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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开。小壮被救到岸上时,有片刻昏死过去了。等到明白过来,睁开眼,只觉上方有许多面孔在看自己,觉得很丢人,赶紧爬起来走了。那年他大约十五六岁。
他讲到这段故事时,常常说:“过去我要说小日本救了我的命,大家可能说我没立场。可这事是真的,要是没碰上这艘小轮船,我绝对没救了。眼看两岸都那么远,根本游不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但愿这位善良的日本兵能在战后平安回到他的家乡。
存壮在齐齐哈尔见到过许多日本人。也有儒雅的。并不像传说中一概凶神恶煞。那都是概念化的产物。他饰演过一些日本人,都是努力想演出不同的性格。比如在《矿灯》中的日本经理是比较儒雅的日本商人,而《小兵张嘎》中的岛田小队长则是粗暴的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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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汽油当酒捉弄山东大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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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还雇了一位车夫,人们都叫他山东大汉。小壮跟他交情不错。每次存壮为医院出去办事,穿上白大褂,坐上山东大汉拉的人力车,也颇有派。但小壮觉得不安,他自认为和山东大汉是同一个阶层的。有时他便下车对山东大汉说,你坐上去,我来拉你。山东大汉怕他不会拉,拉翻了车,反而摔着自己。所以小壮也就只好坐车了。
有一件事老嘎至今感到内疚。他曾跟山东大汉开过玩笑。山东大汉平时爱喝两杯。有一次,他倒了一杯汽油当酒送给山东大汉,没想到山东大汉毫不迟疑地一仰脖喝了下去。小壮害怕了,赶紧告诉院长。院长处置了一下,倒也没有太多责备存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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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人不许中国人吃大米白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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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人占领期间,统治很严酷,实行配给制,中国人不允许吃大米白面。如果查出来就要受罚。听说有一个人晕车呕吐,吐出来的秽物里发现有大米饭,这个人因此受了罚。
有一次这所医院偷偷买了四袋面粉,后来卖面粉的人犯了案,供出这件事。伪警察到医院来追查,问到小壮,小壮推说不知道,被警察扇了一个耳光。他从小到大,连他爸爸也没有打过他。这次遭此侮辱,他永远不会忘记。事后院长托人通融才把这事了结了。
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日本成了战败国。日本天皇向他的臣民们下诏书,宣布无条件投降。当时齐市的日本居民站在广播喇叭下低头听着,吧嗒吧嗒掉眼泪。
苏联红军进驻,日本人成了中国老百姓报复的对象。多年的仇恨爆发出来,老百姓追打日本人。小壮没有参与,因为他不习惯打人。苏联红军接收了日军仓库,你只要给站岗的红军一块手表,他们便让你进去随便拿东西。有些人糊弄苏联红军,给一块坏表,也被准许进仓库去拿东西。那些人拿了日本军大衣出来卖,小壮还从那些人手里买到了一件军大衣。当时地方上组织起了光复军,是受国民党操纵的,和苏联红军并存,整个无政府状态。后来,日本平民被遣送回国去,在街头变卖家里的旧物品。小壮用低价买了一个很好的曼陀铃,空闲时弹奏起了流行歌曲。
1946年,东北民主联军打进齐齐哈尔,消灭了光复军。民主联军和蔼可亲,还有女兵。宣传队在街上扭秧歌,打腰鼓。
小壮对解放军产生了天然好感。当那支戴着闪闪红星军帽的队伍经过时,他站在医院门口向他们伸出了大拇指。
小壮对自己的工作不安心了。他有时去看解放军文工团的演出,特别羡慕那些文工团员。甚至有时也去舞台上跑跑龙套。他模模糊糊地认为自己也应该解放解放,便托朋友介绍转到了齐市铁路医院去工作。虽然他和原来的医院签订的三年学徒期还没有满,院长还是很宽容地同意他走,还给他写了证明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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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上了文工团员,为好友抱不平,不久就被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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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铁路医院后,他对本职工作也并没有很安心,对文艺演出特别感兴趣。