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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娇龙-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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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身往那两块牌位上一瞧,见一块刀削的木牌上写着“亡弟之灵位”五字,虽然写得无名无姓,她一望而知是祭的罗豹;另一块上写的却是“亡妻之灵位”五字。玉娇龙一阵骇然之后,一种人伦之念在她心中油然升起,情随义发,不觉满怀怆楚,抱牌于胸,泪下如雨。

  玉娇龙站立桌旁,悲怆许久,感到罗小虎对她的一片深情厚义,没想到自己出于无奈的一场险举,竟给他引来这般悲痛,甚至还给她设了灵位,对她寄托如此哀思。灵牌虽削得祖糙,碗里奉祭的也只是几个馒头,比起设在玉府里让公卿世宦前去祭吊的那种排场,简直有如天壤,但在玉娇龙心里,这才真使她沁心感肺,满怀幽怨一泻都消。这时,她心里泛起的已经不是自己所遭的凄若,而是对罗小虎身世的悲怜。她想到他幼遭不幸,少泊江湖,长年呼沙饮露,时时冒死犯危,从未得到一夕安宁。而今,她已效法了《封神榜》上的哪吒,“割骨”还了父,“割肉”还了母,她已不再是玉门的闺秀,也不再任父兄的拘束,从此可以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她决心为罗小虎献出全部柔情,让他从此甘食安枕,日子过得欢畅恰然。

  玉娇龙甩了灵牌,换了衣衫,取镜理鬓,还复女妆。她卷起衫袖,将屋里零散什物略加理检,又走到床前去叠好被盖,收拾起那些换下未洗的衣衫。当她掀折着那些衣被时,一股带着马革的汗味,阵阵沁人她的心头。这略带酸涩的气味,对她是那样的熟悉,又使她是那样的动心。她沉入一片情漪,感到一阵无法自持的神摇。

  正在这时,院坝里响起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玉娇龙顿感一阵心跳,赶忙放下揉抱在怀的衣衫,隐身窗旁望去,却是乌都奈提着一桶水正向敝房走去。他将要生火做饭了。玉娇龙虽感有些怅怅,却也定下心来。她趁此举目向院坝四周凝望,贝树梢嫩叶被已快落士的阳光洒染成一片金黄,整个小院显得异常宁静。

  玉娇龙那久已张绷得欲裂的心,这时竟已如小院一般的静宁。

  玉娇龙正伫立出神,突然院门口映出来一个长长的身影。那身影虽被落日拉得变了模样,但玉娇龙却一眼就认了出来:罗小虎归来了。她赶忙隐身窗后,心里又是一阵扑腾。影子爬上墙壁,罗小虎已出现在门前。玉娇龙睨眸睇视,见罗小虎青布包头,蚕眉微锁,圆圆的大眼里隐露着一种黯然的神情;颌下密密须茬,掩映着他那张红润的嘴唇,更显出一种特别祖犷的气概。他肩披酱色罩衫,内穿白色排扣紧褂,胸前钮扣敞开,那鼓耸的胸肌,闪着古铜似的光彩。在玉娇龙眼里,他还是那样的虎虎英姿,还是那样的堂堂威武。

  罗小虎迈到院坝中央,警觉地向四周看了一看,向正在灶旁煮饭的乌都奈问了一句:“饭可已煮熟?”

  乌都奈也是闷声回了一句:“快了。”就不再吭声了。

  罗小虎这才跨上石阶,向房里走来,玉娇龙忙站到房屋中央,迎面向着房门,一任心头咚咚直跳。

  罗小虎一步迈进房门,猛然一惊,手里的马鞭也落到地上。

  但他却毫无转身退出之意,只大睁着惊疑的圆眼,紧紧地盯住玉娇龙。玉娇龙再也按捺不住那久已积萦在心的思念,只低低地唤了一声“小虎”,便扑到他的怀里,贴着他那宽厚的胸膛,低低啜泣起来。

  罗小虎默默抚拥着她,过了许久,才说:“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接着,又用手抬起她的脸来,为她拭去眼泪,也略带哽咽地又说道:“其实我也疑你未死,果然如此,这就好了,还哭什么!过两天我就带你回到西疆去。”

  玉娇龙带娇地:“为什么要过两天?明天就走不成?!”

  罗小虎:“去来总要说个明白。拉达老爷不在,哪能偷偷离去。”他把玉娇龙带到床前坐定,他也挨坐到她身边,二人又说了一些那晚在鲁府分手后各自的情景。真是各有各的悲酸,各有各的艰险。

  玉娇龙在谈了她决心犯险投崖的那段情景以后,忽又问道:“你然何也疑我来死?”

