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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撞枪口,就有种考前抓到考题的侥幸心理。
余下几位是东南亚客户,说起英语各有特色,苏沫连猜带蒙地把人打发了,最后剩下一位日本客人相当执着,那人说话口音很重,英语和日语夹杂,一个单词重复四五遍还让人不知所云,苏沫面上耐心不减,对方却先摆起脸色。
苏沫额上冒汗,往王亚男那方瞄了眼,心说无论如何先把这位也打发了,不能让上头的瞧出状况。好在王亚男正被众人簇拥着与国内同仁交谈寒暄,无暇顾及这边,她的心这才勉力搁下半分,一抬头,又看见王居安从大厅的后排走过来。
这一路,王居安走得极为风光,在场几个外表光鲜派头十足的人物似乎没有不认识的,相互间或拍肩握手,或搭背耳语,相当引人瞩目,就连王亚男也起了好奇心,等看清是自家侄儿时,她脸上微微露出些讶异,这样的表情并未持续多久,随即被几丝冷淡和了然所覆盖。
王居安还未走到前面,脚下步伐忽然变了方向,直接迈向展区。
苏沫正挖空心思和日本人较劲,谁想跟前又多了位镇山太岁,顿时有些尴尬,脸上也跟着发热。王居安倒是神色如常,也不同人招呼,好像只对展位上的仪器设备有一些兴趣,他低头看了会儿,又随意翻开桌上的文件夹。
文件夹里正是苏沫写的长篇大论和收集的资料,王居安一页页看过去,每页大致浏览数行,遇上专业性强的部分只稍微扫了几眼,翻到最后却在《有线与无线网络通信标准》的复印件上停留片刻。
苏沫拿不准这人的目的,忍不住他手里看了看,等她瞧清纸上的内容,脑子里猛然转过弯来——这日本人想表达的意思,似乎同IEEE 802。3标准相关,只是他混淆了标准和协会的名称,以至于别人产生误解。苏沫试探着抛出几句英语,对方明显松一口气,两人的谈话这才上了轨道。
日本人临走时要了些宣传资料和苏沫的名片,正好王亚男领着人过来巡视,瞧见这一幕大约还算满意,她又瞧向侄儿,到底不冷不热问了句:“怎么这会儿来了?你不是一直忙得很嘛?”
王居安合上文件夹,一脸随意自在:“这么有前景的项目,又是您亲自出马,当然要来观摩捧场。”
王亚男忽然也显出些热络神色,笑道:“昨晚地方一台的晚间新闻特别介绍了我们这次的技术引进,我估计你是瞧见了的……”
王居安一面与其他董事打招呼,一面抽空应了句:“安盛每年缴那么多税,哪个项目没上过新闻?”这话只一带而过,夹杂在众人的寒暄里并不明显,旁人也未品出什么异样。
何况王居安年纪轻形象好,在人前足够有涵养,加之言语幽默,举止沉稳,三言两语间就忽悠了王亚男身旁的几位大客户跟着他的思路转,一时间集团一把手自然就被冷落数分,做小辈的反倒风头无二。
苏沫听他和人攀谈,聊起这次的项目熟门熟路,业内术语一茬茬往外冒,显然也是做足功课有备而来,难怪客户更愿意同他交涉。
王亚男这方已不如先前那般热情,她话锋一转,指着苏沫跟人介绍:“先前上台讲话的这位苏小姐就是我们集团高薪聘请的专业人士,她在欧洲的合作公司参与过项目进展,专业能力强,办事也得力。贵企业如果有技术方面的问题可以向她询问,至于我们这些人嘛,那都是半桶水,就不在各位专业人士跟前班门弄斧了,”又道,“现在人多,晚上用餐的时候我们坐下来详谈。”
这一席话讲得特别诚挚优雅,叫人没有怀疑的余地,苏沫却暗叹,难怪有人说老板们都是忽悠,越能忽悠的越是大老板。
随后,王亚男就叫人订下当地最好的酒店包间,显然想谈成一两笔生意才打道回府,也能在董事们跟前挽回颜面。她的意思很明白,指望着对方是大型国企,上面肯定有拨款,一旦拨款用不完,剩余的钱将被回收,来年的拨款额度也就跟着缩水,所以这钱他们迟早会撒出去,无非是最后花落谁家的问题,安盛不如乘热打铁,至少先和对方套上交情再说。
