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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年华付杳冥,哀旌一片阿谁铭。
孤儿渺漠魂应逐,新妇飘零目岂瞑。
牛鬼遗文悲李贺,鹿车荷锸葬刘伶。
故人惟有青山泪,絮酒生刍上旧坰。
第二部分:红学与曹学曹雪芹身世经历的独特性(2)
前一首诗的标题透露出,曹雪芹又叫曹芹圃,这在有关曹雪芹的资料极短缺的情况下,也不失为有价值的发现。后一首诗表明曹雪芹活了四十多岁,胡适假定为四十五岁,因为“四十年华”只能是举整数胡适:《跋红楼梦考证》,《中国章回小说考证》第296页至298页,上海书店1980年复印本。。“孤儿渺漠魂应逐”句后有注:“前数月,伊子殇,因感伤成疾。”说明曹雪芹曾有一个先他而逝的儿子,同时还有个续娶未久的新妇。1928年,胡适购得甲戌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依据脂批,认定曹雪芹卒于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除夕,改变了卒于甲申的说法。
关于曹雪芹,胡适的考证主要就是这些,这在当时已经是难能可贵的大收获了。不过,即使这样,我们对《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知道得还是太少。知道得少,于是就想多知道,因而曹学便发达起来了。而且胡适的考证,遗留下许多疑点,更增加了人们解疑问难的兴趣。比如,胡适说曹雪芹是曹寅的孙子,是对的,但怎么知道是曹的儿子?根据是什么?为什么就不可能是曹颙的儿子?胡适没有回答。关于雪芹的卒年,胡适始主甲申,后改主壬午,到底哪个对?至于生年,胡适说“大约生于康熙末叶”,即公元1715年至1720年之间。然而根据呢?还有,雪芹是什么时间从南京来到北京的?到北京以后做了些什么?上过学吗?跟敦诚、敦敏那样熟悉,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死的时候在北京西郊?何时、什么原因促使曹雪芹要到北京西郊去住?西郊范围甚大,曹雪芹具体住在哪里?新妇是谁?何时结的婚?等等,等等。问题成串、成堆,都需要给予解答。如果说雪芹的名、字、号问题还是小问题的话,那么回到北京以后曹雪芹的行踪,就是与创作《红楼梦》有直接关系的大问题了。
当然受资料的限制,胡适不可能一一求得答案。而没有答案的问题,正是学者的兴趣所在和责任所在。这些问题现在也没有全部解决,甚至大部分都没有解决,所以研究曹雪芹的身世经历具有一定吸引力,有的研究者自称是曹学家,就是可以理解的了。
第二部分:红学与曹学曹寅的历史地位(1)
曹雪芹的祖父是曹寅。曹寅在清代尤其康熙统治时期,可是个不寻常的人物。他的名气好大,所以比较早的关于曹雪芹的传闻,都是把雪芹和曹寅联系起来,甚至误认为雪芹是曹寅的儿子。雪芹的好友敦诚是了解情况的,他在《寄怀曹雪芹》诗中也特意加注说:“雪芹曾随其先祖寅织造之任。”《四松堂集》卷一:《寄怀曹雪芹》诗“扬州旧梦久已觉”句下夹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在纪念曹雪芹的诗里专门点出曹寅,可见曹寅其人的重要以及研究曹雪芹不了解曹寅是不行的。不仅因为曹寅是雪芹的祖父,作为一个历史人物,曹寅也有大可注意之处。
史料记载,曹寅自幼颖慧,四岁能辨声律《上元县志,曹玺传》称:“寅,字子清,号荔轩,四岁能辨四声,长,偕弟子猷讲性命之学,尤工于诗,伯仲相济美。”,十几岁时,“即以诗词经艺惊动长者”,被称为“神童”顾景星:《楝亭诗钞》序,见上海古籍出版社“清人别集丛刊本”《楝亭集》卷首。。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曹寅二十七岁,由銮仪卫治仪正兼第三旗鼓佐领,协理江宁织造,次年即任内务府慎刑司郎中;康熙二十九年出任苏州织造,三十一年任江宁织造,至五十一年卒于任所,只活了五十五岁。