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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能逃脱阵尾铁墙般的包围并非偶然。
两年前的初一尾随水车,浑浑噩噩进了辟邪,每日在赵勇谩骂下,漠然地提水、清扫。事后她回想过来,马上明白了一个道理:院落里的水井想必是相连的,一定有一个入口注水,否则若是地底有存水,没必要用马车再渡运。
今日她放手一搏。
按照和吴算、银光的约定,她亲自断后,缠斗指挥之人,拖住药人残杀己方的步伐,尽量将损失减少到最小。而且若能斩杀敌方首领,好处更是锦上添花。“我和秋叶不同,我不求什么功勋建树,我只想让东瀛人逃不出无方。”她这样淡漠地对吴算说,胁迫他答应她的要求。
吴算问:地底的机关还发吗?
“发。”她斩钉截铁地告诉他,“既然来了,焉有不好好招待之礼。而且发动机关,让东瀛人也相信我们并不知晓暗桩的事情,想必他们会更加有恃无恐地进入校场。”
井水冰凉,光线熹微,若不是冷双成眸光深远,常人极易在水底通道中迷路,她极力辨认方向,前游五丈后朝左折而行。
弯弯曲曲的水路,仿如纵横交错的田间阡陌,横贯了辟邪地底深处。不知拐了几个弯道后,她目见一处圆形光亮,心中一喜,纵力朝上冲去。
哗然声响,水珠沸腾裂开,湿衣濡濡的冷双成冒出了水池,峥嵘风刃刮过,绿枝狂舞如同戈戟云横。漫天狂风骇奔,卷裹寒水滴流的云衫,她不禁生生打了个冷战,低头凝视一眼,心里暗叹没了避水衣的坏处,一边又心急火燎赶向中庭。
纵身飞跃时,眼角掠过霜星黄色开在庭院边角,她微微一笑。那是生于春末的夏花,在青石嶙峋的院院落落,蓬勃而生一线风景。
原来冷漠无情的辟邪山庄,竟然也漏过了柔韧春光。
黑云压顶,狂风肆虐如柱,大片大片旋转起萧萧落木,鲸吞象食校场寸寸土地。树条张牙舞爪,状如鬼魅,在合抱之粗的树底,噌噌刀尖直透土壤,刺猬般亮出它的寒芒。
地矛刺一旦牵发,遍地开花,往往这方星阵的暗桩冲杀一阵,那边又翻落出成披的尖刺,齐整如钉,冷光粼粼。
这些仅是小机关,潮水般的黑衣人也知晓,他们巧妙地踏过星宫方位,挤挤攘攘追杀白色波涛——银衣卫士。一时之间,偌大的教练场里厮杀震天,众人的刀箭交击声昂然直上九霄。
柴进才整装辟邪地下机关时,的确煞费苦心,而他的心血又得到了秋叶依剑的保护,是以闭庄以来,辟邪从不接纳不明之人,妄入山庄者有来无回。
众多院落和此处一样,均是安插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机关,而在此地中枢,地底深埋有辟邪的震庄秘宝,机关兽九环豹。
柴进才在校场青砖底排布了九宫方阵,依循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头九履一、五居中央的数字顺序,分别在各个方格里埋伏暗桩,而那铜身铁臂的九环豹正居梅花五星中央。
大半柱香过去,水底的吴算发动了所有的枢纽,百年辟邪终开万千杀戮。
地皮轰然龟裂,风雷声动九天!块状土石纷纷攒集滚落,青石砖面一改光洁平整,尖利地突现藻黑刚硬,磔磔扎扎机枢响声过后,九尊大小不一的青铜兽缓缓升起。
此时乌云犹染,苍穹昏暗无光,九环九尾青铜豹立现后,天地都被嘶喊得苍凉。
青铜铸身,滚珠镶轴,精铁齿轮喀嗤作响,极像觅食而动的恶兽。九节鞭尾尖翘腾空,寒意森然的利爪哐哐踏开,全身锃亮如新,流转着冷冽锋芒,那是一种死亡的气息。
铁兽无情无心,一旦发动,见人便噬。
主兽高约三丈,四肢雪亮无比,迈开铁爪,大步流星地踏山裂石,滚轴转动,人影纷飞如叶,三尺血练飞溅其身,更衬冰铁无情的寒意。其余八兽身形约为一半,灵活如飞,不断扑食四散躲开的众人。