傍晚同席,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客户那边终是施施然接了橄榄枝,并回送口头协议,进展迅速让苏沫深感惊讶,不知是安盛董事长亲自出马面子足够,还是背地里另有门道,待见客户那边官僚作风逐渐显山露水,说话办事拿腔作调,苏沫心里渐渐倾向于第二种猜测。
饭局将散,客户意犹未尽,暗示后面仍可有活动,安盛的人哪能不捧场,王亚男招呼几个会来事的下属相陪,对方却独独指着王居安道:“王总,我和你一见如故,虽然年龄隔着点,但是相当谈得来,你要是不去,就是不给我们面子咯。”
王居安笑道:“您金口一开我哪敢不从,不过我怎么也是晚辈,一切得听我们王董的吩咐,”说罢扭头看向王亚男。
侄儿已在人前给足面子,王亚男虽心里极不情愿,却也不好表露,只能应允。
王居安嘱咐了人把王亚男平安送回酒店,又道:“您年纪大了,确实该早点休息,不然身体吃不消。”他一手撑着王亚男身后的椅背,俯在她耳边慢慢儿说完,字字轻松平淡,旁人见了多半觉得是侄儿体贴怜老,可王亚男怎会听不出话里有话,她神色瞬间黯淡,末了轻轻拍一拍王居安的手背道:“那就劳烦你替我好生招待这几位老总。”
王居安说:“我是您侄儿,您还跟我这样客气,一家人两家话,生分了。”
是夜,苏沫跟着王居安一行在城里四处折腾,没想那帮人会玩得很,去了洗浴城还要唱歌喝酒,每个男人身边一两个年轻姑娘,开始的时候都还矜持顾颜面,喝了几杯便放开了,搂着姑娘唱歌跳舞全不在话下。灯光昏暗,音乐高亢,苏沫因连日来睡眠不足打不起精神,只在角落边上安安静静地坐着,心里也跟着音乐高低起伏。
昨晚,她立在酒店窗前看夜景,商厦民居,车来车往,霓虹路灯,流光四溢,她那时斗志昂扬,不禁感慨世事无常:如果没有以往的坎坷,又怎会有现在的机缘和明天的风景?
如今她待在这种地方,先前恶补的专业知识似乎全不作数,大半月的努力远比不上光怪陆离的半个晚上。
有客户喝着酒瞧一眼她,对王居安笑:“苏小姐到底是读书人,搞技术的,想来不习惯这样的场合。”
王居安也不戳穿,笑望苏沫一眼,答:“书读得多了,当然有些眼界,眼界高了,接触面却窄了,是好是坏还真说不清。”
几人就着读书人的清高劲儿找到共同话题,纷纷谈起企业里才来的几个海归如何持才傲物眼高手低,如何难以融进国内的主流社会云云。这样说笑玩闹混到大半夜,才有人呵欠连天的提议散了,其余人等各自回去,王居安让苏沫开着先头那车送完客户,两人这才打道回府。
苏沫一路强打精神,王居安坐在副驾上也不说话,忽地轻叩一□旁的车窗道:“开错了,应该上一个路口右转。”
苏沫拿驾照没多久,又是人生地不熟,惴惴地问:“这里不能转弯,再怎么走?”
王居安说:“前头的护栏上有个缺口,从那里调头回去。”
苏沫犹疑,虽然时间已晚,路上仍有来往车辆,再说这儿有禁止转弯的标识,哪能瞎开,万一出事可不是闹着玩。
王居安靠在椅背上瞧她:“要是不从这里调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走。”
苏沫宁愿另寻出路。
王居安又说:“再不转就来不及了,或者你想和我折腾一宿?”
苏沫心神一晃,左打方向盘,借着车流空隙迅速绕了个弯。
王居安靠回椅背,懒散道:“对嘛,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大活人哪能让规矩给堵死。”
苏沫心想,就是有这样想法的人多了,这世上才越来越无规矩可言。
王居安见她不做声,笑一笑:“怎么着,苏小姐当了一天高学历海归,这会儿还没回神?”
苏沫一怔,忙道:“不是,今天还要多谢王总提点,我正想谢谢您。”
王居安顿了顿,反问:“我提点你什么了,我怎么不知道?”
苏沫原本听见自己这么说话就难受,现在拍马屁还拍上了大腿,更是错上加错,她心里闷得慌,一时也不怎么接茬。
王居安等了一会儿,见对方也没个表示,才淡淡说了句:“日本人说英语的时候口音重,他们习惯用日文里的片假名音节代替音标。”
苏沫开着车敷衍:“王总真是博学。”
王居安说:“我以前在那边待过两年。”
苏沫想:那就应该了。
一时无话,王居安又道:“一着急就脸红,生怕人看不出你着急?”
