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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娇龙摇摇头:“我吃不下,也不想吃。”
香姑疑惑不解地望着玉娇龙:“这是别人好意送来的,难道也犯了你那‘顺’和‘守’的清规戒律?难道吃了也有愧于心?”
玉娇龙微微低下头来:“香姑,我真的不想吃,我心里难受。你吃,让我看着你吃。这样,我兴许会好过些。”
香姑:“你不吃,我也不吃。”
玉娇龙:“听话,香姑。你快吃,让我高兴高兴。”她说着,眼里已噙满了泪水。
香姑虽然弄不清楚玉娇龙不愿享用这食物的原因,但她却不忍再拂她意,只勉强取食了一些糕饼,便假称已经吃饱,收起布包,吹熄蜡烛,和玉娇龙一同携手上床睡去。
过了几天,突然下起雪来。初雪为缟,使得鲁府庭院显得更加萧瑟。
一天上午,玉娇龙刚诵完经卷,突见房外花厅那边,仆婢进进出出,显得忙乱异常。玉娇龙觉得情况有异,正惊诧间,忽见一个丫环匆匆朝房里走来,她慌慌张张地向玉娇龙禀报道:“少夫人,铁贝勒王妃来看你来了,老夫人正在门外迎驾。”
玉娇龙大出意外,不觉惊异万分。她素闻王妃为人孤傲寡合,京城众多皇亲权贵,不论寿庆功宴,她从不轻易枉驾一顾。
自己虽曾蒙她相邀,到王府去拜见过她一次,可从此之后即无来往,不料她今天竟为何驾临鲁府来看望自己来了。玉娇龙边想边到桌前对镜整鬓理妆,香姑却仍漫不经心地坐在床边,拾弄她的发辫。玉娇龙瞟了她一眼,说道:“王妃就要驾到,还不快把屋里收拾一下。”
香姑漠然道:“就这样让她看看,岂不更好!”
玉娇龙:“我并非掩窘,而是不愿受人悯伶。”
正在这时,鲁老夫人陪同着王妃,后面跟随着一群仆婢进房来了。玉娇龙迎上前去,正要下拜,王妃一把搀扶着她,直端端地注视了片刻,又从头到脚将她打量一番,才启口说道:“不见仅一年多,怎的竟清瘦如此?是否近来身体不适?”
玉娇龙微垂眼帘,谦恭地答道:“托王妃的福,娇龙幸尚无恙。王妃玉体可安?”
王妃笑了笑:“你看,我这不是挺好的吗。”她又回过身来看着鲁老夫人问道:“听说娇龙戒荤减食,终日闭门诵经,这岂不成了苦行苦修!”
鲁老夫人尴尬万分,嚅嚅答道:“她这也是出于一片孝心。”
王妃不以为然他说道:“哪有这般孝法,这简直是在自毁!”
鲁老夫人:“是的,是的,就请王妃开导开导好了。”说完,又忙上前去请王妃入座。
王妃并未睬她,只站在房中向四处打量一番后,摇摇头,对玉娇龙说道:“你也未免过于自苦,弄得这般简陋。”
鲁老夫人站在一旁局促不安,手足无措;仆婢们环立门外,面面相觑。
房里一阵难堪的沉默以后,王妃对鲁老夫人说道:“我特来和玉娇龙闲叙,不敢久劳老夫人相陪,请回房将息去吧!”
鲁老夫人只得告退出房,率领着一帮仆婢各自进入内堂去了。王妃待她走后这才踱到床边,拉着玉娇龙并肩坐下,对她说道:“你的事儿我已略略闻听到一些,前几天德秀峰的妻子来,又从她口里得知一些你目前的处境和近况。这鲁府也是书香门第,行事怎这般背情悸理!我心不平,老惦着你,今天趁王爷出城到王庄选马去了,特来看看你的。”
玉娇龙俯首默默地听着。一瞬间,俞秀莲那飒爽从容的英姿,那警智深沉的关切,以及蔡幺妹那顾盼自得、敏中带稚的神情和身影,又不断地闪现在她面前。玉娇龙心里已经明白,德五嫂所知道自己目前所处境况,多半是俞秀莲、蔡幺妹处得来,她们正是要通过德五嫂禀知王妃,希望能借王妃之力,把自己从苦境中解救出来;玉娇龙心里有如吹进一阵春风,感到融融暖意。
王妃又说道:“昨天我命人去把你嫂嫂鸾英请来,已将你的情况告诉了她。”
玉娇龙微微一震,抬起头来说道:“我自来到鲁府,和家中音讯即已断绝,也不知父兄近况如何了。”说罢,不禁凄然泪下。
王妃犹豫片刻,说道:“也怨不得你父亲兄嫂,他们也处在风雨飘摇之中,眼前也顾不上你了。”
玉娇龙大吃一惊,忙问道:“我父亲兄嫂怎样了?”
