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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叶依剑冷冷地瞥视一眼,尔后面无表情地举步离开。走了几步后,察觉身后默无声息,不由得转身喝向那个低头凝视的人:“初一!”冷双成似是有所惊醒,极快地低眉敛目,贴近了过来,距离他三尺远的地方停下。
秋叶依剑旋转身躯,走出了寝居。门外一身淡紫朝服的银光早已立于中庭树下,听到微微声响,抬手恭敬一揖:“新正之际,银光恭祝公子万福。”
冷双成似乎有些惊异,抬眸目视银光一眼,悄悄地抿嘴一笑。银光透过公子身形,看到冷双成的微笑,不禁一怔:公子一身黑色朝服映衬下,如修罗般俊美,可是那个初一,穿上了冷琦的黑袍后,竟然也秀挺如竹,俊逸非凡。
秋叶依剑并没有回头,他一直不动地盯视银光双瞳,冷冷伫立。
4。皇宫
正月一日年节,开封府放关扑三日。士庶自早互相庆贺,坊巷行人着新洁衣服把酒相酬。两匹全身纯白的马车一路行过街心夜景、龙津桥、朱雀门,穿过御街,稳稳停在宣德楼前。
冷双成低眉敛目不闻气息,双手规规矩矩地藏于袖中,落在膝上。她的右侧便是锦车主座,紫红绣墩上斜斜靠着一个人,姿势慵懒冷漠,正在闭目养神。
她低垂眉目,耳中却凝神收集外面的鼎沸人声:
“关扑呃……买定出手不回头呃……”
“杏楂梅子,香药翠梅呃……”
“买大买小,买定离手咯……”
冷双成听到这句喊声,不由得抬眸飞快地扫视一眼:街道边围着一团乱糟糟的人群,攒在一起吆喝,但是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有些惆怅地收回目光,微微扭头,就撞进了秋叶依剑冷漠无波的瞳仁里。他的眼睛似琉璃珠子一般闪闪冷耀,盯着她一眨不眨。
冷双成大惊,连忙低下头,继续规规矩矩地内敛气息。
“紫宸殿前有两个出口,你和银光一人把守一边。”秋叶依剑盯住冷双成沉默的侧颜,身子倾斜不动,冷冷开口。
“是,公子。”
马车轻嘶一声,稍稍向前晃动一下就稳健停下。
冷双成正在沉默地想着心事,半晌不闻秋叶依剑的动作,抬头四视,发觉他正冷冷地盯住她。心思极快地转念,会意过来,当先下了马车,立于车辕旁。
银光早已停在车外,似是在等待自家公子的到来。秋叶依剑长身而立,出现在车门旁,见到银光铺好的脚踏,却是一动不动。
银光微微怔忪,出语问询:“公子……”
清风轻拂秋叶依剑蔽罩和衣襟,发出悉悉索索声响,他双手垂落身侧,任凭衣衫翩飞,仍是一动不动地立于车轴前。
银光看向冷双成,发觉他的眼里亦然如己,一片迷雾弥漫。冷双成微微紧抿双唇,心里忖道:听闻王家公子性情乖张,秋叶依剑不会在这大内宫殿里让我伏身脚下,丢我颜面吧?
冷双成心里挣扎片刻,见到银光警示的眼光,心里一紧就待伏身下去……
“手。”她突然听到他冷漠地说了个字。她不由得暗吐一口长气,同时和银光伸出了手。
秋叶依剑看了一眼,捏住了冷双成的左腕,虚空一搭借力飘下。他的手指欣长白皙,带着一股镌刻的张力,飘飘落地后,稳稳地抓住了冷双成的手腕。
冷双成心里刚极快地喊了一声“不好”,只听见“喀嚓”一声,左手手腕已被秋叶依剑生生拉得脱臼。她闷哼一声,小小雨滴似的薄汗顿时倾现额上。
“右手剑?嗯?”秋叶依剑盯着冷双成苍白的脸,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
银光转眼惊立,似乎从初见初一起,他就一直察觉自家公子不同于往的举止——公子虽然冷酷,但从来不倾尽全力去追赶别人;除了侍奉他衣食住行的白姑娘,他从来不准任何人近他身一尺之内;他可能真是把初一当成冷琦,稍有失误,马上惩戒……
银光又有点疑惑,他怎么看也没发现初一有什么过错之处,但是公子那眼神,恨不得杀身成佛的模样,怎么也不会错。
