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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她用的是第二人称———“你”,听起来怪怪的。
她好像用语言支配着一具具行尸走肉,或者引导着一缕缕阴魂,上演一场恐怖剧……
“窗外又传来了咕咕唧唧的水声,你听见了吗?……是那些鲨鱼,它们摇头摆尾地游来了,游来了,游来了……现在,它们聚集到了你的窗外……窗外特别黑,特别黑,特别黑……”
保姆的耳朵不知不觉挨在了门板上,那门竟然虚掩着,它裂开了一条缝儿。
保姆朝里看去,头发一下就竖起来了!
在明晃晃的月光下,她看见那个女人穿着雪白的睡衣,端端正正地坐在那个男人的头顶上方,她的头发垂下来,蒙在脸上,像个鬼。
她的双手插在那个男人茂密的头发里,好像一条条毒虫咬定了荒草中的一堆腐肉,它们以奇特的排列方式死死叮在那上面,无声地吸着血。
它们纹丝不动,牢不可分……
她吓得一步步退回到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门,锁死了,然后蹑手蹑脚地回到床上,躺下来。
她隐约听到,那个女主人又嘟嘟囔囔说了好长时间,终于停止了。那个卧室像棺材一样死寂……
第二天晚上,她又听到他们的卧室传出那个女人的窃窃低语声。
她又轻轻走出去,趴在那个卧室的门外偷听。
“那些鲨鱼纷纷往外吐着东西……那是一块块血淋淋的人肉……那是血淋淋的眼珠,鼻子,耳朵,嘴巴,牙齿,舌头,气管……那是血淋淋的头发,骨头,指甲……它们一点点聚拢,聚拢,聚拢,速度很慢,很慢,很慢,终于合成了一个人……她是冯君,那个死去的冯君……她赤身裸体,鲜血淋漓,直挺挺地从窗子飘进来,飘进来,飘进来……”
保姆的心越跳越狂烈。
“她站在了你的床前……你看了看她的左胳膊,那上面没有手,乌黑的血滴答滴答往下淌……”
保姆不敢再听下去,退回房间,在床上抖成了一团。
她想来想去,只有一种解释———这个女主人有梦游症!
早晨,她爬起来做早餐的时候,那个男人像瞎子一样闭着双眼把她叫过来,让她看看房子里有没有陌生人的照片。
她感到这一切都十分古怪。
最后,她走进他们的卧室,竟然看到床头有一摊血!
白天,女主人出去了,那个男人在沙发上枯坐了一整天,不吃不喝,好像要死了。
这天夜里,保姆仍然没有睡。
她静静地聆听那个卧室的动静。
可是,她一直等到后半夜,那个卧室都死寂无声。
她悄悄走出去,来到那个卧室的门前,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
突然有个好奇的声音贴在她的另一个耳朵上,悄悄地问:“圆圆,你在看什么呢?”