王妃:“你父亲正受朝廷查究,目前待罪在家。”
玉娇龙全身一震,顿觉整颗心直往下沉。她不禁迸出一声苦痛的呻吟,仰头呼道:“天啦!是娇龙不孝,累及父亲了!”
王妃见玉娇龙这般悲痛,心里不禁恻然,但听她把罪咎承于己身,又暗暗觉得奇怪,忙劝慰她道:“这乃飞来横祸,怨你不得,你也不必过于伤痛。罪魁祸首还是那肇事凶汉,只须将他捉拿归案,满天云雾都会散的。”
玉娇龙:“这事与我父何干?竟至受累如此?”
王妃感慨地:“宦途险恶,无风尚可起浪,何况这事本也蹊跷。”接着,就把玉娇龙家里因凶汉肇祸而受到的牵连告诉了她:原来那日自那汉子在大街上截拦花轿后,很快就流言四播,闹得满城风雨。对那汉子颇多猜测;对他为何拦轿,更是捕风捉影,编出许多惊世骇俗的奇闻怪事。这些流言蜚语,本已有损玉府声名,使玉大人处于不利境地,不想那汉子又夜闯鲁府,惊死了鲁翰林。这一来,就弄得京城显贵人人自危,震动朝野。翰林院一时激愤,借时得近御之机,立即将此事奏闻皇上。皇上十分震怒,当即传诏九门提督,限期将凶汉捉拿归案。提督衙署火急缉骑四出,各道设卡,九门立哨,挨户搜查,沿途追捕。不想忙了半月,却是踪影不见,线索毫无。玉大人正在坐卧不安之际,京城中又遍播流言,传言那凶汉乃是两年前横行西疆的马贼魁首半天云,因慕玉娇龙美貌,特潜来京城夺取玉娇龙的。还传说他从西疆带来许多贼党,散在京畿一带,以作接应。恰在这时,伊犁驻军将军田项奉调回京来了。田项原是玉大人副将,他在西疆时曾因擅杀边民受到玉大人斥责,一直耿耿在心。这次回京,他借陛见面圣之机,罗织一些罪名,参奏玉瑞“治军不严,沽名废律”,以致“马贼猖獗,横行无忌”;又说玉瑞在奉命对马贼进行征剿中,“折将损兵,迭遭挫辱”,而他在表奏朝廷时。却“文过饰非,养痈遗患”;还说此番在京城行凶肇事的凶汉,纷传即系西疆贼魁罗小虎,虽然“传闻无据”,却也“事有可疑”,应严饬玉瑞速将凶汉缉拿审究,即可“真相大白”。皇上闻奏,一怒之下便欲将玉瑞交刑部问罪。但因田项所奏各节,涉及军机,多亏军机大臣深知玉瑞为人一向刚正谨严,又是忠烈之后,在皇上陛前极力保奏;铁贝勒王爷也代为说项,才议他一个“待罪候处”,并将田项所参各款,命铁贝勒王爷查究。
王妃将玉大人所遭这段变故对玉娇龙讲了以后,又面带忧色地说:“眼下皇上已命田项暂摄九门提督衙署事。田项正在加紧捉拿那肇事凶汉,这事尚未了结。所传凶汉即贼魁罗小虎若全属子虚,倒无大碍,若果然是他,一旦拿获,祸将不测!”
玉娇龙边听着,心里边煎熬着,她已感到有些无法自持了。
她对父亲的处境、心情,充满了揪心的忧念;对罗小虎则萦绞着一种复杂的情意,是切齿的恨,又是战栗的悬念;是对他鲁莽的憎恶,又是对他壮勇的倾爱。当然,于家于己她都默祷罗小虎能平安无事。
王妃一直关切地注视着玉娇龙,见她久久木然不语,又似有心又似无心地安慰她道:“好马总难驯,易驯的就不是好马;若真是罗小虎他们就捉不住,捉住的就不会是罗小虎。”
玉娇龙不觉一怔,但她却并未抬起头来,对王妃的这两句话,只漠然置之。她想:“以王妃的身分地位,怎会说出这等话来!莫非她对罗小虎的行为踪迹已有所知?”她一转念间,抬头问王妃道:“王妃见到我嫂嫂,她可曾说及家中近况?”