铁路局成立了一个职工业余文工团,他成了其中的一员。说是业余,其实是脱产。文工团经常排练演出革命歌剧、话剧、活报剧等。老嘎感到如鱼得水,自己成了正式的文艺工作者,很神气。生活非常开心、充实。文工团演出过秧歌剧《全家光荣》,表现母女俩路上相遇,一起歌颂解放后的欢乐喜事。还演过一出戏叫《我们的乡村》,小壮在剧中演一个农村老汉。排戏时,小壮把他过去看见过的程式化的表演全搬出来了。手势是“明五暗六”,穿着长袍,手如果伸出来,手指全张开是“明五”,如果手缩回袖子里只伸出大小两个手指托着袖口,叫“暗六”。说话时模仿老人的声音哆哆嗦嗦,甚至全身哆嗦。导演一看就说:“你抽风呢?你干吗呢!”让小壮纠正。小壮那时只知道模仿别人,也没人告诉他应该从生活出发,心里闹不明白导演为什么不满意。等到正式演出时,他一上场,比排练时哆嗦得更厉害了,气得导演直发火,吼道:“把他换了!”第二天,小壮就被换下来了。他心里委屈,觉得别的人还不一定能表演出他那两下子呢。现在说起,他也觉得好笑。他给我比划“明五暗六”,我也禁不住笑起来。
好景不长,不幸的事情发生了。
有一次,剧团到白城子去演出,小壮的一位好友董林格患了重感冒,发高烧,领导不让他休息治疗,在后台打了针还要他硬顶着上台演出。病情越来越重,实在支持不住了,领导才让他回家治病。送回齐齐哈尔不久便去世了。
小壮伤心又气愤,他冲到办公室去质问训斥这位领导。他说:“董林格是你害死的。你是团长,你的部下得了重病,你不但不给他好好治病,还要逼着他上台,他的死你有责任。”那位领导正在低头看材料,没有抬头,也没有答理他。
不久,铁路局搞了一次大裁员。文工团领导让演员们填表,表示自己愿意留在剧团,还是回到医院去。
小壮考虑到自己的父亲肯定希望他留在医院,工作有保障。他便填上志愿留在医院。万万没有想到,在领导念去留名单时,自己却被裁了。这不啻晴天霹雳。小壮在团里也还算是多面手,能演,能唱,能玩乐器。为什么会裁他呢?他难过极了,躲到一个角落里哭了一场。好友梁音在一旁默默地陪着他,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小壮心里明白,这是领导对他的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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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嘎卖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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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壮丢了工作,心里怕的是怎么过父亲这一关,瞒是瞒不住的,只好硬着头皮说实话。当时铁路局裁员规模很大,每天报上都登一批被裁人的名单。小壮对爸爸说完,爸爸给他一张冷面孔,一句话没说。
从此小壮成了吃闲饭的人。爸爸每天推着小车出去卖冰淇淋、花生米之类的小吃,收入不多。小壮住在一个哥儿们的厨房里,早上总睡懒觉。有一天早上,小壮还没有起床,爸爸进去把他的被子掀开,狠狠瞪了他一眼,没打没骂又出去了。
小壮失业在家的日子不好过。
这么大小伙子怎么能呆在家里吃闲饭呢。他就和朋友搭伙去贩甜瓜卖。有一天傍晚,他正在电影院门口看瓜摊呢,不期碰上他当学徒时的医院院长一家人来看电影,互相打了一个照面。小壮觉得无地自容,自己竟然落魄到如此地步,他恨不得有一个地缝能钻进去。
小壮不卖瓜了。他把自己所住的山东大院的小伙子们、姑娘们都吆喝起来,组织了一个文工队,取名叫二区文工队,自己当队长,一块儿编排演戏。他把铁路业余文工团所演过的秧歌剧凭记忆传授给大家。他们排演的是个歌剧《幻想》。表现一个人幻想国民党正统军能过来,等到国民党军队来后强奸了他的妻子,妻子自杀了,这个人的幻想破灭了。戏排好了,就请街道上左邻右舍的老小来看。他们竟然看得有滋有味。信息传开去,惊动了区里的领导,他们也闻讯来看,评价不错。他们的演出还卖过票,这些少男少女们不乏有才之士,有会画布景的,有会拉手风琴的,有敲锣打鼓的,能凑个小乐队呢。演出了几场,最后结算,不亏不赚。小壮感到又恢复了自信,颇有点洋洋得意。不久,就有一个解放军文工团的同志来请小壮去参加。小壮当然一百个愿意,他和另外两个伙伴一同去了。团里当即发给他们每人一件军大衣。但是他们要他开一个区级证明信。他没法开到这一张证明,在那里住了一夜,像做了一个梦似的,又离开了。又一次打击,又一次挫折,使得他心灰意懒。
唉!想找个工作真难啊!小壮深感人世的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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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不到行李参不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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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解放军文工一团来到了齐齐哈尔。齐铁业余文工团全部调入了文工一团。如果小壮不是为朋友打抱不平,冲撞了领导,不也就进了文工一团,当上了解放军吗?
