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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21-断裂-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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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分析中国近年来社会变革的时候,人们经常使用诸如“改革以来”这样的句式。这样的句式暗示着,在改革以来的20多年中,中国社会在朝着某个方向持续转变着。一般地说,这是不错的。但同时也应注意到,在社会生活的某些方面,变化的方向并不是这样的。在其中的一些领域,甚至在发生一些重要的逆转。    
    一个特别值得关注的现象,就是整个社会的资源配置格局正在由20世纪80年代的扩散走向重新积聚。这个转变是极为重要的,正在对社会生活的许多方面产生着根本性的影响。    
    在20世纪80年代之前,中国社会的财富主要是集中在国家手中,然后由国家依据个人在社会结构中的位置来进行再分配。与这种制度相伴随的,是社会财富和资源的极度“匮乏”。在这种情况下,从社会边缘开始发端,以市场为基本取向的经济体制改革,无疑会具有一种财富增长和资源扩散的效应。    
    在这个过程中,首先,社会中的弱势群体和边缘群体最早在改革中受益,社会中最贫困阶层的收入和生活得到改善。在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同时也是由于国家提高粮食和农产品的收购价格,农民的收入增加了;城市中职工的收入由于工资和奖金的增加而提高了(有时甚至出现超分配的现象);同时,一些事实上处于失业状态的人们,如部分无法进入国家机关和国有企业的回城知识青年以及刑满释放人员,在改革政策的鼓励下,开展个体经营,从而使得这部分本来处于社会底层的人们,成为最早的致富者。在当时的情况下,除了极少数成功的个体户之外,社会中并不存在过于富裕的阶层。可以说,在20世纪80年代,社会中的绝大多数人口都是改革的受益者。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出现了所谓“共同富裕”的局面。    
    四资源重新积聚与底层社会其次,是社会中的边缘地带出现了兴旺的气象和发展的生机。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实行,使得人民公社时期缺少劳动积极性的社员成为自主经营的农民。加之新的政策鼓励农民实行多种经营,农村经济出现了明显的增长。与此同时,由于城乡二元结构仍然存在,农村中不断增多的劳动力和其他资源无法流入到城市中去,而只能以乡镇企业的形式在农村内部发展起来。尽管这对于整个社会来说,有利有弊,但客观的结果是促进了农村经济的迅速发展。在20世纪80年代的大部分时间里,乡镇企业的增长速度远远超过整个国民经济的增长速度。乡镇企业的发展不仅解决了部分农村剩余劳动力的就业问题,而且也大大增加了农民的收入。然后是在乡镇企业的推动下,小城镇迅速发展起来。    
    再次,随着放权让利式改革的推进,基层政府和企业获得了更多的自主权和可供支配的资源。在经济和社会活动中,基层政府和企业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过去的那种消极的执行者的角色,而成为一种积极的经济活动主体。基层政府和企业掌握资源的增加,为基层经济和社会生活带来了活力。    
    在20世纪80年代,特别是80年代中期之前,与财富扩散的趋势惟一不同的现象,是“官倒”的出现。而作为“官倒”的制度背景,则是价格的“双轨制”。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官倒”现象曾导致一些拥有或接近政治与行政权力的人们成为中国最早的富裕者。但总起来说,这些人数极为有限,所获得的财富也相当有限,并不足以对整个社会的收入分配格局造成根本性的影响。对于其中的有些人,人们称之为“万元户”。但值得注意的是,其中的有些人,正是靠着从事“官倒”活动中积累起来的财富,完成了最初的原始资本积累过程,其中有的人成为20世纪90年代有名的私营企业主。    
