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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博在堂外听得分明,恍然大悟,原来多年来吕布一直对自己冷淡漠视,全由于他对父皇的一腔怨毒。心中百感交集,不由竟有些同情起吕布来,想象这孤岛余生,英雄迟暮,这位吕伯伯虽然心胸狭隘,性情乖戾,但心中却是极苦。
正想间,听得吕雯玲急声道:“父亲!你这是什么话!玲儿从小崇拜父亲!以为您是天下无敌的大英雄,谁知……谁知您竟然如此胆小,临阵脱逃,难道就是吕温侯的所为吗?”堂内一声响,方瑜伸头出去看时,吕布掷盔于地,散开一头白发,大声道:“你看看我,你看看我……三十多年了,我满头的头发……全……都白了!我早已不是当年的温侯吕布了!你们要我去血战倭寇,总要给我个理由,我究竟为谁而战?为何而战?”
吕雯玲扶着伤心欲绝的母亲,看着苍老的可怜的父亲,再也忍耐不住,登时哭了出来,秀肩不住耸动。
方瑜心中一痛,忍不住走上堂来,轻轻拍着吕雯玲肩膀,以示抚慰。吕布见了方瑜,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方瑜尽量用和缓的语气道:“吕……吕郡守。你何不再行考虑一下。全力一战,未必便输,御敌于国门之外,您的英名必定万古流芳。”
吕布冷笑道:“我若是逃回大陆,便必定遗臭万年了是不是?哼,太子要我拿全岛数十万生灵性命,去换一个万古流芳,卑臣不敢。”
方瑜道:“逃回大陆也未必就能得生。敌船皆是远洋快船,我们的船参差不齐,若被敌人赶上,海上作战我们必定全军覆没啊!再说,岛民们怎么肯留下自己家中的老弱,到时只怕人心浮动。”
吕布道:“倭寇势大而残暴,殿下也看见了,今日之事,走得一个是一个,血战只是徒然送死。”
方瑜道:“未必!我两位师公已经回建业报知此事了。我父皇援军不日必至!倭寇虽然势大,当前形势,只要能坚守安平,不过数日,大陆援军一至,必可反败为胜!”
吕布大笑道:“哈哈!大陆援军?方博会为了这岛上的一干弃民和我这流放之人起兵来救?太子殿下,你年少无知,我也不同你计较,你还是早日整装,我料月内必有人来接你回归大陆,你父皇纵然无情,但独生儿子还是会顾得!”
方瑜昂然道:“吕伯伯不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台湾是我中华国土,与大陆血脉相连,一尺一寸都是我们所有,我父皇决不会抛弃台湾!大陆决不会抛弃台湾!永远不会!我料不日援军必至!”
“说得好听!”吕布道:“我若信了此话,这岛上只怕转眼是血流成河,要我放弃一线生机,去相信什么远在天边的援军,拿全岛军民做赌注,不可能!”
方瑜毅然道:“我们也不用再争!吕郡守既然执意要去,我愿与上不了船的老弱岛民死守在此,直到援军大至!请将军给我们留下足够的粮食铁器便可!”
吕布愕然道:“太子休出戏言!”
方瑜大笑道:“将军何轻料方瑜?岛在人在,岛陷人亡,男儿事也!我,是当今圣上方博之子,岂可以脊背向敌?”
吕布还来不及回答,旁边吕雯玲接口道:“不错。太子哥哥,我也同你一起留下!”
此言一出,吕布与貂禅一起大惊,叫道:“玲儿!”
吕布怒道:“胡闹!你必须跟爹娘一起走!”
吕雯玲平静的说道:“爹!娘!女儿并非一时冲动。我虽是女流,也知乡土危亡,万钧之重。女儿出身将门,怎能眼看夷狄贼寇肆虐而无动于衷。父亲老迈而无子,女儿愿代父行责,为国守土,我愿以一腔热血,光耀吕氏门楣!皇上有龙子如太子殿下,豪气干云,我吕家岂无虎女,荣耀飞将吕布之名!”说罢,吕雯玲五体投地,跪拜下去,口中道:“玲儿在此,就叩谢父母养育之恩了!”
貂禅闻言,泪如雨下。吕布只气的双手颤抖,连声道:“胡闹……胡闹!为父不许!你……你敢不听父亲的话?”
吕雯玲道:“父亲。我们汉人女子在家从父亲之言,出嫁后却需从夫君之命,是也不是?”吕布一楞,急道:“一派胡言!你几时又有夫君了?”
