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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掩盖》七
直到这个时候,曲江河才看清现场的位置,这里正处在辅路与滨海大道的交叉口上,四周已经围满了人,几十台过往的车辆齐刷刷地射来雪亮的灯光,在灯光的照射中,只见哗哗的急雨已将刚才刹车和打斗的地方浇成了一滩积水。他心中暗暗叫苦,快步走到头一辆出租车前,出示了一下工作证大声喊:“我是警察,公安局副局长曲江河,你马上帮助我打电话,要122交通事故处理中心。”人群中突然有人喊:“警察有什么了不起,公安局长就能仗势欺人了吗?”更多的路人则愤愤不平,有一个大嗓门的声音在叫着:“警察打人了!公安局长打伤残疾人了!”这一声音凄切响亮,带着很大煽惑性,在这茫茫旷野的雨夜中传出去很远。
那个令人生厌的《沧海商报》记者夏中天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也赶来凑热闹,相机对准曲江河一闪一闪地拍照,惹得曲江河大动肝火地吼道:“你他妈添什么乱,还不快下去把沟里人拉上来!”
就在曲江河、夏中天摸到公路排水沟的受伤者时,薛驰和七八个交警也赶来了,并且带来了交通事故勘察灯,在强烈的灯光下,只见沟边那个伤者满脸血污,头部被沟中的石块划破,还在汩汩流血,由于牙齿的脱落,口中还有血污。令人惊骇的是:那人的一条裤管竟是空的,紧接着,有人在附近找到了一条特制的木腿,原来是那人身上的一条义肢。
几十个出租车司机围住了曲江河他们,质问声和斥骂声不绝于耳,有人声称,如果这件事得不到公正处理,他们将作为目击证人到市委和法院上访。夏中天更是忙碌地穿梭于人群之间,手持微型录音机作采访。滂沱凄冷的大雨把地面上所有的痕迹冲刷地得一干二净,曲江河浑身透湿,渗进嘴里的雨水混合着刚才撕斗的汗水又苦又咸,被重创的腰部在冷雨地刺激下钻心地疼痛,透过眼前雨幕中的幢幢黑影,他愈加觉得这暗夜中包孕着的阴谋,恨透了那个诱他前来的赵明亮。此时,说不定他正躲在暗处冷笑。
到了市人民医院,曲江河才知道拐的司机名字叫罗海,原是四川到这里淘金的民工,在一次爆破时炸断了右腿,成了残疾人,以后就开“拐的”谋生。不多时,伤者的妻子也赶到了医院,她叫陈春凤,也是出租车司机,当她一眼瞥见救护室病床上闭着双眼的罗海,立刻爆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当知道曲江河就是那个致伤她丈夫的公安局长时,竟像发疯的母兽一样扑过来,梅雪等人拦挡不及,曲江河脸上已被她抓破了一道长长的指甲印痕。
曲江河打电话给晋川副政委,让他赶到医院处理善后,因为作为当事人他需要回避。同时,他让市局指挥中心向市委政法委和公安厅的值班领导报告了事件的经过。
曲江河通宵未眠。罗海的妻子陈春凤已准备将他告上法庭,并且请了律师。省公安厅已和市委沟通,待此事调查处理之后,再决定对他的使用。
曲江河非常明白自己的处境:按自己的初衷,是要通过抓邱社会,牵出他幕后的那张网。没有想到刚揪动一根网绳,就像捅了蜂窝一样被咬得遍体鳞伤。准确地讲,这种失败已由他个人波及到整体,连带着沧海市公安局都将卷入一场政治危机。公安局长在法庭上当被告,这将成为沧海的头条新闻,恐怕大猇峪案件也将重新搁浅。
《掩盖》八
还没到早上上班时间,门口就有人探头,进来了金岛分局长寒森和刑警队长卓越。“局长,向你报告,我首先是向你做检讨的。我的工作没有做好,让你在我的辖区遭了罪。”寒森说的是半生不熟的普通话,敬畏和阿谀明显地堆在脸上。
“局长,向你报告另一件事情,晚间我从机场返回沧海的路上,碰上了金岛乡党委副书记赵明亮。”
“噢,是什么时候,他在那干什么?”曲江河突然停住了笔,抬起了头。
“昨天深夜。我从机场高速下了辅路,刚好看他开的那台兰鸟王停在路边,他正在路边尿泡,我停下车问他这么晚到哪儿去,他说到省城给女儿看病。”寒森说到这儿停了片刻,发现曲江河集中了注意力,这才把脸凑得更近。
“这赵明亮原来是个地痞,和邱家本来就是一伙的,据说还参与了大猇峪案件。不知怎么后来就当上了乡政府的土地管理员,不到三年,又进了乡党委班子。”
曲江河心里有数,嘴上追击道:“邱社会的档案你带来了吗?”