    在20世纪80年代末期和90年代初期,与80年代走向截然相反的财富聚敛过程开始发生。这个过程是由多种因素造成的。市场机制、巨大的收入差距、贪污受贿、大规模瓜分国有资产,造成收入和财富越来越集中在少数人手里;尽管城乡之间壁垒森严,但通过税收、储蓄以及其他途径,大量农村中的资源源源不断地流向城市社会;在税制改革的推动下,这样政府获得越来越多的财政收入,然后将这些收入集中投向大城市和特大城市;证券市场的发展,企业间的重组和兼并,将越来越多的资金和技术、设备集中到数量越来越少的企业之中。所有这一切,都在从根本上改变着中国的资源配置格局。    
    这种资源重新积聚的趋势,对中国社会正在产生广泛而深刻的影响。    
    首先,群体间的收入和财富差距越拉越大。在改革初期的“做大蛋糕”的改革模式中,是在失败者出现之前造就了成功者。但在20世纪90年代,由于资源配置机制的变化,社会中的一些人迅速暴富起来,而原来在改革初期得到一些利益的边缘和弱势群体日益成为改革代价的承担者。也就是说,20世纪90年代是一个改革的失败者显现的年代。在这个过程中,一方面一个数量不多的“富人”群体开始形成,福布斯评选出的2001年中国内地百位首富企业家提供的数据表明,仅前10位首富,就拥有资产559亿元(当然,这里所说的拥有的资产不能完全等同于个人财富,但也可以大体看出财富占有的情况)。另一方面,城市中的失业者成为一个最引人注目的群体。这个群体在改革前,无论在经济收入还是在社会地位上,都处于明显的优势位置,但在过去的十几年中,已经沦为城市社会的底层。一些开工不足企业的职工,和部分退休职工,也大体可以属于这个群体。    
    其次,是社会的边缘地带,出现明显的凋敝。这特别是表现在农村和小城镇。在一些地方的农村,已经很少能够看到年轻人。有的村庄已经成了“空壳村”。而且道路和水利等基础设施普遍破败失修。在这种现象背后的,是过去十几年的时间内,农业已经基本成为一个无利可图的产业。在这一段时间里,尽管国民经济年均以93%的速度在增长,但农民的收入,基本是停滞不前。在1997年后,尽管农民收入的平均水平还在以缓慢的速度上升,但实际上,就大多数以农业为主的农民来说,收入实际上是下降的。    
    再次,基层被掏空。近些年来,财政收入越来越多地集中到上级政府,基层政府的财政能力越来越弱。特别是一些农村的乡镇政府负债累累。现在已经有相当一部分县级政府没有能力支付公务员和教师的工资。而据正式公布,目前乡镇政府负债已达2000多亿元。据专家估计,实际上还不止这个数字。同时,在村庄的层面上,一个村庄负债四五十万元屡见不鲜。


资源重新积聚与底层社会资源重新积聚与弱势群体形成

    20世纪90年代;资源重新积聚的一个直接结果,是在我们的社会中开始形成了一个具有相当规模的弱势群体。    
    当然,弱势群体在任何社会中都会存在的。在20世纪80年代乃至改革前的中国社会中,弱势群体也是存在的(当时主要是指老弱病残人口)。现在中国的弱势群体之所以引人注目,是因为下面的原因。第一,在贫富悬殊不断扩大的背景下,这个群体的存在格外引人注目。第二,原来的弱势群体主要在农村,虽然人们也知道有贫困的农民存在,但毕竟离社会的中心较远,在社会的中心那里形不成深刻而具体的印象;而现在作为中心的城市本身就出现了一个城市贫困群体,弱势群体中这个新的因素的出现,令人们对弱势群体的感受更加直观和具体。第三,在20世纪80年代,尽管有弱势群体存在,但他们的生活状况也在朝着好的方向改善着。而进入20世纪90年代,特别是进入90年代中期之后,在弱势群体中,绝对贫困的现象开始出现。这意味着在我们的社会中,在经济相对迅速增长的同时,有一些人的绝对生活状况在下降。第四,如果拨开平均数字造成的迷雾,人们可以发现,在过去几年的时间里,这个弱势群体的数量不仅不是在减少,而是在上升。正因为如此,在目前我们的社会中,弱势群体问题正在成为一个迫切需要关注的现象。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社会中的弱势群体主要是由如下的几部分构成的。    