他的政绩是很出色的,不仅皇帝赏识,同僚也给予好评。江宁知府陈鹏年与他的关系并不好,但皇帝因听信总督的谗言,要杀陈鹏年,曹寅立即为之辩诬,免冠叩头,血被前额。苏州织造李煦怕曹寅触怒康熙,悄悄拉他的衣角,曹寅不听,愤怒地看着内兄李煦说:“云何也?”接着又叩头坚请,至碰阶有声,终于使陈鹏年得到赦免参见《耆献类征》卷一六四:《陈鹏年传》。。这一勇敢的义举,一直被当世以及后人传为佳话。还有前引袁枚在《随园诗话》里的记载说,曹寅每次出去,都要带一本书,不停地观玩。人家问他为什么这样好学?他说:“我非地方官,而百姓见我必起立,我心不安,故借此遮目耳。”袁枚:《随园诗话》(上)卷二,第42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60年版。可见曹寅的性格和为官的风貌自有不同寻常之处。
曹寅的文学造诣和在文化方面的贡献更值得我们注意。他能诗,擅词曲,今存《楝亭集》包括诗钞八卷、诗别集四卷、词钞一卷、文钞一卷,只是曹寅文学创作的极小部分。杨钟羲在《雪桥诗话》里说:“子清官侍从时,与辇下诸公为长短句,兴会飙举,如飞仙之俯尘世,不以循声琢句为工,所刻《楝亭词钞》仅存百一”参见《雪桥诗话》三集卷四第20页,周汝昌《红楼梦新证》(上)第487页。,就反映了这种情况。关于曹寅的诗,顾景星说是:“清深老成,锋颖芒角,篇必有法,语必有源”分别见顾景星、杜为《楝亭诗钞》所写的序,《楝亭集》卷首,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杜苍略说曹寅“以诗为性命、肌肤”,须臾不离分别见顾景星、杜为《楝亭诗钞》所写的序,《楝亭集》卷首,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当是纪实之言,而非虚美之辞。曹寅还写过《续琵琶》的剧本,以蔡文姬与配偶董祀的离合为线索,公开表彰曹操追念蔡中郎,义敦友道,在演出时也不让阿瞒涂上粉墨,真不啻戏曲史上的创举。所以当时有人说,这样做是因为曹寅和曹操同姓,“故为遮饰”④刘廷玑:《在园杂志》卷三,第21页,参见周汝昌《红楼梦新证》(上)第355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76年版。,显然这是误解。刘廷玑曾为之辩护,说:“夫此一节,亦孟德笃念故友,怜才尚义豪举,银台(指曹寅——笔者注)表而出之,实寓劝惩微旨,虽恶如阿瞒,而一善犹足改头换面,人胡不勉而为善哉。”④郭沫若1958年发表历史剧《蔡文姬》,把曹操写成贤明丞相,抹去了曹操脸上的白粉;殊不知,戏剧史上第一个给曹操抹去白粉的不是郭老,而是《红楼梦》作者曹雪芹的祖父曹寅。这一点,《续琵琶》的开场词就已经交待明白:“千古是非谁定?人情颠倒堪嗟。琵琶不是这琵琶,到底有关风化。”而《红楼梦》第五十四回,贾母竟指着史湘云向薛姨妈说道:“我像他这么大的时节,他爷爷有一班小戏,偏有一个弹琴的凑了来,即如《西厢记》的‘听琴’,《玉簪记》的‘琴挑’,《续琵琶》的‘胡笳十八拍’,竟成了真的了,比这个更如何?”
可真是信不信由你,《红楼梦》里的人物直接点出了曹寅的《续琵琶》,而且由贾母以回忆往事的方式点出,足见曹雪芹受曹寅影响之大,《红楼梦》的写作与曹寅的生平事迹不无关合之处。曹寅认为自己的曲写得最好,词差一些,诗又差一些。《红楼梦》中的诗、词、曲,也存在类似特点,如果不是巧合,更说明雪芹与他祖父在文学上有渊源关系。
曹寅同时还是藏书家和刻书家。他藏的书,据《楝亭书目》著录,共有三千二百八十七种,分三十六大类,仅“说部类”就有四百六十九种。后来这些书散佚了,乾隆中叶有人从琉璃厂买回的书中,发现上面有曹楝亭的印章李文藻:《南涧文集》上卷《琉璃厂书肆记》。。曹寅刻的书也不少,自己的诗钞、词钞除外,著名的有《楝亭五种》和《楝亭十二种》。《楝亭五种》包括《类编》十五卷、《集韵》十卷、《大广益会玉篇》三十卷、《重修广韵》五卷、附《释文互注礼部韵略》五卷;《楝亭十二种》包括《都城纪胜》一卷、《钓矶立谈》一卷、《墨经》一卷、《法书考》八卷、《砚笺》四卷、《琴史》六卷、《梅苑》十卷、《禁扁》五卷、《声画集》八卷、《后村干家诗》二十二卷、《糖霜谱》一卷、《录鬼簿》二卷。搜集的都是世不经见的书,但都属于文化艺术的范围,使这些书得以流传,功德自是无量。