黑白交杂的人群如同沸水,炸开了满地的血花,此时此刻,两方人马不仅要互搏,还得提防从天而降的牲畜。只一瞬间,拖长了声调的惨叫声连绵不绝,滚滚回荡在空中,狂风一号,声尖转过苍茫海面。
上苍敛目,倾注暴雨,噼里啪啦滚下冰珠子,冲涤染红了的大地。
辟邪山庄已经成了人间炼狱。
银光衣衫一震,呼的一下跃上一尊青铜豹,蹲身伏低,左手紧抓豹颌,右手急伸,转动豹耳旁的转轴,那豹子闷响一声,转过身朝树干撞去。
轰隆一下,两株百年粗木交叠而倒,压伤了一片黑衣人。
有几名黑衣人见状,仿似清醒过来,踩着同门尸身爬上小兽,如法炮制操纵豹身,哐当一声巨响,两尊青铜兽相撞,迸发火影星辰,簇簇照亮了一双双□的眼眸。银光扒紧豹头,极力左冲右突。
东瀛武士不断涌进场院,前侧院门又被银光留下的一千死士用尸身死守,东瀛人极为彪悍,一直不顾自身安危,雪刃劈开飞袭的暗箭,杀气腾腾冲向院门。几番冲杀后,薄弱的防线渐渐被打开缺口。
黑衣人明白辟邪机密所在,只是未曾料到先失了指挥,众人纷纷挤进庭院,极大地占据了施展拳脚的空间。那片黑潮越聚越多,机关兽一发动攻击,明眼人立即应变,进庄中人十有七八攀附在大树上,如猿猴般腾挪跳跃,直冲前门。
树多人也多,宛如翠绿屏障上点染团团黑墨,不断地变幻。
银光狠狠心,留下一千羽林卫断后,吩咐他们站立高处,用特制的火箭狠狠对付敌人。银衣铠甲的士兵成一直线,立在朱红瓦墙上,手搭劲弓激射,箭矢摩擦生热,尖端钉入扑来敌身时,蓬蓬冒出火花。
火光交织血珠,焦灼的皮肤发出嘶嘶声响,尸身扑落地面后,又被哐哐踏步的九环豹践踏得粉碎,黑红黄白色彩铺就一地的斑斓,妖异而血腥。
院落被挤得如弹丸跳跃,东一簇西一簇都是闪躲的人群,九环豹大步凛凛,四处乱奔乱突,啃噬脆弱的肉身,敌我不辨,好坏不分。
最大的屠宰场惨无人道地杀戮,所有一切事情的发生,仅仅在须臾之间完成,场上局势瞬息万变。
银衣卫士中段数人闷哼几声,身躯摇摇晃晃栽倒地面。七名黑衣人眼带精光,猱身扑上,意欲抢杀墙头箭卫。
一道红光劈面闪来,凌烈的剑气撞开冲天血光,剑芒嫣红携带霜白,哗的一下斩飞了黑色身干,让它们如同风幡般飘散,落入了九环豹的爪扑。
“箭卫朝外撤退,速速离开山庄!”冷双成紧紧握着蚀阳,长剑烈焰如浪,凝聚了她蓬勃而出的勇气。时间快到,她无暇细说,催促着众人火速转身,又不断劈开黑漆漆的夜幕,赤红剑芒宛如五彩龙凤蜿蜒升空,带着火花妖艳的流光掠影。
剑气惊天动地。
眼见校场上惨烈的一幕,冷双成心底抽搐,面色上深深痛惜:上苍若是开了眼,为何要默许这场浩劫的发生?
“银光!”她运起十成内力,朝狂风中凛然一喊。
银光匍匐豹身,操纵机关兽撞断大树,在细小的缝隙中艰难转身。他这头豹子身子小巧,但也经不住其他猛兽的冲击,数度摇摇欲坠,若不是底下众人疲于奔命,他早就葬身豹腹,或是被黑衣人围攻致死。——东瀛武士近身搏杀倒是彪悍,对灵巧挪移的银光也束手无策,刚刚拼死爬上豹身,要么被他斩落,要么被他轻巧一跃,上了另一个机关兽,也有借树跃下的刺杀者,普一近身,就被流失飞箭胡乱钉死。
场面一度混乱。
冷双成又大喝一声:“银光!”
银光环视四周,面有难色,先前上了九环豹容易,如今黑潮源源不断涌近,哪里还有他的退路?
冷双成咬咬牙,提气朝前方飘掠,万千刀光如雪,在她脚底熠熠生寒四散翻滚,只见雷鸣天啸,闪电裂空,她的剑气无坚不摧,狂热地向下斩劈。
黑压压的人群豁然分开,如潮水般向旁仆倒。
银光面前人影一花,红光携云赶到。
冷双成回神目视,左手趁势紧拉银光手腕:“时辰到了!”双眸幽清盛光,凛凛有神,“我们已经尽力了,无论结果如何,我不后悔。”
银光大震,双目隐约带有泪光,冷双成却不待他转过心神,迅速拉起他的身子,飞火流星向上一跃!