  罗小虎:“你跳崖的消息传到王府,那已是你跳崖后的第五天了。我当即赶至谷口,躲在密林丛中,见他们正把你的内棺从谷里抬了出来。直到他们又将它启运下山去后,我又沿着那条洞道进入峡谷,在棘丛中寻遍谷底,都不曾见到一些血迹。出谷后,我又去到破庙,却连马匹和老道都不见了,我见到墙上留字,心里就犯起疑来。”

  玉娇龙娇嗔地:“你既疑我未死,然何又给我设了灵位,这岂不是存心诅我!”

  罗小虎憨然一笑:“论情论理你也早该来了。灵位也才刚设了两日,害得我也减肉十斤。”

  玉娇龙笑了,笑得满含酸涩。罗小虎也笑了,笑得也带有余悲。

  恰在这时,院外扬起一声长长的马嘶,罗小虎一下掀开玉娇龙,猛地站起身来,欢呼一声:“我的大黑马!”便冲出房门去了。

  玉娇龙懒懒地走到窗前,但见那大黑马一看到罗小虎时,挣脱艾弥尔手里的缰绳,快步跑到罗小虎身旁,刨蹄抖尾,一阵紧挨紧擦,亲热已极。玉娇龙看到这一情景,不禁感到有些怅然若失。

  一会儿,艾弥尔提着酒,端了一大盘羊肉进房来了;罗小虎跟在后面也端来了一大碗炒肝和葱饼;乌都奈也拿来了碗筷。玉娇龙见乌都奈在桌上摆了四副碗筷时,她觉得十分惊诧,不禁问道:“怎么,都在一起用饭?”

  罗小虎毫不在意地:“都是自己兄弟,吃饭何用分开!”他抬头望望玉娇龙,眼睛里又闪露出她所熟悉的那种略带嘲弄的神色,他把玉娇龙拉到自己身旁坐定,又半打趣半认真地说道:“都是自己的兄弟,以后回到西疆,有时说不定睡觉还得困在一起呢!你又何必见怪!”

  玉娇龙顿时羞得红晕满颊,她脸上虽然是火辣辣的,但心头却顿觉有股凉气透满全身。

  罗小虎双手端起满满一碗酒来,高举过额,又似向着苍天,又似对着在座的三人说道,“没想到我罗小虎也有今天!我能娶得玉娇龙为妻,何异于身插双翅。从今后,我不须铁骑三千,也能横行沙漠。这不仅是我罗小虎的福份,也是西疆弟兄们的好运!”

  说完,他仰起颈项,把满碗酒一气喝了下去,埋头望着玉娇龙得意自豪地笑了。

  艾弥尔也端起碗来,说了一些既讨罗大哥高兴又不惹玉娇龙羞恼的吉利话,也把酒一饮而尽。

  乌都奈也徐徐端起酒碗,说道:“愿玉小姐象文成公主那样永留西域;莫学蔡文姬那样一心归汉;我只望罗大哥早日动身,免西疆的弟兄们望眼欲穿。”

  玉娇龙听乌都奈说得不伦不类,不禁想笑,但对他竟也知道这些史实,不觉诧异起来。

  罗小虎说道:“等我辞过拉达老爷,立即就走。”接着,他又打趣地问道,“乌都奈兄弟,你从哪里听来这些故事?”

  艾弥尔:“还不是在这次来的路上,从那些在客栈里卖唱的瞎子那儿听来的。”

  罗小虎放下碗来,对乌都奈说道:“我是汉人,你是回人,艾弥尔兄弟是回回,咱三人都不同种同族,咱们却成了生死兄弟。管她文成文姬,何用和她相比。”

  一直微低着头,含羞带愠默默不语的玉娇龙,忽然抬起头来,正色说道:“玉娇龙已投崖身死,此事已传遍幽燕,我乃春龙,今后你二人就叫我春……”她一时说不上来,艾弥尔立即接过话去:“干脆就称嫂子好了,这样更亲热些。”

  罗小虎:“若讲亲热,还是称她姐姐为好。”

  玉娇龙羞中带愧,总觉不是滋味。

  大家又商量了一阵如何上路以及如何闯关过卡等事后,酒饭已足,艾弥尔和乌都奈便收拾起碗筷退出房门去了。

  屋里又只剩下罗小虎和玉娇龙两人。这时,月光正照满花窗,无端添起一种融融的春意。玉娇龙那局促不安的心情也逐渐又归平静,她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境地,就是这样的时刻。十天来,任何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都使她惕然心悸,自从投崖之后,在她心里,除了罗小虎和香姑,任何人对她都是累赘。

  罗小虎拉着她并肩坐到床上,抚着她的肩问道:“那么高的崖,你可曾伤着哪里?”他声音里充满了怜惜。

  玉娇龙低声答道:“只手上挂破些儿皮,不妨事,早已愈口了。”

  罗小虎:“那么幽深的荒谷,你一个人在乱棘丛中独行,该多惊心!”