第二部分:红学与曹学曹寅的历史地位(2)
朱竹垞的《曝书亭集》,也是曹寅捐资刊刻的。章学诚说曹寅刻古书十五种,世称“曹楝亭本”章学诚:《丙辰札记》,参见《红楼梦研究参考资料选辑》第一辑,第13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年版。,可见在当时的影响之大。更重要的是《全唐诗》和《佩文韵府》,都是曹寅一手经营而成,实在是对文化的一大贡献。康熙朝兴文教,先后整理刊刻的类书有《佩文韵府》、《渊鉴类函》、《分类字锦》、《图书集成》等;总集有《全唐诗》、 《古文渊鉴》、《历代赋汇》、《唐宋元明四朝诗选》等。而曹寅主持刊刻的独占其二。难怪当时的一般文入学士那样推崇曹寅,包括名重一时的耆老宿儒,也以与曹通政荔轩曹寅,字子清,号荔轩,又号楝亭,官至通政使司通政使,故称。相互赠答唱和为荣。现存《楝亭图咏》四卷,在上面题咏者有四十五家之多,大都是儒雅名流,如叶燮、姜宸英、徐乾学、毛奇龄、王士禛、邓汉仪等。据有的研究者统计,和曹寅有过诗文应酬或官场交往的文化名人近二百人左右刘长荣:《玄烨和曹寅的关系的探考》,载《红楼梦学刊》1981年第2期。,这个数字是相当惊人的。所以程廷祚在《青溪文集》里说:“管理织造事楝亭曹公,主持风雅,四方之士多归之。”又说:“及公辖盐务于两淮,金陵之士从而渡江者十八九。”程廷祚:《青溪文集》卷十二。
和曹寅相过从的文人学士中,不少是对清廷不满的明遗民,他们之间交往过从的思想基础是什么?是那些遗老耆宿转变了立场,向官运亨通的曹通政攀附,还是曹寅出于某种原因向那些“草衣卉服”的“岩穴幽栖”者认同?它和曹雪芹以及《红楼梦》的思想构成是否有一定牵连?这些,历来是红学家最感兴趣的课题。考证派红学家感兴趣,索隐派红学家更感兴趣。看来研究《红楼梦》不了解曹雪芹不行,而研究曹雪芹不了解曹寅,也不能使研究深入一步。红学之外或者说之中而有曹学,殆非偶然。
值得注意的是,不管曹寅与明遗民及江南思想活跃的知识分子如何接近,康熙皇帝对曹寅仍旧信任有加,不仅不疑,反而当作股肱近臣,格外赏识。江南一带的细小之事,他让曹寅及时奏报②③④⑤分别见《关于江宁织造曹家档案史料》第49页、第78页、第23页、第98页、第105页,中华书局1975年版。;织造任上有亏空,他嘱咐曹寅“必要设法补完,任内无事方好”②。甚至南巡这样的“核心机密”大事,也提前向曹寅通报,说“明春朕欲南方走走,未定”③。自康熙二十三年至四十六年,玄烨南巡六次,其中有四次驻跸在江宁织造府中,都是曹寅接的驾。曹寅病了,康熙派驿马星夜去送药④。曹寅死了,康熙还说曹寅的好话,降旨说:“曹寅在织造任上,该地之人都说他名声好,且自督抚以至百姓,也都奏请以其子补缺。”⑤于是命曹寅的儿子曹颙继任了江宁织造的职务。原来曹寅死后,江宁的士民、机户、车户、匠役和杭、嘉、湖的丝商,围住了江西巡抚郎廷极的公馆,称颂曹寅的善政,吁请曹颙继任织造《关于江宁织造曹家档案史料》第101页,中华书局1975年版。。这一举动吓坏了巡抚郎廷极,当即报告了康熙。如此说来,曹颙继任织造莫非是康熙顺从民意,不得不这样做?只要看看在立储问题上康熙是如何决断,就知道这位君主并不受别人的意见所左右。何况在封建政权眼里,请愿不过是聚众闹事的另一种形式,康熙不会看重这些的。说到底还是对曹寅的印象好,由其父荫及其子。
在封建社会,一个简派到地方上的官员,皇帝说好,同僚说好,老百姓也说好,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曹寅这个历史人物,从红学以及不从红学的角度,甚至不牵涉曹学,也值得研究。
曹寅的父亲曹玺也很受康熙的赏识。曹玺的夫人孙氏曾给幼年康熙当过保姆,凭借这层关系,曹玺得宠不足为怪。不过,曹玺主观条件也是很优越的,他自幼聪明好学,“读书洞彻古今,负经济才,兼艺能,射必贯札”②《江宁府志》卷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