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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一个天堂-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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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大门处当然没有门了,但它仍旧是整个废墟的惟一入口。每一处曾经是房子的地方,模样都和别处大不相同,瓦砾更高一些,杂草更深一些,但最大的不同在空气里,在肉眼无法看见的地方。我的学生并不知道,我的目光里面除了厚厚的瓦砾和杂草,还有一张张眉目清晰、有名有姓的面孔,还有一个悲烈的传奇故事。那时我已经和杜仲、小天鹅、蝴蝶等人有过充分的接触,我也采访过另外一些人,获得了很多珍贵的第一手资料。我说过,我最初的打算是写一篇报告文学,凑凑热闹,也来揭揭“文革”的底。那时候“伤痕文学”(小说为主)仍然是吃香的,朦胧诗也正受到年轻人的喜爱。那时候我在写诗,我坚信我只会写诗,而写不了小说,所以,注意到这个题材时,我首先想写的是一篇报告文学。采访和搜集资料的过程中,我才开始有意无意地觉得,报告文学的文体限制太大,很多材料是写不进去的,不少东西倒是更适合写成一部长篇小说。于是,我的准备工作变得又细致又扎实了。带着几十名学生进原始森林探险,当然是一个不错的借口。    
    回到韬河,我受到学校和家长的一致批评,原因是,我带着学生宿营在麻风院附近。早在1975年,世界各地,包括中国,就开始采用利福平、氯苯吩嗪和氨苯砜等药对麻风病进行联合化疗,效果十分明显。仅利福平一药,口服四五天,就足以杀死90%的麻风杆菌。病史较长,病情较重的,几个月,或一两年即可治愈。于是世界各国普遍取消麻风院,中止残酷的隔离治疗,麻风病的治疗改为门诊治疗。而且,科学家也得出结论,麻风病的传染性极弱,完全不是想像的那个样子,完全没必要“谈麻色变”。我想不到,韬河人至今还是如此惧怕“麻风”二字!大家尽管知道麻风病可以治愈了,如果谁怀疑自己是麻风病,只要发现及时,用不着惊动任何亲朋好友,去门诊上就医,吃几天药就好了,但是,“麻风”二字的威力仍然强大,人们对它的恐惧感不是一下两下可以消除的——它几乎成了“恐惧”的同义词。可见,治愈麻风病倒比治愈对麻风病的恐惧更容易一些。这当然是有情可原的。因为,麻风病的历史几乎和人类的历史一样长,就在几天前,我还从《参考消息》上见到这样一则消息,题目是《麻风病起源于东非或中东》:    
    法新社华盛顿5月13日电:昨天发表的一份研究报告说,人类最古老疾病之一的麻风病可能起源于东非或中东,而非此前所认为的印度。关于麻风病病原体的进行过程,以及它随人类迁徙在各大洲传播的过程,法国一项对引起麻风病的一系列细菌进行比较的基因学研究,有一些意外的发现。在对来自5大洲21个国家的175种“麻风分支杆菌”进行研究后,巴黎巴斯德研究所的研究人员总结说,麻风病不是从东非,就是从中东向外传播的。根据古老的文件记载,最早约在公元前600年左右,中国、印度和埃及出现了麻风病。领导该项研究的斯图尔特•;科尔说,便直到过去的500年中,由于殖民占领和奴隶贸易,欧洲人和北美人才明显地促使麻风病在西非和美洲传播。不过,与长期以来人们所认为的不同,麻风病的传染性不强,麻风病病原体自我复制的速度很慢,而且通过综合给药,可以在短期内加以治愈。    
    看了这则消息,我相信,麻风病高发区的人们对麻风病的恐惧可能早就保留在遗传基因里了。对一种令人恐惧的事物的恐惧,大概总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克服。认识到这一点,我很后悔当初没向学校和家长道谢!    
    读者朋友,故事还没有结束,您知道,杜仲和小天鹅还活着,美丽的蝴蝶还活着,更多的人还活着,这个故事的真正结尾还没有到来。    
    让我们接着听杜仲的回忆吧!


