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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浅浅在病房外稳定好情绪,才推门进去。林嘉南已经换下了病服,清瘦的脸庞满是熠熠的神采,他白衬衫上有风的味道。而风是任何人任何东西也挽留不住的。
“小宁子,今天天气真好。我们去约会吧。”
她偷偷擦去脸上的泪迹,笑着挽起他的手,“好。”
林叔叔在门外,林嘉南与他轻轻拥抱了一下,“爸,你放心,我会好好的。谢谢你,一直没有放弃我。”
林叔叔只是不住的点头,眼睛憋得通红,也没有让眼泪流下来。
在公车上,林嘉南把头靠在她肩膀上,嘴边有安静的笑容:“你的肩膀没有肉,不舒服。”
宁浅浅将肩膀撤开了些:“要不,你靠我腿上,那里肉多。”
林嘉南却近抵着她肩膀不放,“我一大男生怎么能趴在女生的大腿上?很猥琐好不好?”
“放心吧,你一脸正人君子像,没有人会以为你在耍流氓。”
林嘉南呵呵的笑,眉眼柔和的像打了一层柔光镜。她眼底一热,忙仰起头,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脆弱。
他们先到游乐园去坐摩天轮。这个如同方型的盒子的东西带着他们一节一节攀高,视野渐渐开阔,升到最高时,整个城市尽收眼底。笼罩在灰蒙中的高楼大厦,一如她现在的心情。
前面的情侣在亲吻,听说当摩天轮升到最高点时和心爱的人亲吻,就会永远在一点。不知这个浪漫的有些自欺欺人的谬论是谁说出来的。原本在摩天轮你侬我侬的恋人,一走出这个摩天轮这个游乐园,立刻分道扬镳的人大有人在。幻想给了我们太多美好,而所谓美好,就是难以实现的才会称之为美好。
当年他们也曾傻傻的随同大流,以后一吻就会许下天长地久。
正走神时,额上一热。林嘉南的唇轻轻贴在上面,长睫毛覆下一片阴影。许久他才放开,轻轻浅浅的笑,“我把我的新愿望送给你,好好对自己。”
她别过头去,反射过来的太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
从摩天轮下来,他们开始长久的沉默。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一直紧紧抓住她的手,然后一直走出游乐场。面对川流不息的车流,却不知道何去何从。有些东西太过沉重,而时间越来越拧紧,她连笑容都难以维持。
上午还风和日丽的,傍晚却下起了雨。没有火烧云,也没有晚霞,林嘉南显得很失落。幸好过了一会,雨停了。他们坐在上次喝啤酒的地方,望着远处云层,有几条光线从云层里漏出来,很漂亮。
林嘉南孩子气的说:“那些是佛光吗?是来接我的吗?”
宁浅浅呼吸一窒,“阿南……”
林嘉南的双眼纯净透澈,清亮的没有一丝阴影。其实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他比他们任何一个都要来理开朗豁达。
她再也忍不住扭过身抱着他失声痛哭。
林嘉南拍着她的头:“小宁子,我捱得很辛苦,死亡对于我来说是一种解脱,所以我一点都不害怕也不难过。只是,小宁子,我放心不下你。你太傻,总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到黄河心不死。我说服宁爷把你接走时,曾承诺过他要一直让你快快乐乐的。可是我无能,没有做到。以后,恐怕我也没有这个机会继续照顾你,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不然,我走了也不会心安的。”
“阿南,你别说了……”
“再不说就没机会了。”林嘉南的笑容灿烂而耀眼,但又隐隐透着一点伤感:“我一直对你隐瞒了一件事,对不起。这一辈子我欠了珍太多了,所以我没资格指责她的过激行为。当时我知道是她做的,却瞒着没有告诉你,让你受那么重的伤害。”
但就因为听到她因那件事自杀的消息时,他整个人都懵了,然后病情恶化,不得不进行住院治疗。
宁浅浅听到钟了珍的名字时,手指轻轻一颤不自觉覆在腹部,心底一片湿漉漉的冰冷。
