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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过头来,“怎么了?”
欧阳傲怔了一下才开口,“大妈刚刚的意思是,我也住这间?”
大妈点点头,“我家是小了一点,没有别的客房啦,真是不好意思,留你们下来又怠慢了……”
“呃,那个……不是那个意思,”欧阳傲微微红了脸,说话也期期艾艾起来,“只是,总归是不方便……”
“年轻人就是脸皮薄呀,对人家还要说是姐弟……” 大妈的笑容又变得暧昧起来,一面轻轻地掩了嘴,一面已走了出去,剩下欧阳傲站在那里,一张脸比映山红还要更红。
大概在那里站了几分钟之久,欧阳傲才轻轻掩上门转过身来,看到欧阳婕坐在床前,微微偏着头看着他,脑袋里轰的一声,又红了脸,连忙拉过椅子,在桌前坐下,只定定地看着窗外不敢回头。“啊,姐姐,你困了就睡吧,我在这里趴会儿就行了,毕竟白天已经睡过了嘛,哈哈。”
他一个哈哈没打完,头上已重重挨了一下打。
“啊,好痛好痛。”他抱着头跳起来,看着行凶的欧阳婕,大叫,“姐姐啊,做什么突然打人?还下这么重的手,会变笨的。”
“你做什么这么紧张?”欧阳婕将因打人而扬在空中的手收回来,改为叉腰,微微仰起头,看着脸上还是有一抹红云的弟弟,像是吓了一跳,忙忙地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吓?阿傲你脸好红,发烧了么?”
“没有。”欧阳傲拿开姐姐的手,“我只是……”
欧阳婕将手又覆到自己额上,“好像是没有,那你脸红什么?”
“精神焕发。”
欧阳傲笑着,拿多年前样板戏里的台词接上来。
欧阳婕也笑了,“你没事就好。晚上也不要趴桌子了,免得真的着凉发烧,反正床够宽,一起睡吧。”
那一个瞬间,欧阳傲觉得自己的头像卡通片里烧开的水壶,透红滚烫不说,还从所有的出口往外冒热气。他站在那里,就好像突然多出来七八只手脚,放哪里都不对劲,嘴唇动了半天才呐呐地叫了声,“姐姐……”
欧阳婕已铺开了被子,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啊,没,没什么。”欧阳傲红着脸,走去床边坐下。
欧阳傲抬起眼来看着她,“你怎么可以在这种单独和一个年轻的男孩子住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的晚上还能保持这样自在的心态?”
这句话很长,欧阳傲几乎没有换气地说完了,然后就用一种空前复杂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女孩子。
欧阳婕怔了一下,然后便笑了,“原来你在闹这个别扭啊,有什么关系,小时候你还不是跟我一起睡,不知道是谁在刚刚分床睡的时候还失眠一两个星期呢。”
微微红着脸,欧阳傲分辩,“那是小时候啊,而且,我们又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
“非要有血缘么?这么多年来,我以为我们比亲生的姐弟还要亲呢。”
“可是,”欧阳傲咬了咬牙,再次抬起眼来正视姐姐的眼,“我喜欢你。”
他说这四个字的时候,外面在打雷,亮紫色的闪电划过天际,耀眼的光芒从窗户那边照进来,只一个瞬间,像是将这房里两个人都化作石像。
先动起来的是欧阳婕,她走到欧阳傲身边,坐下来,轻轻地牵起他的手,很少见的温柔的微笑。“我也喜欢你。”