《一人一个天堂》第四章消失帝王生涯(1)

    我现在是一国之君了,我的国家叫蝴蝶谷,我有两个爱妃,一个是小天鹅一个是蝴蝶,我也有太多的臣民,每棵树,每只蝴蝶,还有先前碰到的那一群野猪,还有金钱豹、鹿、狼、狐狸、岩羊、刺猬、兔子、雉鸡、喜鹊、麻雀、斑鸠、黄鹂,所有这些不都是我的臣民吗?我真的一点不觉得孤独,我常常想起韬河人喜欢用的一个词语,舒坦。一个人喝到好茶了,吃到最好的东西了,或大或小的幸福,到了快没话说的时候,就说一声:“舒坦!”通常还要加上比这两个字更显得舒坦的语气。想起来,这辈子我真的还没有这样舒坦过。我就是我,我是我自己的,我是这两个可爱的女人的,我和民国二十二年正月十六日那个早晨没有关系,我和父亲母亲也没有关系,我和匪营长时期的父亲没关系,和农业局副局长时期的父亲也没关系,我和已经成为双料反革命的父亲更没关系。我没完没了地看着眼前这个温暖的山谷里的一草一木,就是因为我真的觉得舒坦。不过,我时不时会想到那架永远飞不远的喷气式飞机,每次一想起,我头皮就会一紧,就忍不住要抬头看看天。天空很狭小,因而就更加蓝得出奇,四周好像是被山尖的树丛撑起来的,支撑处就有些发白。比较而言,我觉得自己离天空更近,离尘世更远,离神仙更近,离人类更远。有时候,我还出神地盯着自己看,陌生地一寸一寸地看,我甚至惊奇自己是一个人,一个实实在在的东西,像石头,像树,完完整整!你知道,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完整如一的,我眼中的我,总是我的生殖器,黑黑的状如蚂蟥的生殖器,它时刻垂在我的意识里,像一个关不紧的水龙头,像一个衔不住口水的魔鬼,不停地要挟着我、伤害着我。而现在不同了,现在,我像石头和树一样结结实实,有边有沿,我能吃饭,能睡觉,能欣赏景物,能沉思默想,能做爱,也能把一个爱留着不用,就像一个孩子有两颗糖,有资格吃一颗,留一颗。    
    我在说谁,你当然知道!    
    你早就想问这事了对吧?    
    头一晚上,睡觉前我问蝴蝶:“你一个人睡,怕不怕?”她答:“不怕,我从小就一个人睡。”但是,我听出蝴蝶的语气是哀伤的。我说:“你和你嫂子睡吧,我一个睡。”还没见蝴蝶回答,小天鹅已经做出了反应,她使劲掐了我一下。小天鹅现在话很少,但是,她现在很爱掐人,我身上已经被她掐烂好几处了。蝴蝶看见了我拧嘴的样子,坚持要自己一个人睡。于是两间小木屋,我和小天鹅一间,蝴蝶一间。    
    褥子是青灰色的岩羊皮,有一种呛人的腥味和酸味。上次就听大叔介绍过,森林里面,岩羊是最憨的,偶尔打一只回来没事。而金钱豹、野猪和狼这些动物,是轻易不敢伤害的,打死一只,就会引来一群。他说森林里最凶狠的动物金钱豹其实是不伤人的,因为,它根本不知道人的味道。这个说法,我以前好像听说过。野猪是一群的时候,也绝对不攻击人,单只的野猪,有时才攻击人,但总是直来直去,野猪的脖子是直的,不会回头,咬上咬不上就一下下。为什么单只的野猪反而会伤人?我问过大叔。大叔说,可能是单个的野猪见了人紧张,所以来个先下手为强。听起来是有些道理。那么狼呢?狼一般也总是躲着人。只要不是饿急了,狼一般会谨慎地和人保持距离。而可怜的岩羊,既是金钱豹、豺、狼,甚至雕的食物,也是人的食物。岩羊其实很敏捷,能跳三米高,大叔说:“凡是能落下一滴雨的地方,就能站住一只岩羊!”再高再险的悬崖也吓不住岩羊。但是,岩羊有一个改不了的习惯,逃跑的时候,总要回头看一眼,有经验的猎人,总是等它回头的一瞬间才发弓射箭。岩羊也是最不长记性的,今天在这儿打死一只岩羊,明天老地方还能见到岩羊。蝴蝶说,她是吃岩羊的奶长大的,她长这么大从来没碰过妈妈的奶头。一个吃岩羊奶长大的女孩,身上确实有什么地方像岩羊,眼神?气味?性格?说不清。哪怕在她大大咧咧宰蛇的时候,我仍然觉得她像一只岩羊,一只勇敢而没记性的岩羊。    
