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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双成默然一会儿,然后恭恭敬敬伏身跪拜:“草民初一跪见长平公主。”
程香不动,丝毫不避接受了冷双成伏礼。她娇俏俏地立于雪地之中,一身火红斗篷在风中猎猎飞扬。
“你知道的还真是不少哪!”程香眼波流转,娇笑着说:“居然敢拿全城百姓性命来压我。”
“不敢。”冷双成伏身雪地,平稳回答。
“不敢?如果不敢,你会拿话来套我?如果没胆,你会孤身进入此城?”
冷双成伏首无语。
“既然这般胆量,为何不见你亲自带民逃生?”程香冷冷一笑,语声上扬。
“实不相瞒,原本是探明路后的确有指引百姓出城之心,现在见到大小姐,更觉上天待古城不薄……”
“你少来拍我马屁,你起来,我还有账要和你算。”
冷双成极快地站起身,平静地看着程香:“大小姐还在为赌坊一事生气?”
“不是这桩。”程香一展红唇,在冷风陡峭中温柔一笑,“是为了孤独凯旋。”
冷双成微微一怔。
片刻之间,程香面目变冷:“你可知道孤独凯旋为了你,居然要和我悔婚?”
31。入洞
这句话真是如同旱地里突起一声惊天炸雷,将冷双成轰得目瞪口呆。他的身子在寒风中仍是笔直伫立,脸上的惊讶之色怎么也抑制不了。
程香细细地看着冷双成面目,突然讥讽一笑:“往日年年一到除夕,孤独凯旋就躲得不见人影,今年赌坊风波后,辟邪少主刚放出风声,他就马上出现我面前,可笑的是,我还以为他巴巴地为我赶来,心里感动不已。没想到来了之后居然是提出要求,解除这门御赐的婚约……更可笑的是,无论我软硬兼磨他死不松口是何原因,只是一路赶到古井台……”
冷双成立于雪中,默默地看着程香冷冷的笑容,却不言语。
“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秋叶依剑逼迫他配置药丸控制吴三手,他抵死不从,宁愿忍受钉骨之针的疼痛也不动手,我才知道是为了你,因为只有你接近过吴三手,只有吴三手知道你在哪里!”
“初一,你如果是我,你要我怎么办呢?”程香泠泠地抖了个鞭花,长鞭一卷,打碎了莹白如玉的雪花,凌乱地在空中飞舞。“你是男人哪,孤独凯旋竟然为了你甘冒天下之大不韪!”
冷双成盯住雪地片刻,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抬起头来坚定地说:“初一临死之前,恳请大小姐告诉我吴三手的事情。”
“好,你想知道什么?”
“吴三手此刻在哪里?”
“被辟邪少主驱逐进了地道。”
“果真如此……”冷双成喃喃道,面色恍惚。
“还有什么事情不放心的?”程香皱起眉头,冷冷地说。
“没有,只是初一好奇,大小姐难道要亲自在孤独公子面前杀了我吗?”冷双成突然紧盯程香身后,微微一笑。
程香看着冷双成的面容,脸上又浮现起那种惊疑不定的神色:“你少唬弄我……”
“动手吧。”冷双成语声稍稍上扬,卷起月光送入腰间,静静站在雪中。
程香咬了咬牙,终究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
身后一片凄清,风声呼啸,雪花流转,没有一丝人影。
她心里微微一沉,极快地回旋面目,却只看到一个远远掠走的身影,不由得纵声长呼,恶狠狠地骂道:“初一,你个杀千刀的……”
程香恨恨地站在雪地里许久,才不甘心地朝来路走去。走到街道时,街上百姓挤挤嚷嚷,塞满了道路。她心里猛然惊醒,推开人群,跌跌撞撞地朝一处府邸扑去。
穿越庭院,推开槅门,就来到温暖如春的内室。
程香径直朝床阁走去。
床上之人脸色苍白,身形削瘦,正躺在床帏间闭目休息。
程香微微叹了口气,伸手将另一床锦被铺在他被褥上,伏下身去……
孤独凯旋睁开幽如黑潭的眼睛。
程香讷讷一笑:“别误会,我是想给你多加条被子……”
“仗打完了吗?” 孤独凯旋突然淡淡地说,仿佛知道外间的一切。
“没有,不过我们要赶快走,这城要塌了……”
孤独凯旋猛地伸出手,抓住了程香的手腕,他紧紧盯住程香的眼睛,急切地问:“你怎么知道?”