冷双成微微垂首,用右手托起左腕,沉默不语。
“下次再发现你蛊惑银光,就不是脱臼这么简单了。”众人寂静之间,秋叶依剑又冷冷开口,“已经为你死了两个,初一,再不知节检,下次可就没人能救你了。”
秋叶依剑冷漠说完,双袖飘飘扬长而去。
银光愕然,踌躇了片刻,抬头看了冷双成一眼,飞快地说道:“站这里别动。”然后跟随公子的身影,趋步向前。
冷双成抬起头,冷冷地盯了秋叶依剑背影一眼,心里恶狠狠地想道“反复无常的小人……”然后面无表情地托紧左腕,紧咬牙关,“喀嚓”一声,移骨接位将手腕复原。又将右手抚上伤处,微微运力,一股冰凉的雾气贴服上面,瞬间只觉凉爽。“还好寒毒没有完全被清理干净……”
她慢慢地走到宣德红漆门旁,默默地等待。
络绎不绝的富贵马车从她身旁穿过,带起嚣张跋扈的冷风,也有早朝的官员经过门边,眼神倨傲地扫视她一眼,往往目光触及到她身后的马车后,面色微变,皆低头疾行。冷双成回头看了眼白马,想起了聂无忧说的一句话“辟邪山庄的车子,何人敢查”顿时心下了然。
弥漫的晨雾渐渐散去,大地上流淌着金碧辉煌的色彩,冷双成盯住雕甍画栋朱栏彩槛的内殿半天,也分辨不出到底是太阳的光辉还是富丽堂皇的倒影,正在发呆时,一道紫色身影急速地掠到自己面前,一转面目后说道:“初一,庆典即将开始,公子吩咐你守右门。”
冷双成点点头,跟随着银光足不点地地朝前走去,她的身形仍然挺拔如树,双袖微张,却是先前几步快过银光。银光一顿,喃喃自语:“果真深藏不露……”尔后也跟了上去。
冷双成穿过右嘉肃门,和银光分走两边,快步进入紫宸门,来到殿前。
殿前平台上或坐或立全是王孙贵族,衣饰金贵直逼人眼,混着朝阳姹紫嫣红盛开如丹。冷双成极目四视,发觉按部就列地坐着许多人,不禁心里大吃一惊:这种仗势绝对不像是早朝,倒像是两国大会。
殿庭列法驾仪仗,百官皆冠冕朝服,正中金銮宝顶高悬,一名金黄龙袍男子稳居仗车,面目雍容威武。身后诸多素淡色彩,惟独一抹凛凛黑色立于男子左侧,俊美飘逸。
冷双成堪堪掠了一眼,就知道是当今圣上与自己目前的主子秋叶依剑,即使她想忽视秋叶依剑冷峻的目光,但是主台上那种气势那种排场,断不会令人无视罔顾。
一名金冠短服的人坐于左侧,绯窄袍、金蹀躞、吊敦背,面目与汉人不同,冷双成猜测是西夏使者,旁边一名副使并如汉仪而坐。她微微转动脸庞,双眸扫视查寻众多面孔。
果然,在众官林列的身后,冷双成发现了唐小手。
刚才飞快地掠过车外时,冷双成看到一名沉默的黑衣少年立于人群外,双手微抬,拢了拢鬓发,这本来是极为平常的现象,但是冷双成在马车过去很久,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唐小手。
因为那名少年面目即使不见,但依照二十左右的年纪来推断,不应该生了一双如此细小如孩童的手。
唐小手沉默瘦削,瓜子清淡的脸,她隐身于人后,面目上一片淡漠,但是那双眸子却盛着炙热如阳的光。透过唐小手的侧影,冷双成还看到了一名身姿袅娜的女子,款款走过众人,一路前行,风姿优雅地落座。
冷双成紧盯住那道身影,细细思索了下昨晚的对话,认出了她,是庄王之子,号称“江南第一美女”的庄楚楚。她所坐的位置是宾客前列,显然是贵宾之位。
——昨日楚轩不曾发觉,但是那枚毒针明显是从楚楚方位射出,目的是软软。似乎是她和楚轩打过招呼,退避之时就动了手,不知原因为何。
——今日的唐小手也来到此处,难道不怕秋叶依剑抓住她吗?
冷双成不动声色地转向唐小手,发觉如此长的时间,她仍然紧盯前方,不禁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主台上只有四个人,坐着三个,站着一个,而且衣饰浓墨,临风而立,俊魅抢眼。
唐小手的眼光竟然不是仇恨,而是一种以前的初一未曾见过的热烈!