吕雯玲脸上浮起一抹嫣红,轻声说道:“女儿的心,多年前便给了一个人。我身子虽还不是他的,但心里早已是他的妻子了。”说罢,深吸一口气,抬起头一脸神采焕发的看着方瑜,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天上地下,人间海底,我们永不分离!”
方瑜听了这话,只觉得天旋地转,胸中欢喜得几乎要炸开一般,他暗恋吕雯玲多年,两人早存了患得患失之心,今日听佳人亲口表白,敲钉转脚,说得再明白不过,真是喜从天降。此时教他立刻去与倭寇拼命,只怕也是死而无憾。方瑜欢喜的泪光浮动,大声道:“不错!天上地下,人间海底,我们永不分离!”忍不住伸过手去,牵了吕雯玲的手,只觉天大地大,任它多少灾难困厄,都不在话下,喜盈胸襟。
吕布还待再说什么,吕雯玲一使眼色,两人转身便跑,一路跑出府外,直到跑出老远,才笑出声来。此时两人心意相通,都觉得大战在即,九死一生,两人单独相处,互诉衷曲的机会只怕无多,实不想再留在那气闷的郡守府上。两人转过马厩,牵了火龙驹和胭脂马,一起向野外弛去。
海岛晨光,朝阳明媚。野地里不知名的花儿朵朵,脉脉含露,空气象滤过一般。远处海浪声声,海鸟鸣唱,宛转悠然。两人驻马观望,心旷神怡。
吕雯玲轻声道:“好美啊!”
方瑜慨然道:“可惜这美丽的小岛,转眼便是血雨腥风的战场。”
“我是在这里长大的!”吕雯玲决然道:“我决不会让那些禽兽践踏我们的乡土!太子哥哥,你说我们能打赢吗?”
方瑜怔怔得望着吕雯玲,只见她容光丽色,娇媚不可方物,清纯俏丽之外还带着三份英姿勃发之气,忍不住叹道:“玲儿!天下女子,千娇百媚者比比皆是,似你这般美丽之外还带着三分飒爽之气的当真绝无仅有!我方瑜何幸啊!”
吕雯玲抿嘴笑道:“哦!原来你喜欢我是因为我小时候凶巴巴的打过你?”
方瑜放声大笑道:“不错不错!依我看,我父皇好象也有些怕我母后。原来大抵天下好男子,都是要怕老婆的。”
吕雯玲格格娇笑,拿过马鞭作势向方瑜抽去,嗔道:“好个没羞的太子!”
方瑜一笑下马,扶了吕雯玲下来。两人牵了马匹,在郊外闲走,只觉得能遇爱侣如此,来日尽情一战,纵然血染沙场,此生亦当无怨无悔。
两人相偎相依,坐在草地之上,享受连日来的片刻闲暇。青草无边,啼鸟咻咻,恍如仙境。转眼已过中午,虽然腹中微感饥饿,两人仍是懒洋洋的不愿动弹,均觉若为了一餐之欲放弃此等美景真是大煞风景。
吕雯玲拈过几朵野花来吮吸花蜜,顺手递给方瑜。方瑜微微一笑,伸手正要接过。忽然听得天边传来一声鹤唳,其声清亮无比,宛若龙吟。方瑜全身微微一震,手中野花落下。吕雯玲关切得问道:“怎么了?”
方瑜急忙把手指放在唇上,道:“嘘……听!”转眼天上又传来两声长啸鹤唳,声音清越,正是方瑜从小听熟了的母后李巧所养的巨型仙鹤的叫声。多年不曾听得,还不敢确定,此时再多听得几声,登时确定。
方瑜喜得从草地上一跃而起,连声道:“母……后……是母后!我母后到了!这……我说我父皇不会放弃台湾!”连忙拉起吕雯玲道:“玲儿!是我母亲到了,你听……这是她的坐下仙鹤的叫声!快走,我带你去拜见母后!”吕雯玲给弄的糊涂了,连声问道:“什么……什么……皇后……她在哪?这里离海岸这么远,你怎么看到的,哪里有船来?”
方瑜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母亲,哪里还能按捺的住,更来不及跟吕雯玲解释,笑道:“你在这里等着,我马上把母后带来。她若是见了你,可不知要有多欢喜呢!”说着,将吕雯玲轻轻一抱,欢喜无限,转身上了火龙驹,向着鹤唳传来的方向绝尘而去。留下吕雯玲一头雾水,楞在当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吕雯玲直等得百般不耐,耳边只听得连声鹤唳,渐渐远去,不见方瑜回来。心下微觉蹊跷,连忙上了胭脂马,沿着方瑜驰出的方向跑了一会。却见青青草地之上,火龙驹孤零零的独自吃草。吕雯玲焦急的叫道:“太子哥哥!太子哥哥!”四野空旷,回声悠远,哪里还有方瑜的影子?