    第一,贫困的农民。在20世纪80年代初,在农村经济体制改革和提高农副产品价格两个因素的双重作用之下,农民的收入和生活水平一度迅速提高,甚至在当时连城里人都多少有些心理不平衡。紧接着,在城市中的企业仍然被旧体制严重束缚的同时,乡村中由改革释放出来的“自由流动资源”,因无法流入体制封闭的城市而在乡村中积聚起来,造成了乡镇企业的暂时繁荣。这种暂时的繁荣和生机,使人们误以为中国农村的发展出现了真正的契机,仿佛农村成了“希望的田野”,一些学者也头脑发热地将其概括为“离土不离乡”的中国式的现代化模式。然而好景不长,80年代中期农村改革的能量基本释放完毕;90年代中期乡镇企业走到强弩之末;加之粮食等农副产品价格的持续下降,农民的“弱势”特征开始逐渐表露出来。据专家估算,在90年代的最后几年中,粮食的价格下降了30%多。这意味着,对于绝大多数以种植业为主的农民来说,近年来实际收入是下降的。一方面是农民实际收入的下降,另一方面是城市居民收入的提高,结果就是城乡差距的迅速扩大。1978年中国城乡人均收入之比是24∶1,到1983年缩小到17∶1。呈明显缩小的趋势。但到了1997年,又迅速扩大到25∶1,2000年扩大到279∶1。城乡居民收入差距达到历史上的新水平。从占有的金融资产来看,1999年末农户储蓄余额约为10000亿元,不到全国居民储蓄存款余额的20%。而农民在全国人口中所占的比重将近65%。农民问题的严重性还不在于上述数字所表明的农民的贫困状态,更重要的是,只要农民被束缚在“乡土”上这一结构性条件不变化,农民问题几乎看不到有希望的解决前景。一个基本的事实是,现在中国农民的收入,与农业生产特别是粮食生产的收成状况已经几乎没有太直接的关系。最近几年粮食生产基本是丰收或持平,即使是在丰收之年,农民的收入也没有增加,甚至反倒是下降的。而在中国已经“入世”,且国内大部分农副产品价格远远高于国际市场价格的情况下,依靠大幅度提高农副产品价格来增加农民收入,显然是不可能的。    
    问题很清楚,在一个工业化和现代化的时代,“乡土”所能够提供的资源和财富将会是非常有限的,其在整个经济中所占的比重会越来越小。差别在于,在西方国家,这个过程伴随着农村劳动力和人口大量涌入城市,“乡土”上的人口越来越少;而在我国,当这个过程发生的时候,城乡的壁垒仍然将广大的农村人口束缚在“乡土”之上,由偌大的农村人口(将近9亿)来分享日益萎缩的那点资源和财富。在这种情况下,依靠种植业为生的农民沦为弱势群体,就是必然的。    
    第二,进入城市的农民工。弱势群体的含义不仅仅是经济的,同时也是社会的。农民工就是一个典型的由经济和社会双重因素造就的一个弱势群体。从20世纪90年代初开始,农村中的剩余劳动力涌向城市。到目前为止,已经达到上亿人的规模。从整个社会的角度看,数以亿计的农民工,已经成为一个具有相当规模、身份和社会地位相当独特的社会群体。从一个方面来看,农民工进城打工,不仅对于增加农村居民的收入起到了重要的作用,而且对于提高农村劳动力的素质,其作用也是不可忽视的。有研究报告表明,农村青年认为进城打工的最大收获是开阔了眼界,增长了见识。但在另一个方面,由于城乡二元结构的存在,农民工一开始就是以一种不平等的社会身份进入城市的。对于其中的许多人来说,他们虽然是居住在城市,工作在城市之中,但在制度上他们不是城市社会的一员。    
    从动态的角度来看,值得关注的是,在90年代初“民工潮”刚刚发生的时候,虽然涌入城市的农民工人数众多,他们是在城市中做一些拾遗补阙的工作,或是在一些边缘性的工种中从事一些城里人不愿从事的工作。那个时候,他们更像城市中的“临时过客”。有他们没他们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关系。但在十几年后的今天,许多临时过客似乎开始在这个不属于他们的城市中安顿下来。在一些行业中,比如建筑业,他们已经成了一线工人的主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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