她头皮一炸,猛地转过头来,差点撞到一张阴森的脸上。
是女主人。
第五章目击(2)
“我……我……”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女主人直起身,小声说:“睡吧,没什么好看的,真的。”
保姆赶紧低下头,无声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躺在床上,又难堪又恐惧。摸了摸脑门,一层冷冷的汗。
次日,她醒来之后,那个男人已经走了。
房子里只剩下了她和女主人。
吃早餐时,她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女主人的眼睛。
吃完早餐,她开始收拾房间。女主人一直在沙发上静静地坐着,看着她。
她还是不敢看她的眼睛,就不停地干活,擦地板,擦家具,擦玻璃……
有几次,她鼓足勇气停下来,想对她说,自己不想做这份工作了,现在就走,回到劳务市场去,哪怕不要这几天的工资了……
可是,她一看到女主人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就把话咽了回去。
她害怕她。
“阿姨,我想出去买点菜……”她想逃了。
女主人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不用,还有那么多呢,够吃几天的了。”
她的心一下就凉了。
吃完晚饭,天就黑下来。
那个男人还没有回来。
也许,他今夜不会回来了……
她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忐忑不安地想着,假如今夜那个男人真的不回来,她怎么和这个可怕的女人在同一个房子里度过这慢慢长夜……
女主人慢慢走了过来。
她站在了保姆的背后,却不说话。
保姆正在擦油烟机,她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睡吧。”女主人说。
保姆低声说:“我把它擦完……”
“太晚了,不用擦了,睡觉。”女主人又说,她的语调已经不容再拒绝。
保姆只好放下抹布,转过身,低着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了灯,脱了衣服躺下来。
女主人也慢慢走回了她的房间,轻轻把门关上了。
房间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非常安静。
那个男人到底没有回来。
保姆不敢睡觉,她拼命地瞪着眼睛,捕捉着房间里的任何一个声音。
那个卧室一直没有动静,就像一只张大的耳朵。
保姆一直熬到后半夜,实在太困了,就一点点迷糊了。
就在这时候,她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一下又瞪大了眼。其实,在这么黑的夜里,睁眼和闭眼几乎是一样的。
她听得出,女主人从她的卧室里走出来了,她肯定没有穿鞋,那是光着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
她走得很慢很慢。
终于,她走到了保姆的门前,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圆圆……”
保姆紧紧闭着嘴,不敢说话。
女主人轻轻拉开门,闪身溜进来。她穿的还是那件软软的雪白睡衣。
保姆赶紧闭上了眼睛。
女主人把脸凑近她的脸,一动不动。保姆压抑着狂跳的心,尽量使呼吸均匀,装成睡熟的样子。
女主人盯了她很久很久。
保姆竟然感觉不到她的鼻息。
终于,女主人轻轻爬上了她的床,坐在了她的头顶上方。停了一会儿,她把双手轻轻插进了她的头发里。
她的动作温柔极了,但是保姆却恐惧到了极点,简直要失声叫出来了。
女主人的手指在保姆的脑袋上慢慢移动着,摸索着,寻找着,好像一条条软软的虫子,保姆感到头皮麻酥酥的。
终于,那一条条虫子在她脑袋的四面八方找到了各自的落脚点,然后,一点点用了力。保姆竟然感到很舒服。
女主人终于开口了,语调慢慢的,慢慢的,听起来令人浑身发冷。
“夜深了……你跌跌撞撞地走在一条孤独的土道上,四周光秃秃的,连一棵树都看不见……土道一直朝下倾斜,越来越深,越来越黑……你是多么害怕啊!心里想,这是通向地狱的路,千万不要再朝前走了……那条土道突然更加倾斜了,你止不住脚步,身不由己地朝下奔跑……前面出现了一个毛烘烘的东西,是一条诡异的黄貔子,它像人一样直立在土道的中央,龇着白惨惨的牙,说话了———”
接着,女主人的语调就变了,细声细气,怪腔怪调,似乎在模仿黄貔子的声音:“你半夜里看到的,并不是你的女主人,而是我……”
保姆想打个喷嚏,她拼命忍着。
女主人又恢复了慢慢的语调,说:“你快吓死了,一动不敢动……那条黄貔子突然窜起来,像影子一样射到了你的脊梁骨上,你的脖颈感到毛烘烘的,还闻到一股浓烈的腥臊气……它在你的背上一边磨牙一边说———”
女主人又开始模仿黄貔子的腔调了:“你不许把你看到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否则,我就会这样附在你身上,让你又哭又笑又蹦又跳又打又闹,一到黑天就犯病!”