程香甩开手,冷冷一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再磨蹭,不仅救不了我们自己,还耽误我救援城外百姓。”
孤独凯旋长吸一口气,右手支撑在床侧,挣扎着起身,却不再看程香一眼。
程香冲过去,牢牢按住孤独凯旋的身子,口中发狠嚷道:“我告诉你还不行?我告诉你还不行?是我遇见了一个人……”程香背转身子,不让孤独凯旋看见她双目中的莹莹泪光,“他告诉我这个城顷刻即没,他向我打听了吴三手,他就是你心心挂念的初一……”
“呼”的一声,程香面前掠过一道光影,几个起落,转眼消失在雪空。
程香的姿势保持不动片刻,尔后才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子,看了下内室,低低地自言自语:“还好,记得带上了御寒的衣物……”
冷双成在白雪覆盖的屋檐上起起落落,辨认地形。在看到一处高巍的房屋之后,面露喜色,发力朝前跃去。
落于州府后院,冷双成沿着回廊奔走,目光触及到一方高台砌就的井沿,停了下来。
他稳稳地踏步上前,低头查看。
井沿上白雪皑皑,内壁铺满了青苔,青光泛着白影,粼粼一片。
冷双成出掌震碎井台上的积雪,又伸出手刮了下井壁,触手滑腻顺溜,不由得眸色一沉。他提气一跃,毫不犹豫地跳进井中。
身子急速地下降,两耳只听到呼呼的风声,衣襟下摆飞扬起来,遮住了冷双成的眼睛。他双手轻拍,掌风切向井壁,一路摩擦着划下一道道浅浅的痕迹。
到达井底,冷双成身子跌落在厚厚积雪上,印下一个深深的坑形。他抬头看了下井壁,发觉刚才的掌风根本就无法撼动岩石,只留下几个模糊的印记,而自己正上方的井口,小得只剩下一丁点光亮……
冷双成收回目光,晃动火折子,顿时洞穴里亮起了少许光明。他抬头看向洞壁,发觉有几支火把插在上面,轻轻取了下来,点燃了一个。再又细心地照了下左右两旁石壁,看到火把果真少了一支——看来是有人比他先来过了,而且那人很有可能是吴三手。
冷双成执起火把,静静地朝黑暗走去。
大约走了半柱香,冷双成拐入左侧的岔路继续前行,又过了片刻,面前出现三条通道,仍是不见吴三手身影。他掏出那片小木埙(杨晚那夜遗留下来的小玩意),放入口中,呜呜地吹奏了起来。
声音低沉哀伤,朝着各个洞穴里游走,在这寂静黑暗的地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冷双成垂下眼眸,倾入了内力,尽其所能吹奏了一首唐朝民间流行的小调《问路》。这首民歌讲述的就是和贾岛《寻隐者不遇》差不多的内容,只不过被老百姓润色修改,改成了一个年青后生向一位姑娘问路,那姑娘避而不答,只是指了指身后深山的故事。
冷双成默默地吹了几遍,心里一直祈求吴三手能听明白他的意思,毕竟吴三手是落拓的书生,饱读圣贤诗书之人啊!
在冷双成吹完第四遍后,终于听到了一丝小小的呼声:“阿成,你真是……”
冷双成心中一喜,发力朝来音处跃去,手上的火把猛得被拉成一道光影,忽明忽暗。“吴有,你还好吗?”
吴三手默默地自暗处走出,紧紧盯住冷双成的面目,冷冷地说:“你真是愚蠢。”
冷双成并不理会,只是围着吴三手身子走了一圈,口中着急地问道:“辟邪少主是否折磨过你?”