欧阳傲动容,刚刚想说什么的时候,牵着他的手的女生已轻轻地接着道:“你是上天赐给我最宝贵的亲人,我唯一的弟弟。”
他觉得自己一颗心像被外面的暴雨淋透,比那雨滴还要冰凉。他甩开姐姐的手,一句话也不肯再说,脱了鞋子,爬上床面朝里面躺着,将绷得比石头还硬的背向着床边的女生。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到欧阳婕关了灯,轻轻地上了床,轻轻地躺到他身边。
她柔软而温热的身体轻轻地挨着他,少女特有的体香在他鼻端萦绕,欧阳傲觉得自己的心跳像是突然停了,然后便有无数的痛在他那空空的心脏挤进来,不停地挤。他咬了牙,强忍着,不动,也不出声,恨不得连呼吸也一并屏住了。
他宁愿在她面前是一个虚无,也不要做这样无奈的弟弟。
欧阳婕不是没听懂那句话。
她懂的,她一直都懂。
从他进一中,他送钥匙,他讨厌猫,他来明溪,到他对童天南说,你可不可以不要让我姐姐流泪。
但是,她接受不了。
感情就是这么微妙的东西,她接受了他做弟弟,便再不能将他当成一般的男生。
她更接受不了他喜欢她的理由。
乔亚送猫来那天说的那句话,她并不是没听懂,而是听得太深了。
有时候,小孩子和小动物也差不了多少,你若对他好,他便喜欢你,一直到老,一直到死,能喜欢上一辈子。
她这一家,已用恩情囚禁阿傲太久了,她不能将他的感情一并囚禁起来。
他那样优秀的男生,自然有更好的女孩子去配。
那不该是她欧阳婕。
两个人各怀心事背靠背地躺着,谁也没有睡,谁也没有出声,只听到窗外屋檐的滴水一滴滴滴在檐下的石板上,细微又清晰。
这种情况到了下半夜,被一声惨叫中断。
欧阳傲反射性地跳起来,越过姐姐的身体,一面说,“你在这里不要动,我去看看。”一面套上鞋子便跑出去。
“嗯。”欧阳婕虽应了声,但还是起了床,跟过去才发现事态虽没有她想像中那样严重,却也并不好办。
主人家的儿媳产期提前了,而且是难产,刚刚那一声惨叫正是她阵痛时忍不住发出来的。大妈一面忙着烧热水,一面还要照顾儿媳,欧阳婕连忙过去帮忙,一面问,“不送医院吗?”
“镇上的医院现在肯定是去不了了,这附近也有个接生婆,我刚刚打过电话了,只是这样黑的天,又才下过雨,路不好走,也不知她什么时候才能赶来啊。”
“啊,这样么?”欧阳婕皱着眉,拿条毛巾帮床上像是痛苦不堪的产妇擦了擦汗,“那可怎么办?”
“我去接她吧。”守在门外的欧阳傲接了话,“大妈你告诉我怎么走,我去接她来。”
“啊?”大妈沉吟了一下,领他到门口,将路指给他,又拿了手电和雨衣给他,一再叮咛路上要小心。
“知道了。”欧阳傲点点头,走出门,欧阳婕迟一点点追出去几步,向着他的背影大声地叫,“路上小心,快去快回。”
欧阳傲转过身向她挥挥手,然后便以最快的速度向大妈指的地方跑去。
欧阳婕回到房间里,看着大口喘气的产妇,咬住了自己的下唇,一面帮大妈做事,一面在心里向所有的神佛祈祷。
欧阳傲去了四十几分钟,顺利地将接生婆背了来。大妈迎了上去,接生婆从欧阳傲背上下来,一边洗手,一边向大妈笑道:“王家嫂子你从哪里找来一个这么性急的小伙子,背着我一路跑来,都没歇一口气,我这把老骨头都快叫他颠散了。”
欧阳傲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对不起,我只是觉得那个准妈妈好像很痛苦的样子,我们不快点的话……”
“别担心,哪个女人不是这样将小孩子生下来的。”接生婆笑眯眯地进了房间去,欧阳婕本想跟进去,被欧阳傲一把拖住。她回过头去,看到弟弟正用一种很无助的眼神看着她,“姐姐,你陪我一起在外面好不好,我听到她那样声嘶力竭地叫,就觉得……好害怕。”
欧阳婕反握住弟弟的手,“你怕什么?”
