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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神踏入竹林,越过这片竹林便是凤阳城,只要将那人临死前交托他的东西送到凤阳城西一处民宅,他便可以继续过他的漂泊生涯,直到有人能杀了他为止。
那时,他与裴迪再也毫无瓜葛。
毫无瓜葛……这四个字让他喉间涌现莫名的酸楚。
然这份酸楚在踏进竹林深处的那一刻,立刻被与生俱来的敏锐感取代,厉眸扫视一圈,左靖臣停下脚步。“躲在暗处的家伙,如果不是长相见不得人就现身!”一句话,挑衅意味依旧。
瞬间,自竹林间飞窜出数名东瀛浪人装扮的男子,将左靖臣围在中央。
“把身上的东西交出来!”其中一人以十分生硬的汉语朝左靖臣命令道。
左靖臣将包袱以剑扛上肩,他很庆幸自己在进竹林前先和流浪商人买了把新的铁剑,如今正好派上用场。这都得怪裴迪,没事净将他的剑折成两段干嘛?该死!这时候想起他做什么?
“把东西交出来!”见他文风不动,方才说话那人再度开了口。“交出来!”
“凭什么!”他并不认为这些东瀛人会跑来中原当盗匪。“东瀛已经穷到要你们这些个浪人进中原行抢?”
“东瀛武士,抢!”
不抢?他浓眉不屑地挑了挑。“那你们这样又算什么?难不成是‘借’我的包袱?”左靖臣哼道。
被反驳得无言以对,浪人头子恼怒地跺脚。“东西交出来!”
“我手上没几两银子,抢我只会给你们制造麻烦。”
“密函,交出来!”
密函?“我哪有什么密……”那个人临死托他送来凤阳城的画轴!
他倏地蹲下身就地打开包袱,摊开那路人临死前托他送的画轴,大掌抚过画纸--果然,合该平整的昼上有些微不平,画纸与衬底间藏了东西。
他们所说的密因恐怕就是指这个吧。天杀的,那人临死前的嘱托竟是什么见鬼的密函!
浪人头子伸手向前。“密函拿来!”
左靖臣闻言,自顾自的卷起画轴,收进包袱斜挂在自个儿身上。“很可惜,我向来不是个任他人呼来喝去使唤的人。”拔剑出鞘,预见将有一场厮杀令他兴奋得扬起笑,露出洁白微尖的虎牙。“打赢我,东西就是你们的。”包括我的命都是。
可最后一句话,他竟然哽在喉头没有说出口。
是因为不想死还是其他原因?疑问突地袭上心头。
在他理清思绪找到答案前,浪人的攻势随着吆喝声而来,阻断他的思绪。
左靖臣以剑挡住眼前好几把齐向他砍落的刀,纵身以轻功向后跳开一大步,化去沉重的攻势。
接着纵身踏过分歧的竹枝向上攀至高处,再瞬间以雁落态势反身向下坠。在与跟着追上来的浪人交错时,铁剑毫不留情地与之交击,砍伤其中一名后便凌空翻转身势,大脚踩上那受伤往下坠的浪人,直到落地。
“啊--”成了垫底的浪人筋骨受到重挫,在左靖臣脚下哀叫不已。
“东瀛浪人不过如此尔尔。”傲气一哼,说来说去,武学还是中原渊博。
“去死!”气不过的浪人之一单独冲上前,挥刀重砍。
左靖臣轻巧闪过,并回以一刺,贯穿浪人握刀的右腕,又是一个倒地。
所剩的浪人以眼神相互示意,一同攻向他。
这一回,应该能死了吧?他想。
就在数把银亮的刀齐向由自己砍杀而来,他举剑定身准备接下攻势时,闪过脑海的竟是--
如果能再见裴迪一面的话……
“该死!”暴躁的怒咒倏地出口。“混帐!”他为什么会想到他?铿锵数声在耳边回响,左靖臣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
他应该想着自己快赴黄泉,想着将和瑾还有爹娘在九泉之下会晤,他要高兴才对,那张俊美又总挂上惹人厌的阴邪气息的脸孔浮现他脑海是什么意思!
