉间天目的伤,还在不时跳痛。
“殿下不是要去西海兴师问罪?……”直健将军呆了一呆。
斜斜扫了他一眼,杨戬刚平复的心又翻滚了:怎么自己看上去很象一个急着去捉奸夫的妒夫么?!……
“我去海底随便走走,要带兵将把我要找的人吓走么?”他冷冷道,好不容易压下了火。
立在波平如镜的西海边,杨戬的心慢慢起了温柔的涟漪。那只小小的龙鱼精算什么?有什么必要在意那忧伤却充满欺骗的眼、美丽却廉价的珍珠眼泪?
那敖丰算什么?有什么必要忽然对他起了嫉妒和不甘的心情?——这深深海底,才是他一心想找寻的人的所在。——那个人有温暖的唇,长长的发,还有同样不差分毫、不求回报的心,天上人间,却不知他何时才能重遇见这个人?……
威武的天神行向海中时,碧涛忽然自动从旁而分,默默让出水路来。
……两天了,昏了又醒,醒了又昏,被疼痛片片撕扯着的篱很少再有长时间的清醒。
“篱公子,我给琼池里的鱼虾们喂过食了。那条小青斑一直不太肯吃东西,不过今天听我骗它说你已经用了琼浆露,就安静多了。”玲珑看着水中闭目不动的篱,轻轻道。
知道他刚刚醒了,便想不停地说话引他分散些注意,心里却是一片忧愁:要是他知道今儿殿下路过琼池时,被小青斑忽然从水中跃起死死狠命咬住了手指,不知该多担心那重情义的小鱼呢!
“篱公子,我……这就把殿下留下的药给你敷上,好不好?”她眨了眨眼,犹豫道:“呆会儿殿下若再问,我就说你已经认过错了,……我知道你脾气倔,又不要你亲口说,你只要不出声否认,成不成?”
篱的眉宇轻皱了起来,睁开了眼。
“玲珑姐姐……”他攒着力气:“别担心,我……快好了。”
“鳞片长出大半了是不假,可若再惹恼殿下,你道他不会再活剥了你么?!”玲珑急气交加。这个人,怎么就看不清情势呢?
篱不语了,身子却微微颤抖了一下,荡动了微微波纹。
“再说了——你那一刺把殿下修炼千年才开的天目伤得至今不愈,根本就无药可医!若是真的毁了,殿下杀了你也是常理!”
篱怔怔看着她:那能观千里、可辩妖魔的天目,真的再好不了?……
“听我说……”玲珑咬了咬唇:“殿下以往也宠幸过很多花妖狐仙什么的,都是一夜就罢了的。你……”小侍女的脸有点红了,踯躅了一下,终于道:“你就从了他一次两次,没准他很快腻了,放你和三太子相聚也不一定啊!”
闭了眼,篱的声音有些嘶哑:“……可我就是……不想那样啊。”
“那你想要怎么样?”玲珑急了:“你以为就凭三太子能救你?老实说,——就是西海王和玉帝亲自出面,殿下想不买帐也就不买了!”
篱静静卧在水中,好象在想着什么,又好象在忍耐着身上锯齿慢划的绵细苦楚。
“我不过是想知道……什么是两情相悦。”他的眼睛折射着潋滟的水光,透明得象是纯净的水晶,忧伤而固执:“想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
玲珑不再说话了,这个篱公子……对那敖丰还真是痴情得紧呢!
室中静了,篱似乎又陷入了昏沉。直到一阵熟悉的清风响起,伴随着玲珑一声短促的惊呼,他才恍惚地半睁开了眼。
敖丰。……
神气活现,全无疲态的西海三太子敖丰。
大约是被越窗而入直接映入眼帘的景象吓到了,敖丰直接呆在了那里。半晌惊叫了一声,狂冲到了那牢笼般委屈的木盆边,想要去扶篱起来,可看着水下那刚生出大半鳞片的鱼尾,又火烫般地缩回了手。
“篱……篱!”他张口结舌:“你怎么了?!”
糟了啊。……篱苦恼地想。
“敖丰……”他微弱地低喃:“你不是去西天取经了么?怎么……怎么?”
“取经只要三年,我早回来了啊!”敖丰惊疑不定地望着他的身子:“你到底怎么了?生病了?”
三年?……对啊,倒忘了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呢。原来自己昏迷的这几天,敖丰已陪着那只猴子历遍了穷山恶水,打遍了妖魔鬼怪,安然回来了。
微微笑了笑,篱并不知道自己看起来虚弱的象水中浮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