“似我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还不屑于动手。”吴三手冷哼一声,面色仍不见好转。
“手伸出来。”冷双成突然说道。
吴三手不明就里,还是伸出手。冷双成稳稳地扣住吴三手脉络,默默地移动三指搭于主脉之上。过了一会儿,才低沉说道:“辟邪少主拍了一根针在你气穴中,需要每日子时、辰时各运功一次,引住针脚,不至于游走进内脏,看来这几日你还是吃了不少苦……”
吴三手又冷哼一声:“你这一来,我白吃了这趟苦。”
冷双成微微一笑,仍是不理会吴三手的怒气,接着说道:“他这手法极为奇特,寻常人决计不会摸清他运功的套路,不过还好,我能为你逼出银针。”
吴三手双手垂于袖中,看着火把,默不作声。冷双成将火把也插在壁洞里,朝着他耐心地微笑,这微笑发自真诚,是久经磨难后重见亲人的那种喜悦。
过了许久,吴三手才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死在一起也好。”
冷双成席地而坐,抬头看着吴三手:“坐下来。”
吴三手依顺地坐于冷双成面前,又听到那道平静的语声传来:“放松身体,肯定有些疼痛,不可运气抵触……”
“嗯。”吴三手低低了应了一声。
冷双成将手掌抵于吴三手后背,开始运功。不大一会,吴三手身子微微抖动,冷双成面目上冷汗淋淋,两人头顶都聚集着淡淡萦绕的白雾。就在吴三手的左臂簇簇颤抖时,冷双成突然双手生风,运气于早已准备好的银针,稳稳地朝曲池、阳溪各扎一针。
吴三手只觉得左臂外侧似有蚂蚁啃噬,奇痒难耐,还未等至右手去抓挠,只听得身后又低低传来句:“别动。”紧接着,有只手掌在自己左肩上一拍,一缕银光破空而起,穿透指尖飞向黑暗。
吴三手大奇,跃起身子活动手掌,发觉轻松自如,不由得咧嘴一笑:“阿成真是无所不能……”再回头看到冷双成苍白的脸,喘息的身子,语声生生顿住。他冲过去,扶起冷双成的身体,嘴里还一直急切询问:“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
冷双成有些狼狈地后退一步,只是搭了一只手在吴三手的左臂上:“并不是这样,我不知道的事情多得很,刚才那木埙就被我吹得一塌糊涂……”
吴三手半晌无语,过了会才发出一丝丝声音:“还好……也不是不堪入耳……”
冷双成紧紧抓住吴三手的手臂,手指泛白,显然很用力。吴三手低头看了下他的手臂,忍着疼痛问道:“真的没事么?”
冷双成勉力弓着身子站好:“去将那枚银针拣来。”
吴三手依言走了前去,拾起长针递给了冷双成。“你的身子……”
冷双成举起银针,在火下辨认着针身。他脸上的汗珠滚滚而下,脸色苍白,仍是忍受着拉扯了下嘴角,露出个未成型的笑容:“休息半刻即好。”他抬头看了下吴三手担忧的面容,想了想,说道:“辟邪少主要你来做什么?”
吴三手用双手极力搀扶冷双成,淡淡回道:“他什么都没说,就是把我丢了进来。我刚才到处走动,没发现出口,地面上布满了暗槽,也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
冷双成抓住吴三手的手一紧,吴三手不禁低呼一声。冷双成似乎有所察觉,苦笑一声:“对不起。”
“是阿成知道了什么吧?”吴三手一手拿了火把,一手馋着冷双成,缓缓地随他前行。
“那暗槽是以前官府私矿的运煤管道。”
“难怪这里看似有人住过……”
“吴有,你怎么知道往这边走?”
“凭感觉,乱走的。”
冷双成抓了下吴三手的手臂:“停下来,让我休息一下。”
吴三手有些着急地放低他的身子,蹲在他身边细细查看他的脸色。冷双成的脸庞上一直有汗渗出,只是他抿着唇,一直不让吴三手察觉。
冷双成盘曲双腿,双掌环抱,缓缓地吐纳调息。吴三手默默地坐在他身旁,看着他的面容。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地道内突然传来几声浓浓的咳嗽,像是穿堂而过的风,一直在弯弯曲曲的洞穴内环绕。
吴三手面色一变,正待起身,手臂已被冷双成抓住。“不要伤害他,是孤独公子。”
“哪个孤独公子?”
“江湖中还有几个孤独公子?”
“孤独凯旋?他来这里做什么?”吴三手抑制不住心中的惊奇,呆呆地问。
冷双成的目光投向无穷无尽的黑暗,微微摇了摇头。
静静的洞穴内,传来一步、两步沉稳的脚步声,不急不躁,不徐不缓。映着淡弱的火光,走出来一名欣长身影的公子。
这是吴三手第一次见到孤独凯旋,而且还是在如此诡异的场景里。
面前的少年公子说不出的贵气而孤独,可能是他在身着貂裘的身躯上,还套着一层厚厚锦衾的缘故。双眸在火光映照下幽深难辨,面色苍白,英俊的线条一直蜿蜒到他消瘦的下巴,他什么都没做,仅仅是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