“我不知道,我说不上来,或者是怕她生不下那小孩来,或者是怕她出什么意外……”欧阳傲像有一点语无伦次,说着说着,声音便低了下去,渐渐听不见。
“嗯,不要怕,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陪着你。”欧阳婕轻轻拍拍他的手背,搬了张凳子来,牵了弟弟的手,坐在那里,等待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接生婆引导的声音和产妇撕心裂肺的一声叫之后,一个婴孩的哭声响了起来,最开始的几声像是很虚弱的样子,但很快便响亮起来。
欧阳姐弟几乎在听到那声音的同时跳起来,抱在一起,惊喜地叫,“生下来了。”
欧阳婕甚至感动得流出了眼泪。“好厉害,小宝宝出生了。”
欧阳傲大大地喘了几口气,居然先一步去敲了敲门,问,“我现在可以进来么?我想看看小宝宝。”
“可以的,进来吧。”
他几步走进去,接生婆把已裹在襁褓里的小宝宝抱过来,他看着那张犹自哇哇大哭的小脸,又看看那位虚脱一般躺在床上,脸上手上还都淌着汗,却是一脸幸福的微笑的母亲,一种感动从心底涌上来,他怔在那里,张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可是大功臣呐。要不要抱抱看?”接生婆笑着,把襁褓递到他手里。
欧阳傲小心翼翼地抱着,看着那粉红色的皱皱的小脸,良久之后,喃喃道:“好小,好轻,好软,我出生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的么?”
接生婆,王大妈和床上的产妇都因他这句话笑起来,连后一脚进来的欧阳婕也忍不住要笑,她觉得这样子的弟弟看起来好可爱,就和他当年初到自己家一样的可爱。
天渐渐亮了,雨也一早便停了。
欧阳姐弟告辞了那一家人,提着东西回去明溪镇的路上,还在为见证了新生命的临世而感动不已。但是和一直很兴奋的姐姐不同,欧阳傲情绪不多时便低落下去,甚至连脚步也慢下来,慢慢地便落到后面去了,欧阳婕停下来问,“阿傲,你怎么了?”
欧阳傲垂着头,轻轻地问,“我的妈妈,也是那样辛苦才将我生下来的吧?”
“嗯。”
“生下来之后,也是那样幸福地看着我微笑么?”
“那当然啊,每个妈妈都是爱自己的孩子的吧。”
“那么……”欧阳傲抬起眼来,是一点光亮也无的黯黑,“为什么要卖掉我?”
欧阳婕怔住。那是一种连哭都哭不出来的时候才会有的眼神。
她怔在那里看着自己的弟弟用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哀轻轻地切切地说,“既然我也是背负着她的期待出生的,为什么不要我了?”
欧阳傲到欧阳家的时候,大概已有六七岁。像这样的年纪,应该已经有一些记忆了。可是他却一句话也不说,不说姓名,不说年龄,不说住址,大家都以为他是被人贩子吓得不记得了。
欧阳婕捂着自己的嘴看向面前的少年,泪已涌了出来。
到今天她才知道,原来他不是不记得,只是不肯说。
不肯让人家知道,他是被自己父母卖掉的沉痛事实。
欧阳婕连想都不敢想被亲生父母舍弃是怎么样的痛苦,而面前的少年,竟然独自承受了十年。
欧阳姐弟回到旅馆的时候,其它人都已出去画画了,只剩童天南坐在大堂里,一面抽烟一边和老板闲聊。两人只淡淡和他打了声招呼,便各自回房补眠。童天南只多坐了几分钟,便起身上楼来,敲开了欧阳婕的门。
他没有看错,来开门的女孩子果然是红着眼圈的。
童天南挑起眉来,“哦咯,他自己居然将你弄哭了么?”
欧阳婕将他让进房间,一反常态地没有回嘴,只坐在那里,微微低着头,像是有什么要说,却又一时组织不了语言一般。
童天南也并不着急,燃起一支烟,倚在墙上,静静地抽。
直到他那支烟都快抽完,欧阳婕才轻轻地开了口,居然破天荒地叫了声老师。她说,“童老师,我现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好。”
童天南吐了个烟圈,轻轻地笑了笑,“怎么,被弟弟告白了所以不知所措么?”
“不是那种事。”欧阳婕垂着头,轻轻道:“阿傲他,不是我亲生的弟弟。大概六七岁的时候,被人贩子拐来A城的,我爸他们抓了人贩子,把小孩子们都送回家去,只有阿傲无人认领,所以,我爸便将他带回了家。”
童天南靠在墙上,看着那个女孩子,静静地听。
“刚刚看到他的时候,他躲在我爸身后,睁着一双乌黑的眸子,又是戒备又是好奇又害怕又是期待地看着我,当时我就被那双眼吸引了。我想,这就是我弟弟了,我愿意把我所有的全都给他,我的零食,我的玩具,我的小人书,甚至,我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