恍惚之间,迎击的剑招为之一顿,眼前一把刀往自己身上砍来,而剑已不及回迎……
“靖臣!”心急的吼叫自竹林另一端传来,惊慌的语气令左靖臣忘了眼前的危急,别过脸看向声音来源处。
在奈伊指路下找到左靖臣的裴迪见到这等景象,立刻跳入左靖臣与即将砍落的银刃之间。
裴迪代左靖臣挨下这一刀。
“主人!”奈伊急冲直下,娇小的鸟躯因为强烈的冲击与心痛,不知怎地,竟能自行幻化回人形。
这等景象,教这批东瀛浪人吓得尖叫,顾不得东西没拿回来,一心只想逃命。
妖……妖怪!妖怪啊!
“休想逃!”
盛怒的火焰笼罩着奈伊,激动中,他以肉眼看不清的行进速度袭向慌乱逃命的浪人,所到之处,净是哀号。
而这厢因中刀而倒地的裴迪与左靖臣--
这是……左靖臣伸手抹上湿湿的脸,摊在眼前的是沾了满手满掌的红艳。是血!又是血!
这是第几次裴迪为了他溅血?瞪着染血的十指,震惊、错愕、慌乱、心痛……种种复杂纷乱的情绪比利刃更具威力地向他袭来,击杀得他全身直颤,抱着头弯身蜷曲。
“啊--”为什么?为什么又是这样?他总是让爱他的人淌血,总是在这之后才明白自己的感情,为什么?
“靖臣。”
不明白他为何发出如此让人心痛的哀鸣,伤口正逐渐复元的裴迪忍着未尽的剧痛,伸手将他搂进怀里。
左靖臣挣扎地推开他,黑眸中净是伤痕累累的疲惫和疯狂的呐喊:“我受够了!不要再看见血,不要再见有人为我流血,爱我的、我爱的为什么总是在流血?不断不断地在流血!完好的只有我,只有逃避闪躲的我!”
“靖臣!”再痛也要抱住他。裴迪强硬地将陷入发狂的左靖臣搂进怀里,顾不得先愈合自己的伤,他狂乱的模样令他不忍。
他的心好痛!爱他的人、他爱的人,不断不断流着血,只有他什么事都没有,完好如初……
“不要死!”左靖臣反手抱住他冰冷的躯体,失神重复喃道:“不要死!别再丢下我一个人,我受够了!别再为了爱我、保护我而淌血,够了……真的够了……”
裴迪收紧双臂,直到怀中人儿因为腰肢被紧箍的疼痛而呻吟出声。
他激动,也兴奋。他的疯狂是因他而起,他的呐喊、他的痛苦,皆因他而起。
他说了爱我的、我爱的……这是否意味着他早已被他放在心里,直到这一刻才发觉?
答案绝对是肯定的!他告诉自己,忍不住再次收紧双臂。
虽然让他痛苦,但幸好他挺身挨了这刀。
“我没事,我说过再重的伤于我都没有任何关系,我永生不死,记得吗?我不会死的。”
“对……对不起!”神智逐渐回笼的左靖臣跪起身反抱他,口中直喃:“真的对不起……对不起……”
“我说过我没事了,靖臣。”
“对不起……”陷入失神中的左靖臣对他安慰的声音恍若无闻,一劲儿地道歉,怎么说都不停。
“靖臣你……”
“瑾,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重复轻喃中出现的名撼住裴迪未竟的安慰字句,冻结他的心,方才的欣喜原来只不过是他的自以为是。
瑾……又是他!
无论他为他做了什么、为他受多少次的伤,他的心中还是只有那个往生九泉的瑾。这个男人到底有什么本事让他如此深刻地放在心里,连一点空隙都没有!
连一点容下他的空隙都没有。
杀尽浪人回头的奈伊缓步走向裴迪,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突然回复人形的疑惑神情,在接近他们听见这话、也看见主人脸上表情时,被心痛取代。“主人……”
俊美脸孔上如今只剩一片空洞木然。
“奈伊。”
好半晌,裴迪终于开口,声调里强忍的哽咽让奈伊听了好心疼。
如果不来就好了。他后悔自己当初为何要哭闹地逼主人依预言所指前来,如果不来,主人不会遇上这混帐,不会知道难过是什么,会跟以前一样快乐的;就算不懂爱,只要他过得快乐就好。
“找个地方休息。”将闭眼陷入昏迷的左靖臣移靠在肩上,裴迪朝忠心的随从扯开一抹怅然苦笑。“你在哭什么?”
