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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话题-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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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是必要人们可以早晨洗,中午洗,晚上洗,睡了一觉之后(必要时)再洗,遇到刮大
风时出一趟门回家就洗,遇到炎夏出一身汗洗一次等等,都无须争论分析。怎么现在,他连
土莲蓬头也还没安装,就陷入了洗澡时间之争了呢?
    正在满城风雨之时,2月14日下午7点45分他去“清快浴池”入浴。早已人满为
患,他是等了15分钟以后才被服务员引导到一个臭气鲜妍的箩筐边,得以脱下衣服进入池
塘的。人脏不怕水脏,脏水也把人洗净了。他还是相当轻松满意地完成了洗浴。有一种身体
划时代的自我感觉。出浴池后从小贩手里买了一串豆沙瓜籽仁馅山里红糖葫芦,边走边吃,
又猛吸了几口已有春意的夜气,更有里外三新之感。
    第二天一早便有人问他是否头一天晚上去洗了澡,他承认之后便有人问他是否改变了早
晨洗澡的观点。他说他说过早晨可以洗澡,但并没有说过只有早晨可以洗澡,也没有做茧自
缚地保证过他自己只在早晨洗、不在晚上或其他时间洗。而且他压根儿没有反对过在早晨以
外的时间洗澡。问者笑一笑眨眨眼说:“反正您是早浴了。你过去讲得多的是早浴,您强调
的重点是早浴,难道您自己讲了,自己又不承认了么?”
    赵小强感到了这话里隐含着的侮辱的意味他脸色微红,强压着自己说道:“当然早晨也
可以洗澡,这又有什么呢?”说完,他却觉得自己越陷越深了。圈套?
    然后他接到了余秋萍的电话:“我是小余,”口气亲切甘甜,“朱老很高兴。我们知道
你已经用实际行动纠正了自己的偏颇和失误,大家都是欢迎的。有空到朱老家来玩吧,他老
人家说,要用真正宁夏枸杞子泡的酒来招待你。”
    他为之语塞。
    2月15日晚上栗历厉含着泪气急败坏的来找赵小强:“都说您转了向了,我不信!我
和他们争得几乎动了拳头。我说您不是这样的人。您一定要告诉我,您是不是晚上到‘清快
浴池’去洗澡了?”
    赵小强觉得回答这样的问题至少是精神病。他越来越发现形而上学靠宣传辩证法硬是克
服不了,还是要靠氯丙嗪类药物矫正。他低下头,沉默不语。
    栗历厉误会了他的神态,他挥泪说:“原来是真的!您怎么这样傻?您再到那个狗屁浴
池晚浴一千次您也不会被承认、被接纳的!为什么怕别人说自己是异端呢?和别人不一样,
这才是一个人的价值所在!为什么要磨掉自己的棱角?”
    “你……最近……洗澡?”
    赵小强问完了才发现自己发问的愚蠢。尽管栗历厉穿着一件新式花纹毛线衣和乳黄色羽
绒衫,但他身上的种种气味已经说明,他已经许久没有入过浴了。
    栗历厉痛心地去了。报信者仍然不断。拿来了省一级的一本指导性刊物,刊物上有一篇
文章是讲越有民族性才越有世界性的。文章说布鞋已经风靡北美,而某些中国人却非穿皮鞋
不可,其实皮鞋是从西方传来的,在西方已经落伍了,目前在西方最走红的是“小圆口”
“大方口”、“千层底”中式布鞋,我们绝不能跟着洋人的口味亦步亦趋。
    文章还举了一个例子,说是“好莱坞”到中国来采购故事片,看了许多所谓“新浪潮
派”的电影,都不予理睬。因为在中国视为新的东西在人家那儿早就不新了,最后人家只看
中了《七品芝麻官》,用重金买走了。
    赵小强越看越胡涂,究竟是批判唯洋是瞻呢?还是提倡?究竟是要别人仿效洋人,还是
反对人们跟着洋人的口味亦步亦趋呢?
    而且他很怀疑这件事的可靠性。他毕竟在加拿大呆了三年,中间还去美国迈阿密等地旅
行了一个月。美国有人穿中式布鞋,因为在美国什么人都有,什么鞋都有,什么人穿什么鞋
的都有。正像美国还有人练太极拳,练瑜珈功,还有人推成秃子当和尚,还有人至今举着康
生和张春桥的照片卖“批林批孔”的小册子。声称中国布鞋风靡北美,实在不知道是信息或
大脑的哪一部分功能不够正常。
    但是报信者说,这篇文章最后仍然暗暗落到了沐浴学之争上,是对赵小强的不点名批
评。一说是不点名批评,赵小强就有点毛了。到底是不是批的他呢?他无从打探,也无法声
明表白。越是关心他的好友越说批的就是他,但他又想不起自己有贬低布鞋或者豫剧的劣
迹。还不如点名批评好呢,批就是批,没批就是没批。
    没几天,一家全国性的保健报刊发表了一篇论述生活方式应该有中国特色的文章。没有
人报信,是赵小强自己发现的。读后心怦怦然,难道又是指他的?紧锣密鼓,怎么啦?
    大表哥远在他乡,写了信来:
    “小强。你近年一帆风顺,十分得意,这样下去不好。受点挫折是理所当然的。有好
处。切切。”
    赵小强觉得自己被放到了一台“旋转加速器”上,越转越快,身不由己。为什么有意义
的和没有意义的争论最后都变成人事关系之争、变成勾心斗角之争、变成“狗咬狗一嘴毛”
呢?为什么这种争论逼着你搞形而上学与绝对化呢?为什么只要一换上这种争论就像粘上胶
一样地躲也躲不开,甩也甩不掉呢?
    他问妻子,妻子无法回答。忽然又传说一个什么人说了话了,早晨洗澡也未尝不可。栗
历厉喜笑颜开,带着两瓶青岛啤酒和一斤猪耳朵来找他。还有人电话祝贺。他的心却更沉重
了。甚至晚上睡觉,年轻的夫妻温存以后一张口仍然谈的是与朱慎独的天晓得是怎么回事的
争论。而一谈起这个话题,他就气短、心跳、声带嘶哑、发声困难起来。那征候活像是……
天啊!
    也许明天就好了吧?就像酒醒过来一样,天是清的,水是清的,一切握手、争吵乃至打
架撕杀,也都能变得清清爽爽了吧?啊,明天!
                                                  1979年8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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