寒森忙不迭把档案袋中的干部审批表抽出来,递到曲江河的手中,立正报告:“经我们的初步查证,这份录用干部的审批表是真的,可填报的内容全是编造的,这里还有省人事厅的录干手续、邱社会历年的干部审批表和他的政法大学毕业证书。”
曲江河接过这些东西一看,不禁倒抽了口凉气:这一叠子表格填报工整,项目齐全,做得天衣无缝。在印制规范的录干表上,从基层单位到最后的审批部门,都明确无误地在意见栏中填报着同意二字,加盖着朱红的印鉴。尽管填写注明的时间相隔月余,但从字迹和使用的墨水看,一眼便知是一个人一次性书写的。这意味着炮制这张表格的过程完全是畅通无阻,一路绿灯!也就是说,从基层一直到省市国家机关的每个环节都被打通。他意识到这件事的非同小可,便接着翻看下一张表格。
突然,他的目光像被什么灼了似的闪跳了一下,他注意到,在邱社会政治面貌一栏,明目张胆地填写着中共党员,而在入党介绍人的后面,竟然填写着赵明亮的名字。
又是这个赵明亮!这一次他没有吃惊,因为这进一步证实了几年来他的判断:金岛已经成了一个纲常颠倒的世界!由此推导,如果连邱社会这样的人都能够堂而皇之地入党入警,那么又有什么样的罪恶不能掩盖呢?更为可怕的是,金岛区以区政府名义借给自己的这台悍马车也就成了一束香饵,他曲江河就成了吞钩之鱼。没想到为开展工作他辛辛苦苦设计的大网,到头来竟然套住了自己!
他竭力克制内心的颤栗,把邱社会那张录干表抛给了寒森。继续询问刑警队长卓越:“大猇峪血案中邱社会参与作案的罪行查得怎么样了,你简要汇报一下。”
卓越蹙了一下眉头说:“这起案件发生在1996年12月1日,又称“12。1”案件,案子的起因是三家企业争采大猇峪南麓919号坑口的金矿。开始,在大猇峪南麓开矿的只有赫连山、柯松山两家乡镇企业,孟船生的鑫发金矿只有北麓的开采权,听说919号坑口发现了大块狗头金,鑫发金矿日夜掘进,从斜下方朝顶层打眼放炮。打通了南麓,为转移头顶巷道两家金矿的注意,邱社会冒充赫连山手下的矿工,用刀砍倒了柯松山的矿工陆忍刚,挑起了双方大规模的械斗。两矿在打透的坑口内,使用了猎枪、炸药、土雷和渔炮,还施放了毒气。矿山分局干警闻讯出警,两辆警车在峪道被阻,一辆警车被炸翻,民警郑周受了重伤。
这期间孟船生乘赫、柯两方械斗之机,在井下加紧向顶层爆破采掘,不料炸到了破碎带的岩层,发生大量的涌水,淹没了部分坑道,这才迫使械斗双方罢手停战。经调查:械斗中22人负伤,一人死亡,死者叫陆忍刚。案发后,鑫发金矿出几百万‘私了’,摆平了各方受害人,案件办成了夹生饭。邱社会畏罪潜逃,他砍人的凶器下落不明。检察院以证据不足退回公安机关补充侦查。案件仅对首犯之一邱社会的孪生弟弟邱建设判了缓刑,其他人都不了了之了……”
《掩盖》九
“停!”曲江河以手制止了卓越,他发现这位刑警队长手里只拿着几张纸片在汇报,厉声发问:“当时退回分局的侦查卷宗在哪里?汇报案件不带卷宗让局长们听你信口开河啊?”
“……”一向伶牙俐齿的卓越竟一时张口结舌。
“怎么回事,你哑巴了吗?!”曲江河今天完全是按捺着性子不准备发火,可这一会儿却觉得一股灼热从心口往上窜,顶得他豁地一下站起来,直逼着卓越。
“原办案卷宗全都丢失了,汇报的案情是从检察院找到退卷记录上抄下来的……”卓越战战兢兢,有些语无伦次。
“原办案人呢?也都死光了?!”曲江河擂响了桌子。
“老办案人一个病休,一个调离刑警队,到看守所去了……”
曲江河终于震怒了。他要开口骂娘了。
一阵急促而响亮的手机铃声大作,曲江河打开,竟是赵明亮的电话。
“曲局长,实在是对不起你,那天晚上是有人逼我约你出来,他们要杀我……”
曲江河十分惊异对方竟然知道自己的手机号,紧接着问道:“你现在在什么位置?”