王妃:“鸾英最心疼你,对你惦念万分。我将你目前境况告诉她后,竟把她哭成泪人一般。她说,等你父亲心情稍好后,便来接你回去。”
玉娇龙想起鸾英平时对她种种体贴、疼爱,也不禁流下泪来。
王妃不愿过多引起玉娇龙的伤悲,忙又把话岔开,聊了一些王府里生活起居以及她幼年时的往事。快近中午,王妃命香姑传话出去,叫备好车马,她要起驾回府了。
临行时,王妃站起身来,眼含笑意,面露得色地对玉娇龙说:“我从小爱马,近来却遇上两件称心事:一件是我于几月前从一蒙古马贩手里买来一匹通身雪白的好马,矫健极了,王爷给它取名‘白龙驹’;一件是月余前又由那蒙古马贩给府里引来一名驯马手,彪悍异常,无论多野烈的马,一遇上他,立即驯服下来。今天王爷又高高兴兴带上他到王庄驯马去了。”
玉娇龙心中蓦然一动,眼里闪过一丝惊喜的光辉。她忙镇下神来,只将身子微微一欠,说了声“恭喜王妃”,便不再多问什么了。
鲁老夫人闻报王妃即将起驾的消息,早已率领着一干仆婢恭候房外,一直把她送出府门,伫候着车驾已经去远,才回到府里。
玉娇龙自从王妃来鲁府看过她以后,境况有所改变,每日三餐送来的饮食可口了些,日常用具以及灯油茶水,也按时送来了;仆婢们的放肆行径有所收敛。鲁府上下人等,对玉娇龙的态度已由恶若蛇蝎变成了敬而远之。而她还是和往日一样的萧疏、孤独。
日子一天天在寂寞和忧虑中度过,眼看已快过年了,更加深了玉娇龙对亲人的思念。父亲的处境、心情,兄嫂的起居,动止,以及罗小虎的下落、安危,这一切都使玉娇龙魂牵梦绕,日夜萦怀。
一日,玉娇龙正在枯坐神驰,香姑气喘吁吁地跑来报说:“小姐,少夫人过府来了,现正在堂上和鲁老夫人叙话。”
玉娇龙又惊又喜,顿觉心头一热,眼里立即包满了泪水。忙问道:“你可是亲眼看见?”
香姑:“我听鲁府的人说了,也不敢信,便亲自去看看,果在堂上。”
玉娇龙一阵惊喜之后,又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情怯。这种情怯是她从未有过的。她呆立房中,显得神情茫然。
香姑奇怪地望着她,又细声说道:“她和鲁老夫人谈过话,准要来看你的。”
香姑这话,使玉娇龙心头有如受刺一般,她淡淡地说道:“随她。”
香姑嘟着嘴,不再吭声了。
一会儿,鸾英来了。她一跨进房门,叫了声“妹妹”,便扑到玉娇龙身边,拉着她的手伤心痛哭起来。玉娇龙却木然不动,只冷冷地望着她。鸾英哭得伤心极了,从她那一声声呜咽和一阵阵抽泣中,倾注了她蕴蓄在心里的对玉娇龙最深切的同情,和最深沉的怜爱。
站在旁边的香姑,亦被感动得泣不成声。
房里除了一阵阵凄楚的哭泣声外,便没有任何声息。
鸾英一直哭了许久,才哽咽着对玉娇龙说道:“妹妹,我没料到,竟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
玉娇龙没吭声。
鸾英又说道:“我今天是特来接你回去的。”
玉娇龙仍然是一声不响,木然地站在那儿。
鸾英:“妹妹,你快收拾收拾,车子在外面等着的呢。”
玉娇龙这才冷冷地说道:“我命已如此,还回去则甚!”
鸾英和香姑被玉娇龙这冷漠的神情惊呆了。
第二十八回 幽谷悲嘶铁骑恋主 深闺苦扎玉女怀人
鸾英和香姑见玉娇龙神情异常,竟说出不愿再回玉府的话来,感到十分诧异,二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香姑有些负气地说道:“你不回去则甚?!你算鲁家什么人?总不能老呆在这儿!”
玉娇龙凄然说道:“我是个苦命人,我不愿再累及父亲、哥哥和嫂嫂。”
鸾英:“妹妹说到哪里去了!这次招来不幸,也怨不得你。”
玉娇龙:“嫂嫂念在姑嫂情分,如能在京城附近给我寻座庵庙,让我去修度一生,娇龙就感激不尽了。”
香姑一跺脚说:“这样就能了事,大家都当尼姑去了。”
鸾英为难而又伤心地说道:“妹妹,实不相瞒,父亲被人参奏,尚待罪在家,事情确未了结。眼下他老人家已卧病在床,你也该回去看看才是。”
玉娇龙听说父亲重病在床,心里不由一惊,感到一阵难过。
她迟疑片刻,问道:“嫂嫂来接我回府,父亲可否知道?”
鸾英犹豫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