片刻震惊恍惚之后,冷双成似乎有点明白唐小手来这里的原因了——为了看到秋叶依剑。她想起以前四海里阿骨沉默离索的样子,不禁垂眸叹息:如此灵巧女儿,怎会看上那个魔鬼?刚刚抬头,惊异地发现唐小手冷冷地注视着她。
冷双成透过人影,略显惊异地回视,两双眼眸略一接触,冷双成就醒悟原因出在哪里。她回过头,果然看到秋叶依剑一直冷冷地盯住自己这方。
秋叶依剑见冷双成一直望着人群发呆,心里冷哼一声,快要把他的侧脸盯出个洞来,那人才有所察觉,回神目视。他再次看了冷双成一眼,缓缓移动眼眸,看向了人堆,并且在心里发誓:如果他还这么心不在焉,晚上回去再好好调教下。
可能是在秋叶依剑强烈冰冷的眼神下,冷双成会意过来,顺着他的眼光,找到了他提示自己的那个人:一名朱红袍褂的官员,背对自己,面目朝着主台,凝神不动。
秋叶依剑又盯住了冷双成的面目,目光凛冽移动,这次却是看着她面前的走道。她马上会意过来,自人群中走出,稳步前行,来到贵客席侧,沉稳站定。
一名二十多岁的男子斜走一步,拦住了冷双成去路。她抬头一看,居然是张熟悉的面孔,一时之间仔细打量着他。
那人身着黑面红衬的飞虎官服,方方正正的脸,打量了她衣饰一眼,然后拱手说道:“原来是世子家卫,不知公子有何吩咐?”
冷双成低头看到自己胸前的衣襟,上面绣着闪闪发红的小小叶子,滚成一条深色的边纹,不由得嘴角一撇:“大人如何称呼?世子嘱咐在下和大人交换位置。”
“敝人是御林军统领魏无衣,公子这边请。”
两人互相施礼分开站定。冷双成待魏无衣走后,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隐身于禁卫军列队之前。刚才来的是魏翀之子魏无衣,她已经认出他了。魏无衣对她说话时,她眼前总晃动着魏将军的影子,两人容貌相似而且语气口吻如出一人。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果真是将门虎子,寄托着父亲的殷殷苦心。
——“你放心,若不战死,我们必然再见”,将军的话犹如回荡耳边,可谁能预料到明天?
冷双成正在苦涩回味时,察觉面上又降临了那道森森目光,忙打起精神,注视着场地的变化。
歌舞震天的喧闹声响起,空地上的彩台上升起了五色缤纷的彩球。
随着鼓乐声的敲打,彩球越升越高,升至最后,“哄”的一声四散炸开,金纸弥漫,香气浓郁,垂下几条红缎,上书“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云云。
依次上场了几个节目,冷双成心思不在玩乐上面,只转动目光时打量了几眼,发现上台的均是风流俊俏的王侯公子,虽多有胭脂气味,但面临西夏使者诘问时倒也镇定,侃侃而谈。眼睛转来转去,耳中传来的诗词内容让她渐渐明朗,原来今日庆典当今圣上依循“诗、书、礼、乐、射”的内容与外使同乐。她心里一紧,估计乐的内容和楚轩有关,不知道软软是否会上场。
扬州楚轩公子出身世家,是宫中第一乐师高徒,他显然是为了庆典为来,这些都是冷双成知道的内容,她不知道的是为什么别人刺杀软软来牵制楚轩。
彩台上静寂了下来,众人不明就里,纷纷屏息注视其上。静寂之间,高台上转轴缓缓升起,一站一坐两道白色人影。
两人均是羽衫雪衣面目秀美,或临风玉立或端庄敛容,在清风徐来的晨间,竟似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的洛神仙子,刹那美丽不可方物。
冷双成不禁微微启口,注视着高台上的楚轩侧影,光线流转间,只觉又回到了天啸的身边,他也是这般温和典雅地笑着。
秋叶依剑冷冷扫视全场,视野所接触之地无不悚然低头,或者是娇羞一眼,无限风情地垂下眉目,除了银光和冷双成。——前者站立门侧,凝神注视场地变化。后者心思恍惚,呆若木鸡。
他心里又是冷哼一声,顺着冷双成的目光,看向了高台上的人影。
5。摇晃(上)
楚轩双唇轻抿一支莹白玉笛,微启内力,一股祥和浓烈的笛声飘荡在禁城上空。寻常人如果想用单笛奏出浑厚的雅乐,首先在乐器上就有限制,可是四公子之一的楚轩,却做到了这点。冷双成并不了解乐府,但凭直觉耳中萦绕的哪是一种笛声,简直就是人间仙乐。“楚轩的笛子居然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楚轩的演奏更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