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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与百年中国-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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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世祖临宇十八年,宝玉便十九岁出家;世祖自肇祖以来为第七代,宝玉便言“一子成佛,七祖升天”,又恰中第七名举人;世祖谥章,宝玉便谥文妙,文、章两字可暗射也。    
    这说的是数字方面的“关合之处”。此外还有性情的“关合”,如:    
    宝玉不读书而文采甚茂,是圣人天禀聪明处;世祖优于文学,与宝玉正同。宝玉一生,儿女情深,不喜谈家国正事,大有不重江山重美人之意。处处为情僧张本。


第三部分:索隐派红学的产生与复活清末民初三大索隐派之二(3)

    如果这些地方就算“关合之处”,《红楼梦索隐》所举例证未免太少了,我们还可以替他们多补充一些。但例证再多,能说明什么呢?不是同样可以举出比这更多的不相“关合”的例证吗?比如宝玉喜欢吃胭脂,世祖未必喜欢;宝玉骂“读书上进的人”为“禄蠢”,世祖并没有这样骂过;宝玉平时“毁僧谤道”,世祖延高僧入禁中,极为好佛;宝玉崇尚一种平等的思想,待人接物很随便,世祖则不能不摆出皇帝的架子;宝玉给芳官起名为“耶律雄奴”,并说这是“犬戎名姓”,世祖无论如何不会这样糟蹋自己的祖宗,如此等等。借用王、沈的话说,《红楼梦》里这类世祖与宝玉不相“关合”的例证甚多,“分见各卷,不复详举”。我们采用这种反证法,足可以证明《红楼梦索隐》的立论和具体使用的方法是不科学的。尤其荒唐的是,因为宝玉的伯父是贾赦,贾赦的夫人是邢夫人,宝玉的父亲是贾政,贾政的夫人为王夫人,于是《红楼梦索隐》的作者便由此四人的名姓中抽出赦、邢、政、王四字,说这是“直言摄行政王”的事。清初,多尔衮被封为“皇叔父摄政王”,不久又称“皇父摄政王”参见萧一山著《清代通史》上册,第353至第354页。。叔也好,父也好,这和宝玉与贾赦、贾政的关系,实在无任何“关合之处”。况且贾赦是宝玉的伯父,尤不相关。这些地方,完全暴露出王、沈索隐的牵强附会的实质。    
    关于黛玉与董小宛的所谓“关合处”,《红楼梦索隐》胪列的例证更多,然而仍不堪一驳。如说:    
    小宛名白,故黛玉名黛,粉白黛绿之意也。小宛书名,每去玉旁,专书宛,故黛玉命名,特去宛旁,专名玉,平分各半之意也。且小宛苏人,黛玉亦苏人。小宛在如皋,黛玉亦在扬州。小宛来自盐官,黛玉来自巡盐御史之署。巡盐御史即为盐官,二字谜语趣甚(书中用谜语者甚多)。小宛入宫,年已二十有七,黛玉入京,年只十三余,恰得小宛之半。老少相形,抑亦谑矣。不特此也,小宛爱梅,故黛玉爱竹;小宛善曲,故黛玉善琴;小宛善病,故黛玉亦善病;小宛癖月,故黛玉亦癖月;小宛善栽种,故黛玉爱葬花;小宛能烹调,故黛玉善裁剪;小宛能饮不饮,故黛玉最不能饮;小宛爱闻异香,故黛玉雅爱焚香;小宛熟读楚词,故黛玉好拟乐府;小宛爱义山集,故黛玉熟玉溪诗;小宛有奁艳集之编,故黛玉有五美吟之作;小宛行动不离书史,故黛玉卧室有若书房。且小宛游金山时,人以为江妃踏波而上,故黛玉号潇湘妃子。潇湘妃子之义,实从江妃二字得来,不然闺人断无以妃自名名人者,盖有本也。况小宛实为贵妃,故黛玉不但有妃子之称,且现妃子之服。又小宛著西洋褪红衫,人惊绝艳,故潇湘窗帧,独言茜纱,有意关合处也。    
    如果说前面所举清世祖和贾宝玉的一些例证,还勉强可以从数字和性情上找到某种“关合”的话,那末黛玉和董小宛的这些倒证,许多恰好是不相“关合”的。一个名白,一个名黛,就可以附会为“粉白黛绿之意”;依此,《红楼梦》中的小红,不是也可以与小宛“关合”,构成红白相间吗?琬,去掉了玉旁,写作宛,便是与林黛玉“平分各半之意”,那么《红楼梦》中具备“平分”条件的何止一个黛玉?小红即红玉,不是同样可以“平分”吗?小宛二十七岁入宫,黛玉进贾府时十三岁。错了——黛玉进贾府时年仅七岁参阅拙著《红楼梦新论》第307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年版。又周汝昌《红楼梦新证》第六章“红楼纪历”亦有考,可参看。,差不多是小宛入宫年龄的四分之一,不是“恰得小宛之半”。    
    退一步说,即便黛玉送贾府时年龄是小宛的一半,何以两者就有“关合”呢?两个人都“善病”,也许可以勉强算作“关合”,那末,一个爱梅,一个爱竹;一个善栽种,一个爱葬花;一个烹调,一个裁剪;一个熟读楚辞,一个好拟乐府;一个穿褪红衫,一个有茜纱窗,又“关合”在何处呢?毋宁说这恰好是不“关合”之处。至于说黛玉又名潇湘妃子,“实从江妃二字得来”,更是不折不扣的杜撰。《红楼梦》第三十七回写得明白:    
    探春因笑道:“你别忙中使巧话来骂人,我已替你想了个极当的美号了。”又向众人道:“当日娥皇女英洒泪在竹上成斑,故今斑竹又名湘妃竹。如今他住的是潇湘馆,他又爱哭,将来他想林姐夫,那些竹子也是要变成斑竹的。以后都叫他作‘潇湘妃子’就完了。”大家听说,都拍手叫妙。林黛玉低了头方不言语。    
    