他们的右侧正是狂乱摇摆的主兽。
人未至,剑先发,一道流云飞霞猛冲而去,九环豹躯上的黑衣人被斩落下马,滚入了黑色潮流。冷双成与银光稳身其上,默契地各持一只豹耳。
飞跃、出剑、抢位,动作行云流水一般自然顺畅,力道时间拿捏到刚好。
轰隆轰隆地底裂开沟壑,原本繁杂如海的场院霎时激荡千尺尘障,仿似天崩地裂一般震碎了全场!土块夹杂大团人影直落向下,宛如一座恢弘广阔的宫殿,一瞬间被炮火轰为齑粉。
地面迅速坍塌,地底崩溃的力道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牢牢吞噬着盘踞网中的猎物。
哀鸿遍野,滚滚人声消没于地底深处。
与此同时,早有准备的两人伸拉机括,青铜畜牲弓身一跃,咆哮着攒力腾空。
哐哐两声,豹脚踏上倒塌的院墙,倾斜晃动一下。银光急声一喊:“起,踏墙借力!”两人左右用力一拉,九环豹腾空而起,这次的力道比先前更加猛烈,在空中飞跃极久后,它又哐当一声落下,正好停在一方倾倒如桥的墙面上。
黑衣人未曾料到辟邪山庄顷刻倒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骑兽飞遁。
银光对辟邪山庄格局极为熟悉,地形记得烂熟,哪里有墙哪里有树均是一清二楚,早在发动攻击前,他听信了冷双成的建议,采取搏命一击的这种险招。
眼下,两人默契操纵豹子连连借力跳跃,主兽庞大脚力强健,往往一纵,身子已在五六丈开外,而且高墙一旦坍塌,樊笼打破,仿似蛟龙升渊,九环豹直冲霄汉!
无方岛,辟邪山庄废墟前。
地皮深陷,纽带似的歪曲延伸。原来煊赫显耀的辟邪山庄不复存在,只在地面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坑洞,犹如巨人张着大口,在凄惨暮色中发出夜枭之叫,阴恻恻地嘲笑天下苍生。
冷双成全身虚软无力,软绵绵地仰倒在废墟侧,双眸大睁,迎着天空中降下的硝烟暮雨。
银光转头看看夜色中的庞然大物,又看看面色苍白的冷双成,感慨着说道:“方才真是惊险,多亏听信了夫人的提议才逃出生天。”
冷双成虚软一笑,仅仅休息一会,又勉力站起:“这滋味真不好受……我感觉我的力气就像流沙一样,渐渐地消殆干净。”
银光笑笑,面容上盛满了微光,突然说道:“请夫人不要怪罪银光。”
冷双成提起蚀阳,划开了苍凉夜色,嗡嗡地回旋龙吟之声。她掂了掂剑身,平静回道:“我知道你做什么了,你见我逃出大劫定是放松心神,在给我喝的茶水里掺杂了东西。”
剑尖插入泥土,化作一柄尖利的树干屹立于夜幕。她拄着剑柄,摇摇晃晃,竭力保持清醒:“我只问你一句,为什么此时要迷倒我?”
银光伸手扶住了她的身子,语声惶然:“公子猜测到了夫人无方一役后,必定抢身协助青龙、七星,公子怜惜夫人身子,要我安全送出夫人出岛,不准夫人再奔波操劳。”
冷双成无声一笑,追问:“放倒了我,可是能见到秋叶?”
银光摇摇头,道:“公子没交代什么,不过他此时重病卧床,应是无法照料夫人罢?”
阵阵眩晕袭上心头,冷双成俯身剑柄上,悄悄地滑落手掌,割裂了一条血缝:“我还是不放心,你告诉我,你准备带余下卫士协助孤独公子么?”
“这个自然。”银光朗声答道,“请夫人放心。”
如波困倦涌上眼眸,冷双成留恋地看了辟邪废墟一眼,倒地前,无限感慨地低叹:“柴大老板真是聪慧过人,制造的机关堪称一绝。”
狂风虎啸,大地沉寂。辟邪失去了往日的踪影。
即使宫阙万间,在战火中,也终究化为尘土。
4。如果·喻雪
青龙镇地处东海之滨,东西走向,南北两方均是宅院、高楼,只余街中跑马游龙的大道,仿似一条宽阔的纽带,横亘古镇。从港头顺路而行,一直抵达西侧出口,一根肠子通到底,仅在尾部被山丘分开两条官道,朝上走便是七星山庄、白石山方向,朝下却是深入中原腹地。
暮色昏暗,古镇主道两旁燃起了火把、灯笼,空气中散发松脂油烟的味道,嗵嗵嗵纷杂脚步跑过,众人褐衣暗行,不断奔向西侧,留下了一片冷寂在街上,西边的天空血红透亮,喊杀声响震四野。
孤独凯旋紧了紧青袍衣襟,淡淡咳嗽两声,转身进入了暗巷里的一处高楼,径直而上来到四层,一间房阁隐隐渗出灯光。他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