  玉娇龙仰起脸来:“想着你,我把命都豁出去,也就什么都不怕了。”

  罗小虎笑了,笑得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眼里又闪出那略带嘲弄的神情,他埋下头来,紧瞅着玉娇龙那脉脉合情的眼睛说道:“你已承认了马贼是好人?!”

  玉娇龙不做声,忙将脸紧紧躲入他的怀里,一任罗小虎那充满柔情的爱抚。一时间,房里是那样的安谧,她又好象回到了郊静静的草原,回到了那也是这么安谧的帐篷,也是这么令人醉心的夜晚。她不觉移过手来,轻轻抚着罗小虎的胸脯,低声问道:“还疼吗?这儿。”

  罗小虎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疼,疼在心头,疼的是你!”

  玉娇龙闭下了眼睛,她感到一阵颤动,心头浸透了蜜意。

  月光已移过床头,灯也不知何时熄灭,静静的房里,只响跳着两颗相印共鸣的心。

  半夜,玉娇龙从迷蒙中醒来,她张开眼,周围一片幽暗,触目的却是窗外一片晴朗的夜空。一瞬间,她恍疑卧身幽谷,心里不由一怔,她略一镇神,耳胖却正响起罗小虎那均匀而低微的鼾声,鼾声中还散发出一缕微微的酒气。蓦然间,玉娇龙心头无端感到一阵莫名的烦乱,她有如过去在荒原失马一般,好似突然又失去了一件足以自恃和赖以自持的东西,心头只觉空荡荡的。她正烦乱着,忽听院坝里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她不由一惊,忙翻身下床,侧身窗旁一看,却原是艾弥尔正在给大黑马加夜草去。玉娇龙不知为何,竟突然想起了香姑,她心里又是一阵无端的烦乱。她已无心回到床上,只站立窗旁,让微微吹来的带有露意的春风,理一理自己的思绪。一时间,不断闪现在她眼前的已不是草原沙漠、荒村帐篷,而是元君庙里那庄严的道场,玉府里为她设立的那肃穆而悲沉的灵位,以及高奉在灵前那副御笔亲书的挽联。玉娇龙不禁一阵阵感到寒栗起来。

  艾弥尔加过马草回到东屋去了。过了片刻,玉娇龙蹑脚出房,来到院坝,瞥见东屋里还亮着灯光,乌都奈和艾弥尔还在窃窃交谈。她想,月已西斜,他二人还在做甚?于是便轻轻走到窗前,侧目望去,见艾弥尔正在收拾行囊,乌都奈却坐在灯旁缝补汗褂。艾弥尔在旁打趣地说:“针在你手里都变成拨火棍了,还能补好疤!还是明天拿去请新嫂子给你补吧!”

  乌都奈把嘴一撇:“哼,你想得多美!她能给你我补衣服?!若是香姑嫂子倒还差不多。”

  艾弥尔:“乌都奈哥,你总是对谁都不顺眼!今晚大家都高兴,你却在旁马着脸嘴,新嫂子会怎么想呢?还说你我见外她。”

  乌都奈:“随她怎么想去,反正我不象她,心里脸上都假不来。”

  艾弥尔有些不高兴了:“你说话总带刺,她刚来,义对你假了什么?”

  乌都奈也有些激动起来:“你总护着她!明明没死,却当着我弟兄的面硬说自己死了;她本来姓玉,却偏说姓春;自己原是个女人,却要装成个男子像,这还不假!可笑她那位当年威镇西疆、四处追剿你我弟兄的帅父,假得更认真,明明知道她未死,却一本正经地把她装进一口棺材里,给她大开祭奠,大做道场,还讨了个什么‘孝烈’的封号,真是捏着鼻子哄眼睛!他哪知道他这位‘孝烈’却在这儿和咱罗大哥成亲了!”乌都奈说到这里,也不禁咧嘴笑起来,“我看,他们真叫假得出了奇,假得比真的还真!那位皇帝老官也是麻扎扎的。”

  玉娇龙屏立窗外,由羞变恼,由恼变怒,几次都想闯进房,把他打个半死,可她终于紧咬嘴唇把自己强抑住了。她最后心里只感到一阵无比的难堪和屈辱!她不禁暗暗思忖道:“原来我在这些人中却已无可存身之地了!”她正煎熬着,艾弥尔在房里又说话了:“乌都奈哥,你也说得未免过偏,人各有各的难处,哪能一点都不假一下。你和我现在不都换了名姓,罗大哥也不姓罗了。听香姑嫂子说,玉小姐确是个好人,她过的日子也是够可怜的了!她来奔投罗大哥,我看是真心,哪能不把她当自己人看待。”

  乌都奈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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