这时天边光线绽开,似乎要挤开云层像化蝶般破茧而出。林嘉南轻轻靠在她肩膀上,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最后一个音符终止,他说:“小宁子,我要走了……”
他薄浅的呼吸一丝一丝抽离,直到无声无息。他阖着双眼,安详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说,他捱得很辛苦,所以离开是种解脱。可当再也听不到他的心跳声时,她以为死去的是自己。
在这天最后结束的一丝光明里,上帝带走了她的男孩。她坐在光茫中,抵靠着林嘉南的轻柔的头发,却没有了泪。有时难过到极致,反而会变得麻木。
身边的人影如同灰影一样在两侧掠过,而这个世界唯一的鲜明就是林嘉南面容。
仰头望天,云卷云舒,浮动万变。
十四岁那年,男孩纠结着表情,状似不在意地跟她说:“要不,咱俩凑合凑合。反正,就当为民除害。”
十五岁时,他揪开被子嫌弃地说:“穿臭袜子睡觉这么猥琐的事你也干得过来!这么邋遢,我看你这一辈子都别指望红杏出墙了。我怕墙外没人接着,摔伤了我还得垫医药费呢……”
……
原罪 第75章
林嘉南的葬礼办得很仓促,墓碑上他的黑白像是宁浅浅亲自选的。照片上的少年眉清目秀,浅浅的笑着,目光柔和。这是他当年贴在准考证上面的照片。
来了许多老同学,他们都同情的望着她劝着她节哀。她穿着黑衣服,用亲人的身份站在林叔叔身边为他答礼。就在葬礼将要结束时,她才看到蔡傅。他穿着黑色的西装,打着黑伞,在碑前献了一束白菊,然后说:“兄弟,走好。”然后离开时伤势要拍宁浅浅的肩,她不动声色的躲了过去。然后躬身跟他说:“谢谢。”
他怔了怔才收回手,站在夏木身边。
葬礼结束宾,宋昭然与江楠他们没有离开,静静站在一旁等她。因为她太过冷静,冷静的让人害怕。宋昭然说:“浅浅,天快要下雨了,我们下次再来吧。”
宁浅浅的目光终于在碑前那张照片上移开,朝他们轻轻的笑了笑:“我想在这儿多陪陪他。你们先回去吧。”
宋昭然见她态度坚决,也没办法强迫,只好妥协,“那你早点回来。”
走出墓园,温凡仍看宋昭然愁眉不展,扶了扶她的肩说:“没事的。”他用眼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那个男人就站在那大榕树底下。
宋昭然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神色,那个男人看上去明明很在乎她,可为什么选择那样的方式伤害她呢?
蔡傅和宁昭然她们隔了几步远,明显有些心事重重。夏木叫了他好几声,他都没有反应过来。她以为他是太过伤心,有些不安的瞅着他,“呃……教授,节哀顺变。”
蔡傅牵了牵嘴角,点头。
蔡傅自己有开车过来,顺道可以送夏木。而其他人搭温凡的车回去。
夏木系好安全带,抬起头正看到侧面有一个黑衣女子似乎在盯着她。那女子全身裹得很严密,连头发都包在黑头巾里面,鼻梁处搭着一幅大大的墨镜,像招募的又不像。
夏木扯了扯蔡傅的袖子,“教授,那个女人怎么老盯着我们瞧?”
蔡傅抬眼望去,眸光忽闪了一下,然后笑着搓了搓夏木的头发:“估计是看上我这车了吧?”
夏木暗道这人可真是臭美,在S市名车如云的地方,他一破标致,还敢说遭遇人觑觎?他可真有勇气。
宁浅浅曲膝坐在墓前,手指细细摸挲着照片上的人。那种感觉特别不真实,一个如此鲜活的人不过仅仅几天变成了一捧骨灰,只剩下一张毫无生命气息的黑白照片,感触不到一丝温度。她坐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离开。
从墓园出来,她直接去了林家。林叔叔一夜之间两鬓已斑白,他坐在沙发上,抱着林嘉南的相片,一直没有说话。她在玄关处轻轻唤了一声:“叔叔。”
他反应了很久地抬起头来,那双眼定搁在她身上许久,才阖了阖:“浅浅,你怎么来了?”
客厅很乱,几只大箱子打包的全是林嘉南的东西。她跑到他以前住的房间去,里面除了一张床,所有东西都清理空了。宁浅浅心底涌起一股不可言明的恐慌,那种感觉就像有一块巨大的橡皮擦在一丁一点的清除属于某个人的痕迹与记忆。对于一个刚刚离世的人来说,何其残忍?
“叔叔,你要搬家吗?”