第十五章 一诺千金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太子哥哥……”吕雯玲牵了两匹马,在旷野之中不知喊了几百几千声,哪里还有方瑜的影踪?直喊到声音嘶哑,眼中不争气的流下泪来。她失魂落魄的上了马,茫然不知目的,信马由缰,也不知当往何处去,耳边脑海只是方瑜的音容笑貌,仿佛听他在说:“天上地下,人间海底,我们永不分离!”泪如雨下。
也不知走了多久,突然一惊,抬头看时,竟已回到郡守府门前,原来火龙驹良马识途,竟将她带回郡守府。门夫见小姐回来,急忙过来牵了马匹,见火龙驹背后还有一匹空马,微觉诧异。
吕雯玲恍恍惚惚,进了后堂。见吕布正自喝闷酒,貂禅在一旁垂泪。再也忍耐不住,投进母亲怀里大声啜泣起来。貂禅一惊,急忙抱了女儿问道:“怎么了?”
吕雯玲哭道:“太子哥哥……他,他走了……突然就……就走了。”
貂禅急问道:“什么?走了?走去哪里了?大陆来船接他走了吗?”
吕雯玲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如何说得清楚?她私心里如何也不愿相信方瑜背信弃义,弃了自己和台湾岛而去,但自幼多曾听他说过,家里养了只仙鹤可以背载十人,日翔万里。今日之事,自然是他乘鹤而去,自此关山万里,生死永隔,只怕再无相见之日,自己只道他是盖世英雄,想不到他竟如此薄情,一言不发,说走就走,竟被父亲说中——想到此处,悲从中来,放声大哭。貂禅百般劝止不住。
吕布冷笑道:“事情不是很清楚吗?何必又问?哼,有其父必有其子,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刚才把
话说得何等漂亮,大难临头还不是脚底抹油!也只是哄哄你这种无知女孩儿罢了!什么援军,什么大陆不会放弃台湾?笑话!”
吕布提起大卮,将余酒一饮而尽,往门外大声道:“来人!”门外大声应诺。吕布道:“传召各级属吏,即刻商议全岛撤离事宜,着人去请孙仲谋将军父子来!”亲兵应诺去了。吕布沉着脸,再不看妻女一眼,推案起身去了。
却说方瑜那时听见鹤唳之声,欣喜若狂,思母之情登时无法遏制,欢天喜地,急急忙忙,打马循声寻去。奔出里许,果见云天之上,仙鹤舒翅,遮空蔽日,仙意岸然,鹤脊上坐得一人,紫衫飘飘,隐隐见得正是母后李巧。方瑜大喜,连忙出声呼哨,驯鹤之法是自幼会得,不曾忘记。那仙鹤听见哨声,一声清啸,按落云头。
李巧听见呼哨之声,心下惊喜。定睛看时,不远处一匹红马,极其雄骏,马上坐着一员白袍小将,英眉俊目,雄姿勃发,隐约便是方博模样。虽说男大变十八,但母子血缘,心意相通,方瑜模样变化虽大,李巧却依然能一眼认出自己儿子。狂喜之下,却自楞了,怔怔得落下鹤背,看着儿子,只顾落下泪来。
方瑜五年不见母亲,当真是日思夜想,有时夜半思量,常常落下男儿热泪。此时见了母亲容颜依旧,心潮澎湃,打马便飞奔过去。来到近前,飞身下马,一头拜倒,结结实实的磕下头去,口中大声喊道:“娘!”接着便是呜咽之声。
李巧一把抱住儿子,泪如雨下,道:“傻儿子!娘的好瑜儿!想杀娘了啊!”自从方博病倒之后,李巧外辅国政,内持后宫,日日还要在床前照抚,每日心力交瘁,还要咬牙死撑,好容易盼到南华老仙、于吉到来,终能抽身乘鹤来台湾,沿途飞行数日,水米少进,身心皆是疲惫不堪,又无人倾吐。此时见了儿子,真是百炼钢皆做绕指柔,痛痛快快的哭了出来。
母子俩哭了一回。方瑜正要带母亲去见吕雯玲,尚未开口。李巧忽然省起,大声道:“我都糊涂了,不可迟误。儿子,快随娘走。”不由分说,一把拉过方瑜,上了鹤背。方瑜一头雾水,正要开口询问,突听母亲大声道:“抓牢鹤翎,抓好了!”急忙抓紧,立时耳边风声大起,仙鹤长啸一声,腾空而起,转眼飞出,低头看时,身下已是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