也不知是四周过于安静,还是酒后疲倦,苏沫听到这人嗓音里夹杂了轻微暗哑,分明是寻常言语,偏生顺着这暗哑声色衍生出一丝微妙波动,她不去多想,只说:“我先前见您和客户谈到技术问题非常专业,这才是真人不露相。”
王居安也学她的语气:“苏小姐过奖,我不过是临时抱佛脚,看了你写的那些个玩意现学现卖。”他停了一会儿,又说,“这世上总得有人当垫脚石,而且还当得心甘情愿,对不对?”
苏沫咽下一口气,笑了笑:“那也是王总您……才智兼备。”她方才说得太溜,“德才兼备”四个字险些就脱口而出。
王居安偏头瞧她:“恭维话谁都爱听,有些听起来却不太舒服,一是要看这人会不会说话,二来要看她说得诚不诚心。”
苏沫抿着嘴,不搭腔。
王居安笑:“还真是个闷葫芦,没趣得很。”
苏沫稳稳停了车,才说:“王总,到了。要不您先下,我去泊车?祝您晚安。”
王居安瞧向窗外,灯火辉煌的酒店正门果然就在跟前,他嘴里低哼一声算作应允,正待推门而出,忽又想起什么,回身看向苏沫,面容平静:“你想借着这个项目往上走,老太太未必会同意,就算她以前有这个想法,现在也未必能实现,你看我猜得对不对?”
他说完就下车,砰地一声甩上门,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2012年二月二十五,二十六首更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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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晚以后,苏沫时不时想起王居安后来说的话,照他所言,似乎她这回做的全是无用功。苏沫也清楚记得,王亚男把这个董助的职位打赏下来的时候,说法模棱两可,只说先前的助理生孩子去了,所以才请她暂代工作。这数月的时间可是一眨眼就会过去,总不能等人休完产假,她就退位让贤,即便是让贤,也要留条后路,她不想再回总经办做那个前途渺茫面目模糊的尴尬小角色。
展会结束没几天,王亚男果然招了她进办公室谈话。
王亚男看起来情绪不怎么好,她先是向苏沫询问上次项目的跟进情况,说起那个项目她便忍不住皱眉,眼里浮起憎恶之意,那边客户明显和王居安走得近些,倒让她这个董事长插不上手。若非这事已到风生水起的境地,王亚男说什么也要把它压制住,现今却是无法,各董事都睁眼瞧着公司的业绩,她只好塞了苏沫过去继续跟进,明明一手好牌顺风顺水,半路却被人劫了糊,到头来为他人做嫁衣裳。
王亚男靠在大班椅里,脸色疲倦暗黄,身形略显干瘦,乍一看和那些正在逐渐老去的的寻常妇人并无区别,只是颜面上多出几分匪气和狠劲,这会儿即使当着苏沫的面,讲起话来也全不避讳,显然是气得不轻。
她冷冷道:“这家伙先时故意摆出反对的姿态,让人疏于防范,到了该摘桃的时候,来得比谁都快,背地里肯定还做过什么手脚,不然那些人哪会这样好说话。”
苏沫怎会不知“这家伙”是谁,却也不便接茬,虽说是谈论工作,倒似涉及别人的家务事更多些,姑侄俩逮着空就明争暗斗素来已久,个中原因外人不得而知,当然更不好冒冒然开口。
王亚男情绪难抑,又说:“这家伙从小就狡猾,心肠也狠,都说人老奸,马老滑,我看他年岁不到就已经成了精。若非我们家的……哪里轮得到他撒野呢……”话说到最后渐渐消融在叹息里。
苏沫听得一知半解,以前也绝没想到姑侄不和已到了两看相厌的地步。
此时王亚男全然陷入对往昔的回忆之中,她沉默良久,苏沫便在一旁静候良久,眼见她神情益发惨淡哀凄,苏沫心里微动,轻手轻脚烫了杯温茶递上去。王亚男下意识接了,直到掀开杯盖,盖沿磕在杯身上铮一声脆响,她这才收起颓废之色,就着杯子轻抿一口茶水,咽尽了,才道:“叫你来是想说说你的事,坐。”
苏沫这才在跟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