“我……”奈伊摸上自己的脸,抹上一片湿。“我在替您哭!您流不出的泪,我……”
“没什么好哭的。”可爱的奈伊呵。裴迪伸手招他蹲在身前,拇指拭去他善解人意的泪。“这种事不必替我做。”
“您可以放下他,任他自生自灭。”奈伊的建议里夹带无法原谅的愤怒。“他不值得您为他这么做,真的不值!”
“值不值得已不再重要。”裴迪抱起怀中人儿,神色净是说不出的戚然。“我爱他,如你爱我一般,痴痴傻傻地爱着他。”
所以,就算被伤了数百遍,还是会为他着想,只因爱他啊!不为他着想就如同跟自己的心过不去,他怎么能?
“主人……”
“快去找个地方。”俯首看着靠在自己肩上的脸,裴迪叹道:“他需要休息。”他也需要有个喘息的时间抚平自己的心痛。
“是。”奈伊只能听命,往另一处寻去。
偎躺在浑厚胸膛中的左靖臣嘤咛了声,眼角暗暗滑下泪。
瑾,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该背叛你爱上裴迪的。
真的对不起……
“瑾,对不起……我必须背叛你……我……”因听见自己的声音还有愈来愈清晰的哭泣声而苏醒的左靖臣,没意料到自己看见的是一名金发少年,湛蓝的大眼被泪洗得更是晶亮,小脸哭得绯红,显然已在他床边哭上一段时间。
他以为他会待在床边陪他直到他醒的。左靖臣心里感到有些失落。
耳边的抽泣声未停,像是故意若心他心烦似的。
“你哭什么!”知道他就是奈伊,左靖臣并未感到任何讶异。
遇上他们早就不寻常,再多惊奇也会习惯。
“主人他……”奈伊抽抽噎噎了好半天,就是说不全一句话。
裴迪!“他怎么了?” “主人他……”
“他个头啦!快点说!”忍住握住他的肩猛摇的冲动,左靖臣因他孩童似的嚎啕大哭而慌了心绪。“你快说啊!”
“主人他的伤……好不了,呜……好不起来了。”
伤好不了?左靖臣愣了愣,无法听明白他究竟在说什么。“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伤好不了?”
“主人他……”
“他什么!该死的你马上给我停止哭叫,把话说清楚!要不我一剑砍了你这鸟妖熬汤!”
“你砍啊!反正主人死了我也不要活,呜……”奈伊挣开他,索性趴上床大哭特哭。“我也不要活了……”
“他人在哪儿?”混帐鸟妖,果然头上无毛的家伙办事就是不牢,左靖臣决定直接去找人。
“别听他胡说。”裴迪的声音适时插了进来,神色从容地倚在门边,黑眸来回扫过两人。“奈伊,过来。”
“主、主人?”流着泪的奈伊更让人想一把搂进怀里疼爱,可怜兮兮的模样就像个做错事被发现的孩童。
裴迪朝他招手,柔声重复:“过来。”
“是。”奈伊边揉泪眼边走向主子。
左靖臣也在这时候才注意到,这个被他直叫鸟妖的奈伊长得是何模样。
金色微卷的长发垂至纤细的腰枝,一张白净俊秀不失可爱的脸孔,一双明亮大眼,纤细修长的四肢,光是看就很吸引人,站在裴迪身边……也很相衬。
心倏地划过一阵刺痛。
他想起那一夜裴迪和奈伊调情的景象。就在他面前,像是刻意激怒他似的在他面前调情,还让奈伊在他怀里……
左靖臣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再深想。
“你没事吧?”
听见裴迪关切问候的声音,他抬起头,却发现那双抚遍自己的手掌有一只正落在奈伊的肩,他甚至故意靠在奈伊身上!
左靖臣瞪着那手掌和两人太过靠近的亲昵模样,心中顿觉酸涩。
一旦对自己承认动情的事实,很多感觉也跟着复苏,好比是--嫉妒。
“你又救了我。”本想开口道谢,可是谢字一到嘴边,不知怎地就是说不出来,最后竟变成这一句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说的话。天晓得,这根本不是他想说的。
偏偏,这话在裴迪听来就是左靖臣会说的话。“我知你一心寻死,但我无法视而不见,是我多事。”早知他的作为只会坏他的事,但就是不舍,在他可顾及的范围内,不愿他就此绝世。这份不舍,他绝对不会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