“我快到黑龙口大桥了,有要紧事情向你当面报告……”
“你不要说了,把车开到桥下服务站等我,我马上到。”
“我……”对方的声音突然发生断续,既而发出含混不清的惊呼,间或传来女人刺耳的尖叫,随着哐当一声巨响,手机内的声音嘎然而止,任凭曲江河怎样呼叫,对方竟不再应答。
曲江河当即兵分两路,派卓越直奔赵明亮家中,自己则到了黑龙口大桥现场。桥中间,黄色塔式隔离墩设置的警介线内,一辆厢式货车停驶在超车道上,一台蓝鸟王轿车瘫卧在车后五米远的地方,已被撞成了一堆烂钢废铁。
车内的一男两女被拖出施救中已经死亡。驾驶员仰面躺在担架上,上衣西服上的血浆已呈黑紫色,死者手中握着手机,两目圆睁,保持着死亡前一刹那的惊恐;两个女人像是母女,撞车时两人是搂抱在一起的,头部均为颅骨粉碎性骨折。从驾驶者的驾照上辩识,他正是金岛乡党委副书记赵明亮。
将三具尸体送往刑警支队的法医室,曲江河吩咐手下再复查一下现场,转而接到卓越电话说有情况。
曲江河赶到死者赵明亮家中的时候,卓越正在院门口等着他。
“现场发现有外人两次进入:第一次是在前天晚间,赵明亮全家熟睡的时候;第二次是昨天晚间,当时家里空无一人。”卓越指着进门地面上用白粉固定的单个足迹。
“人是怎么进来的,进口在什么地方?”曲江河蹲下来观察足迹。
“第一次是从房顶攀缘窗口从厨房进入的;昨天晚上是直接用钥匙开大门进来的,这次进来以后翻箱倒柜找寻东西。这人中等个头,八字外展步,是个老手。”
“为什么说是老手?”曲江河把室内的格局观察了一遍,准备进入卧室。
“室内翻动之后他不想给我们留任何痕迹,做了倒退式清理。他的过程是:先进厨房,把刀放在水池上。而后从客厅、书房一直到卧室、卫生间翻找东西。然后又一步步退出,先清理桌面上的水杯和触动的茶具;再清理碰过的门把手、开关、柜角和保险柜的撬痕,最后清理地面上的鞋底花纹和掉落在地上的毛发,简直做到了一丝不苟。只是退出房门的最后一步,怕对面邻居有人发觉,抽脚带上门锁的时候留下了一枚脚印。
曲江河沉吟着,手机突然响了。
“不出局长所料,经过对蓝鸟王零部件的拆卸,发现刹车的油管破裂,刹车油在上桥的时候已经全部漏光,形成刹车失灵,造成车祸。”薛驰的声音响起。
曲江河叭地关机,情况已经十分明晰:这台蓝鸟王行车前就有人做了手脚,并且在事前精确计算了刹车失灵的方位,即令不是追尾,车子也会在下桥的坡道上失控行驶,坠落到前方黑龙口的弯道的。
卓越带着曲江河向另一个房间走,“这里还有一处重要情况。”卓越指着靠门内侧的地面,让技术员给一下灯光,只见那里有一个模糊不清的脚印,脚印的旁边是一个凹陷进去的圆环形压痕,比碗底略小一点。
《掩盖》十
“根据模拟分析,这是有人在这里蹲伏时形成的。作案人先潜入到这间房内,在这里窥伺,听到有人进来,躲进了立柜,待赵明亮全家熟睡,下手偷取了房门和蓝鸟车的钥匙,复制了钥匙印模之后,物归原处,又原路折回厨房从窗口退出。作案人百密一疏,留下了这一处痕迹。另外,在房子后院的墙脚处,那里也有一个类似的深深凿进的圆形印记。”
有一道电火弧光划过了曲江河的脑际。就在那个大雨滂沱之夜,罗海用来勒他脖颈的假腿,顶端就是这样大小的铁环!
严鸽说什么也不会想到:省厅会确定她到沧海市就任公安局长。
严鸽何尝不想在公安局长的职务上一显身手呢?可现在偏偏要她就任的是沧海市,替代的恰恰又是旧日的恋人曲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