    我和小天鹅就像老夫妻一样,都脱得光光的,但是,小天鹅背对着我,还抱着胳膊,护着奶头。我心里又是一酸,我相信我其实是远远不了解小天鹅的,她受过多少伤害,我是丝毫不了解的,我受过多少伤害她同样也不了解。我深深地了解自己,因而,可以说我也深深地了解她,我不想强迫她。再加上,我也累了,想起那个事,我没一点感觉。也正是到了此刻,我才进一步明白,那架喷气式飞机消耗了我多少体力,它消耗掉的可能还不单单是我的体力,更是我内在的活力,更是我的精气神。我担心它把我废掉了,我再也做不成那个事了!别说两个妃子,就是有100个妃子,也可能是白搭!老天爷呀,你还不放过我吗?我禁不住问。我怕得要命,我担心我的劫难还没有结束。我拍拍小天鹅的屁股,说:“宝贝,躺好睡!”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个80岁的老皇帝,又苍老又绝望,我也感觉到小天鹅的身子在被我拍着的一瞬间紧张地闪了一下。小天鹅依旧侧躺着,我不管她,也不碰她,我转转身子,让自己躺舒展一些。我看见的,仍然是那个小黑点,被后面的虚线牢牢吸住的小黑点,我听见的也仍然是那个湿湿的浊浊的声音,仍然是那么多树叶稍稍有些发破的颤音。我不理它,我伸出手,玩弄着自己的小东西。我希望它是正常的,它仅仅是累了,暂时不听话了,我希望它不是扶不起来的井绳,我希望它是好样的。


《一人一个天堂》第四章消失帝王生涯(2)

    小天鹅姿势没变,但是睡着了。我笑了,我有点羡慕她,一挨枕头就扯呼了,多好,做一个孩子多好,做一个傻孩子更好!我突然发现我有事做了,我不摸自己了,我收回自己的手,它立刻变成一只小偷的手,变得无比灵敏起来,它轻轻地按在小天鹅的屁股上时,就像蜻蜓落在了花瓣上。它安静了好一会儿,然后轻重适度地摸了一圈,这一圈下来它还是安静的,它似乎不明白刚才摸了什么?这个半实半虚、半睡半醒、半人半兽、半圆半方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带着这个疑问,它翻过去了,掉在了一下温暖而狭窄的地方,这时它还是安静的,它有些进退两难,它想伸展开来,却遇到了麻烦,它就稍稍加了些力!小天鹅的身子果然动了动,双腿变得比刚才松弛多了,它就像小狗一样趁机扑过去,快快地趴在那儿,趴着不动。它觉得,它趴在刀刃上,柔软的美妙无比的刀刃,它始终那么谨小慎微,似乎担心被刀刃拉伤。后来,我把它抽了回来。立刻,我闻见了那股子酽酽的湿葵花的味道!但是,这味道也没能把我刺激起来,我还是死人一个。我非常绝望,非常不安!最后,我懒洋洋地摸着小天鹅的奶头——它们现在失去保护了。它们闷头闷脑地垂在那儿,下面一个,上面一个,就像被主人忘在架上的蔫茄子。我摸着它们时,反而奇怪地想起了一个忘却很久的感觉,抚摸着母亲奶头时的感觉。很快我就没一点儿耐心了。    
    我后来就睡着了。天快亮时,我醒了。刚醒来时,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在上湾?在下湾?在韬河县城的家里?在乡下的舅舅家?把每一个地方都想到了,惟独没想起自己在蝴蝶谷。我摇了摇头,听见了小天鹅的鼾声,闻见了岩羊皮的酸味,才明白自己在这儿。去外面撒尿时顺便在蝴蝶门上听了听,里面鼾声正酣。回来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后来,我听见小木屋上方的崖顶上有个声音,是从一个不变的位置传下来的,很简短,很微弱,间隔的时间忽长忽短,像一个哭乏了的女人还在哭,不是两个,也不是更多的声音,就是孤孤单单的一个,十分微弱,十分清晰。后来我发现,每天天快亮的时候都是如此。某个瞬间里毫无预兆地有了第一声,接着便是第二声第三声,直到外面渐渐发亮,门口的最后一抹夜影即将散去,这声音突然就没了,一声都没了。    
    我睡不着,我又开始玩自己,这一玩,发现自己好了,可以了,就有些惊喜,一瞬间内,我就变得欲壑难填。我就推醒小天鹅,让她去撒尿,她不敢去,我就陪她去。回来后,我就把她的手扳过来,她吓了一跳,急忙抽了回去。我用傻乎乎的口气说:“我要去!”她推了我一把,我就吓唬她:“你不让我去,我就去找蝴蝶。”她好像没听明白,一动不动,我就坐起来假装要走,她才把我拉住了。我还是不能动她的奶头,我想,这也无妨。我显得比前两次主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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