第三部分:索隐派红学的产生与复活清末民初三大索隐派之二(4)

    这才是黛玉称潇湘妃子的真正来历、直接内证,可以使《红楼梦索隐》的作者无丝毫辩解的余地。    
    王、沈的《红楼梦索隐》的不科学,还表现在认为一人可以影射多人或多人皆可影射一人。如影射董小宛的不只黛玉一人,袭人、晴雯、妙玉、宝钗、宝琴、秦可卿,都影射董小宛;元春、迎春、探春、惜春贾家四姊妹,以及宝钗、妙玉、香菱,都被看做影射陈圆圆。这样一来,宝钗就可以同时影射董小宛和陈圆圆两个人。影射清世祖的也不仅有贾宝玉,还有柳湘莲和王熙凤。而宝玉同时还影射侯朝宗,王熙凤又影射杨龙友。香菱、夏金桂、薛蟠、包勇则都影射吴三桂。史湘云影射的更多,顾眉楼、孔四贞、卞玉京、卞嫩、长平公主,都在影射之列。一身多任,性别不分,随意牵引,实在无科学性可言。如同茅盾所说:“王、沈二氏之索隐除卷首有提要外,每回有总评,行间有夹注,广征博引,而穿凿附会,愈出愈奇。然而最不能自圆其说者,为一人兼影二人乃至三人。”茅盾:《关于曹雪芹》,见拙编《红学三十年论文选编》上卷第556页,百花文艺出版社1983年版。    
    除了寻找人物的“关合”之外,还有事件和情节的“关合”,也是王、沈竭力搜索的对象。如第一回有三月十五日葫芦庙炸供失火的描写,王、沈便在三月十五日这个时间上做了一番索隐:“甲申之变,三月十九日,自成破京师,明社遂屋。此言三月十五,隐隐指此,亦借用三月十五陪衬八月十五,为三桂卒于中秋作张本也。处处均有关合。”由三月十五想到三月十九,然后又想到八月中秋,这样随意联系历史事件,即便是运用现代意识流的手法,恐怕也无从联想起。又如第十二回王熙凤设相思局,对贾瑞说道:“像你这样的人能有几个呢?十个里头也挑不出一个。”    
    王、沈认为这里的贾瑞是影射洪承畴,理由是明崇祯十四年松山之战被俘的将领除洪承畴外,还有巡抚邱民仰,总兵王廷臣、曹燮蛟、祖大乐,兵备道张斗、姚恭、王之祯,副将江翥、饶勋、朱文德等十人,但送往盛京、受到隆遇的只有一个洪承畴,所以王熙风才说“十个里头也挑不出一个”。王、沈在做了上述索隐之后称颂说:“此等笔墨,若嘲若誉,余意无穷。”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如果这种索隐方法可以成立,岂独明清的史实,秦、汉、唐、宋的一些历史事件,同样可以找到“关合之处”。更妙的是第十九回,宝玉的小厮茗烟与一个叫万儿的小女孩“干那警幻所训之事”,于是王、沈对此做了一大篇索隐:    
     情僧随从,大抵皆刑余之阉宦,断无此事。若文学侍从,虽在内廷,而规制极严,似又不能与宫人幽会。作者写此一段,当非无谓,既特意标写其名,蓄意当即在此。按此上回,董妃丧父南行,意或挈其妹董年同返。先寓于外,情僧入彀后,乃纳之宫中。此事即书于宝玉往袭人家之前。大约是以僮婢偷情代喻情僧外幸之事。其梦如锦,其名为万,因明明隐藏一年字,锦固有万年锦也。    
    真是不可多得的一段妙文。很难说清楚索隐者具体使用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索隐方法。开始提出“随从”不能,而“侍从”又不敢,这用的大约是排除法。可是,既非“侍从”,又非“随从”,就一定是情僧即顺治皇帝自己吗?为什么不可以是其他人呢?不是说宝玉是情僧吗?现在宝玉的小厮茗烟也成了情僧,两个情僧同时上场,一问一答,戏剧性倒是有了,可是赖以索隐的真实依据何在?因为万儿的母亲梦见一匹锦,于是就联想到万年锦,因而里面便隐藏一个年字,所以万儿就是董小宛的妹妹董年。这种曲径通幽般的推求,为任何保持正常思考力的人所不能理解。    
    王、沈的《红楼梦索隐》也不是毫无是处。随意比附史实虽然占去了该书的绝大多数篇幅,基本观点和具体方法不能成立,但以史证文,好学深思之处不在少数,且间或有一些艺术分析,仍不乏独到见解。特别是每一回的行间批注,并不都是史实索隐,很有一些剖解书中人物的性格心理和揭示写作手法的地方,有时能发人所未发。如《红楼梦》第三十四回,宝玉挨打后,宝钗、黛玉相继探视,两人的言语和情态适成对照。王、沈于此批道:“宝钗设词以安宝玉之心,宝玉又设词以安黛玉之心,可见宝玉意中原只有黛玉,而宝钗苦心孤诣,偏欲以小善小信擅移其爱。岂知天下事,凡出于勉强者,均不能持久,卒归于败。古今攘攘者,何钗之多也。”又说:“是情之真挚处,自又比宝钗之情加密一层。此段全写钗、黛诚伪之分,及宝玉与钗、黛用情深浅之别。妙在不加褒贬,实处处右黛而左钗。一写径情而出之情形,而并不伤雅;一写多端掩饰之举动,而不免露痕。此中消息,解人自解。”