当时,文工一团的团长是从延安来的,沙蒙、张平、杜粹远等都是这个团的台柱。小壮的好友梁音也调进了这个团。他们就来找小壮,问他愿不愿意去。小壮连连点头。参加部队文工团要经过考试,梁音甚至把考题都偷偷透露给了他。他记得那天接待他的是何文今(后来任北影厂副厂长,科教厂厂长)。何文今和他简单谈了谈,说:“你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你就带着行李来吧。”
这就又遇到了难题。
小壮的父亲听说是参军,不同意儿子去。他说,参军是要打仗的,打仗是会死人的,不同意儿子去。
小壮拿不到行李,又不敢违抗爸爸的意旨。没奈何,放过了这大好机会。唉!多么难得的机会啊!也怪,参军还要自带行李。那时共产党还没有建国,还穷着哩。小壮后来常说,还是自己不坚定。没有行李楞撞去,可能也就收了。可他那年才17岁,不敢违抗父命啊!
就这样,小壮只好还是呆在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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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明多艺的老嘎在文工团里很吃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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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不久,齐齐哈尔市成立了文工团。
小壮知道消息后又去报考。他穿着一件日本的破旧军大衣,抱着小提琴去。像李香兰唱的“夜来香”什么的,可他这时动了动心眼,估计文工团不欣赏这些。他拉了一支民歌“月芽五更”,又表演了一段歌剧。考完后,考官告诉他,明天中午以前通知你,就是考取了;如果没有人通知,就是没有录取。
小壮感到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几乎一夜没有睡着,眼睁睁地等着天亮,早早起来在院子里转悠。人说度日如年,他真觉得一分一秒都是煎熬。等到十点来钟,有人来通知他被录取了,但是要他带一份证明材料。
唉!怎么办?证明材料,只能去找那位把他裁下去的铁路局业余文工团的领导。那位领导会不会给他开证明呢?小壮有一种屈辱感。可是在人房檐下,哪能不低头,只好硬着头皮去吧。那时,此人已升为铁路局的宣传处长。小壮去了说明原因。还好,那人给他开了证明。证明信上写老嘎有表演方面的能力,缺点是爱说怪话。说怪话?小壮平时是不爱多说话的人,哪儿说过什么怪话?不就是为朋友向他提过意见吗?小壮拿着这张对他不利的证明信到了齐市文工团。齐市文工团没有计较,录取了他。
小壮那颗漂泊不定的心终于有了着落。
若干年后,齐市文工团的领导丁炬同志才说起,当初在录取老嘎时还有过考虑。说他已经进入社会,比起那些招收来的中学生,社会关系复杂。但是老嘎吹拉弹唱都会,这样的人才正需要。最后还是业务需要,录取了他。其实,老嘎那时不过是十七八岁的青年,怎么说得上社会关系复杂呢?
可是,还有一关没过呢。
小壮的父亲总想让儿子跟着自己做小生意,给家里多挣点钱。不愿意小壮搞那些虚头虚脑的又唱又跳的什么玩艺。这回小壮不那么傻了。他编了一个瞎话,骗他父亲说是临时到一个图书馆去帮忙,拿到了行李,进了齐市文工团。这时是1947年11月,小壮18岁了。
小壮进了正式文工团,感到海阔天空,说不出的高兴。每天排戏练琴,无忧无虑,积极热情。进团后正赶上演出反映土改的歌剧《火》,小壮参加乐队拉小提琴,这是团里唯一的一把小提琴。小壮拉小提琴是无师自通。他不识五线谱,不讲究指法,变调的时候就串把位,倒也能应付当时文工团演出的水平。他什么都能来两下子,扭秧歌时吹唢呐,打大鼓;也能唱歌演戏,组织上很器重他。有一次,小壮在乐器仓库里发现了一把大提琴,好奇地拿出来摆弄,领导就指派小壮跟一位白俄妇女去学拉大提琴。白俄妇女常常伸出大拇哥说:“葛,好!”后来,团里配合形势演唱河北大鼓书,需要三弦伴奏,领导又让小壮跟一个老乐师学。学了几遍,就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