说到这里,她又开始了慢慢的讲述:“接着,那条黄貔子就从你背后跳下来,围着你又哭又笑又蹦又跳又打又闹,那样子很滑稽,很恐怖……”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听不见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的手指轻轻轻轻从保姆的头发里抽出来,收了回去。
她轻轻轻轻下了地,走到门口,突然又转过身来,注视了她一阵子,终于无声地走了出去……
保姆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全身像散了架。天刚麻麻亮,她就起来了。
穿衣服的时候,她看到枕头上散落着几根黄色的毛,仔细看了看,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她直起身,走出了卧室。
女主人正巧也从她的卧室走了出来。
她静静地看着保姆的脸,说:“昨夜你睡着了吗?”
保姆低下头,颤颤地说:“睡着了……”
女主人盯着她的眼睛,笑了笑,说:“不像。”
保姆忽然说:“阿姨,我晾在阳台上的内裤掉到楼下去了,我去捡回来。”
“不要和陌生人讲话,快点回来。”
保姆快步下了楼,撒腿就跑,再也没回来。
第五章第十一根手指(1)
梁三丽和冯军是龙凤胎。
他们的生日当然是同一天。
梁三丽先出生,是姐姐;冯军后出生,是弟弟。
梁三丽跟了父亲姓,冯军跟了母亲姓。
小时候,梁三丽和冯军一直形影不离,感情特别好。上学之前,他们穿的衣服都一模一样。
他们一起上学,一起回家,在同一个班,在同一张桌。
也许因为冯军总跟梁三丽以及她那些女伴在一起玩的缘故,从小他就有一些女孩气。
尽管梁三丽只比冯军早出生一会儿,甚至还没有冯军长得大,但是,从小到大,她一直以小姐姐的身份,全方位地照顾、保护着这个有点孤僻的小弟弟。
每当冯军被大班的哪个男生欺负哭了,梁三丽一定要领上弟弟,气势汹汹地到那个班去,找人家算账。
可是,每次的结果都一样:她刚刚站到敌人面前,还没等说话,就已经气得全身发抖,“哇哇”大哭起来,受到敌人一阵嘲笑。
他们喊她“六指儿”。
她的右手上多一根手指头。
上中学之后,冯军渐渐发现他这个小姐姐其实很弱小,根本无力保护他,他就不再依靠她了,更多的时候他都躲开她,一个人独来独往,也轻易不向姐姐吐露他的心事了。
而梁三丽总是不放心,总是追随他一起上学、回家。
就这样,他们一起读完了中学,一起考到了北京,冯军学摄影,梁三丽学医。
冯军背着姐姐辍学了,开始在北京艺术圈里混。梁三丽知道后气坏了,可是她根本抓不到他的影子。
那以后,梁三丽简直成了冯军的父母,一天到晚给他打电话,心都操碎了。
很快,梁三丽就毕业了,她被分配到航州市药检局,可是她放弃了这份舒适的工作。为了照顾弟弟,她留在了北京,开始了辛苦的打工生涯。
和辍学一样,冯军在做变性手术之前,没有跟任何人商量。他只给梁三丽的手机上留了一个短信,说他和几个朋友到西藏拍照片去了,然后就没有了音信。
梁三丽打他手机,始终关着。
那段时间,梁三丽吃不好睡不好,根本没有心思工作,被她所在的那家药厂辞退了。
她竟然是在媒体上看到弟弟做变性手术的消息的。
当时,她如同五雷轰顶,完全傻了。然而,一切都不可能挽回了。她是学医的,她知道,只要做了变性手术就不可以再更改过来。
冯军就是在北京一家知名医院整形外科做的变性手术。
手术除了切除阴茎和睾丸,尿道移位,制造人工阴道,还有增大乳房,修改脸、颈、颧、额等面部骨骼,缩小甲状软骨,调整声带,电解除毛等附加手术和疗法。
前后用了半年时间。
接着,还要大量服用雌性激素……
冯军变成冯君之后,梁三丽只见过她几面。而她的父母已经气得和她断绝了关系。
第一次见面,梁三丽坐在已经完全女性化的弟弟面前,一直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是父母的一个错误,我不过是把这个错误更改过来了而已。我不愿意一辈子都做一个错误的人。”冯君淡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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