他仿佛知道她话里的意思,轻飘飘地说:“阿南这些东西留在这里只会凭添念想而已。”
宁浅浅慌了,“叔叔求求你不能这样。”
“浅浅,不要说了。”林叔叔疲惫的闭上眼,他只要一看到这些东西,心里的罪恶感与愧疚就如同铁链似的将他勒住。他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从来没有认真关心过自己的儿子。他和妻子离婚之后,医生说,如果提早几个月带他来看,或许有50%的机会痊愈,但现在白细胞已经急速扩散,治愈的机率只有1%。这无疑是个晴天霹雳!
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罪人,他是杀死儿子的间接凶手。
宁浅浅离开林家时,手里抱着一只小箱子,里面全是林嘉南平时爱摆弄的小玩艺,还有一些当年他们穿街走巷掏来的小东西。每一件都有一段珍贵的记忆,她不舍得丢。
小区花园的秋千还在,在风中轻轻的荡着。她站在不远处,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和林嘉南。她坐在秋千上舔冰淇淋,沁凉入肺。林嘉南虽然嘴里嘀咕着不情愿,但还是一下又一下将她荡到老高。
她在心里默默地说:“林嘉南,我把我的新年愿望送给你!我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枝桠间有强烈的阳光刺进来,她生生将眼里的泪意逼退。
宁浅浅托了宁昭然在学校附近找了房子,一开始宋昭然不愿意,但她不想再依赖别人,态度很坚决。那是一套老式公寓,地段挺好,环境也不错。房东是大学城退休的一对老教授,每天八点准时放京剧,比打鸣的公鸡还要准时。
公寓自带了不少家电,虽然旧了些,但还能用。她添购了一些日用品就搬进去了。
容榷和宋昭然说要为她庆祝乔居之喜,带了几支红酒还打包了一些菜过来。因为没有桌子,只能把餐布垫在地上,席地坐在地上吃。
容榷抱怨说:“怎么就这么寒碜呢!我们又不是小日本,腿都麻了。”
宋昭然白了他一眼:“你怎么这么多话,你小资,你小资怎么不把你那套红木全套桌椅全部搬过来?”
容榷不吱声了,喝了几杯才对宁浅浅说:“我说真格的。你还得继续看医生,治疗心理疾病讲求的是循序渐进,忽然停了的话,潜伏性很大,如果有什么诱因暴发,那可比上次都会严重。”
宁浅浅虽然能较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但仍不能代表她已经痊愈。心理疾病的潜伏周期很长,不容易根治。在大学时也有开设关于心理方面的选修课,她曾上过几节,也略懂一些皮毛。
“那如果请容医师作我的心理辅导,需要预约吗?”宁浅浅半开玩笑的语气说。容榷是个不错的心理医生,他是最了解她病情的人。况且,她也不希望再一次将内心赤裸裸的剖开,呈现在日光底下供别人分析,揣摩。
容榷咳了一声:“虽然本医师针对的是高端病人,但偶尔行行善也是可以的。”
宋昭然冷哼一声:“不要脸。”
宁浅浅突然想到一个很久就想问的问题:“容榷,你为什么要在S大扮演宫深长?”害她差一点以为撞到鬼。
“我是S大特约的心理辅导师。”容榷突然来了这么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宁浅浅不解,这跟他扮宫宫有什么关系?
容榷神秘一笑,而后又抽拉着脸:“同学你都不知道,S大的学生心理素质很强悍,我在那坐镇三个月,既然没有一个人上门心理咨询。这也太不给我面子了,我可是在美国拿到硕士学位的心理师耶!”
宋昭然认为他前缀实在太拖沓啰嗦,于是利索的接了话头:“他装神弄鬼吓那些胆小的同学,好让别人以为自己精神失常,然后去找这不靠谱的医生看病。”
宁浅浅无语了,原本是唱得这一出,真是够商业的。
他们呆到九点才走,宁浅浅打起精神将他们送走,才疲惫不堪的瘫在床上。
其实她早就看出来了,宋昭然和容榷怕她太难过做傻事,才故意找借口过来陪她说话喝酒。但她不会那么傻了。她会好好的,好好的过日子,好好的吃饭、睡觉、上课。
把从林家带来的东西摆在旧式的壁柜里,然后也没洗澡,裹着被子就睡。但奇怪的是她在梦中并没有看到林嘉南,而是梦到自己飘在半空中,数着宁家老宅子里她种的那些野蔷薇花。可她总数到99,逻辑变得很混乱……
第二天在高亢的京腔中醒来,然后开始打扫卫生,地板擦了一遍又一遍,衣服被子洗了一次又一次……楼下的老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