第三部分:索隐派红学的产生与复活清末民初三大索隐派之二(5)

    应承认,这些分析与作者的用意是相吻合的。又比如第四十一回,宝玉、黛玉、宝钗一起在栊翠庵品茶,黛玉用的杯子叫点犀,宝钗用的是,独将妙玉自己“常日吃茶的”一只绿玉斗杯拿给宝玉,这一特定细节,反映出妙玉的极其微妙的心理。王、沈于此处写道:“志此一笔,尤诋妙玉之深。寻常一未经用之盏,经老老一啜,便弃而不复顾;宝玉男子,反以己所常用者共之,独不虑口泽及人乎?写妙玉处处是假惺惺,见所欲则忘其洁矣。”而当书中写宝玉笑道:“常言世法平等,他两个就用那样古玩奇珍,我就是个俗器了”,王、沈对此更大加发挥说:    
    此一层常屡思不得其解。以意淫之人,遇绝美之色,承相爱之雅,叼共卺之荣,自当怡然受之,惕然惟恐失之。宝哥方留神察看时,安能不觉?然忽尔舍用情之深,求用物之贵,此在常人所不肯出,况属情种,当必无之事也。而作者特书此举何意?盖尝思之重思之。宝哥盖正以用情之深,留心之细,见妙玉之忘情造次,故诘一语,词若有憾,以代妙玉在钗黛前掩盖也。宝哥常日来此,用此杯者,必不止一次,当已早领其意,故妙玉一切性气,均能体之细而知之深。今当钗黛之前,二人之心细,遇妙之矫矫不群,必先宝玉而留神察看。若见其率与宝玉共卺,设若含酸微笑,则妙公无地自容矣。宝玉处处留心,知妙玉之独厚于己,欲为掩盖,故反以尊客之礼自居,若以不得平等为憾者。当时四人之意均微会矣。一则平两美之酸,一则掩妙人之率;既掩妙人之率,可见两美之尊。面面俱到,百节全灵,宝哥真天下第一有情人,亦第一有心人,更是第一慧捷机变人,吾真自笑莽汉矣。观后文之舍盏不收,更可见此时之孟光,若遽接梁鸿之案。钗黛尖刻,断无不退有后言者。宝玉爱玉,为之弥缝者甚微,且措词雅善,中其窍要,妙亦解人,故不以为忤,而应声立撤,平时不言之亲爱,一扫而空。读《红楼》至此,真胸中三日作辘轳转。不知世间善男信女,能识此者有几?用情能至此而又仅止于此者又有几?吾不禁谓宝妙皆天人也。    
    这段议论对宝玉和妙玉的微妙关系,以及与钗、黛共同品茶时四人的心理活动,缕析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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