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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同志说得对,义德兄,人民政府的信用向来可靠,这一点,你放心。”
“我知道。”徐义德勉勉强强地说。
“那很好。”马慕韩见他态度很少改变,便暗示地说,“在市里交代,有些人兜圈子挤牙膏,自己不动手,要别人擦背,结果还是要彻底坦白交代,可是弄得很难堪。”
徐义德懂得这几句话的意思,也知道这几句话的分量。他料想马慕韩一定是杨部长请来劝降的,自信和梅佐贤勇复基这些人有交情,就是韩云程归队,也不能够动摇徐义德自以为巩固的阵线。星二聚餐会的事比较棘手,听严志发的口气,问题没那么严重,今天大概还不至于上提篮桥,他的精神又抖擞起来,态度也比刚才强硬了。他很有把握地说:
“我洗澡从来是自己动手,不要别人擦背的。”
马慕韩也不含糊,站起来说:
“我今天也不过是为了朋友的关系,特地来帮助你。希望你仔细考虑考虑我的话,绝不会叫你吃亏的。别弄得狼狈不堪,下不了台,后悔就来不及了。”
徐义德也站了起来,仿佛是请马慕韩早点走出去。他冷冷地说:
“谢谢你的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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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半钟光景,大太太和二太太她们在餐厅里吃完了乔家栅的芝麻汤团,大太太有点累了,上楼回到卧房里去闭一会眼睛,养养神。守仁一放下箸子,脚底上像是有油似的,一滑就溜出去了,平安溜冰场有朋友在等他哩。二太太精神充沛,拿了一副美国造的玻璃扑克,走进东客厅里,把扑克往玻璃桌面的小圆桌子上一放,坐在一张朱红色的皮椅子上。透过玻璃桌面,她看到小圆桌子下面钢架上那一盆水红色的月季花,开得正旺,叹息了一声,说:
“花开得倒不错,只是他,不晓得前途怎么样……”
这一阵子,徐义德回来不大说话,不知道厂里“五反”真相究竟怎么样。她也不好多问,看徐义德的神色,大半不妙。她替他担心,也替自己担心。最近苏沛霖从乡下来,谈到乡下情形,更加重她的心思。现在是啥辰光?朱筱堂还想到上海来!她不能帮徐义德的忙,但也不能让娘家来人添徐义德的麻烦。目前徐义德已经够受了。要是哥哥还在的话,徐义德万一不幸有个三长两短,她还有个靠山,可以到无锡去。现在这个靠山倒了,徐义德又岌岌可危,她将来怕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想到这里,她立刻洗了洗牌,一张一张放下去,成一个宝塔形,第一排一张,第二排两张……第六排六张,全盖着,一排压着一排,只有第七排七张是翻开的,然后把手里多余的牌一张一张揭开,要是和桌子上翻开的牌数字邻近,就拿掉,再揭手里的牌。她拿到第四排,桌子上翻开的是两个a和两个q,k、j和2已经出过不少,连揭了三张,数字都同a和q不邻近。她心上浮起了乌云,心情有点沉重,如果“顺”拿不完,“开”不了“关”,那不是明明告诉她徐义德的前途不妙吗?她发现手里的牌不多了,大约还有十几张,再拿不了,就很危险。她的眼光盯着两个a和q发愣。
老王从外边兴冲冲找到东客厅,见二太太在玩扑克,料想心情很好,便不假思索地走到她身边,报告道:
“太太,余静同志来看您!”
朱瑞芳满脸不高兴地望了老王一眼:
“啥鱼金鱼银,我不认识。”
他看到苗头不对,可还不知道二太太不是心思,连忙解释道:
“就是厂里的工会主席余静同志,听说她还是党支部书记哩。”
“工会主席和支部书记同我有啥关系?我不认识她,找我做啥?”
“她说,”他曲着背,冲着她慢慢地说,“想和您谈谈总经理的事……”
“和我谈啥?有事,要她找总经理去。就说我不在家。”
她把头一晃,转过脸去,又望着两个a和q,揭开手里的牌,是张j,笑着说:
“这次可拿了一副。”
他见她脸上有了笑容,乘机小声说了一句:
“我已经告诉她,您在家里。”
她生气地把手里的牌往玻璃桌子上一放,歪过头来,问:
“什么?你为什么告诉她我在家里?”
“太太,我买东西报账,您不是总对我说,做事不要说谎,不要报假账吗?”
她瞪了他一眼:
“这和报账有啥关系?”
他弯了一弯腰,应声说:
“是,这和报账没有关系。……您事先没吩咐,小的这次说错了……”
她没等他说下去,打断了他的话,说:
“你办别的事体门槛很精,就是这桩事体糊涂了。”
他顺着她说:
“是的,一时糊涂,以后一定留心。”
她没有再言语。他站在那里没走,想起余静还在等候,过了一会,说:
“太太,余静同志在门口等着哩。”
“唉,”她想了想,事情没法挽回了,只好说,“那你叫她来吧。”
他连忙退了出去,刚走出东客厅的门,又给她叫回去了。
她说:
“以后有人来看我,特别是厂里的人,要先问我一声,再告诉人家我在不在家。”
“晓得了。”
他走出去把余静领进了东客厅,接着送进来一杯绿茶,便迅速退出去,远远避开了。
她指着对面的那张朱红色的皮椅子,对余静说:
“对不起,请坐一歇,我这副牌马上就拿完了。”
她不高兴见余静,有意把余静放在一边,冷余静一下。她急于想知道徐义德的命运,不把牌拿完,没有心思谈话。她揭开手里的牌,是个2,拿出了一副a,又翻手里的牌。
余静坐在她的对面,看她只顾翻牌,不理人,便说道:
“你有事,那我改天再来。”
“这,”朱瑞芳想把余静气走,余静自己要走,那不是再好也没有吗?可是想到改天还要来,不如现在打发一下算了。她微微一笑,说,“真对不住,我马上就拿完了。你看,只有一张了。”
桌子上剩下了最后一张,是个7;她手里也剩下最后一张,不知道是啥,能不能开关,就看这一张了。她渴望这一张拿掉,迅速地翻开一看:是5,差一点,没能拿通。她把牌往旁边一推,自言自语地说:
“真讨厌!”
她的眼睛慢慢转到余静的脸上,自己嘴上浮起一个非常勉强的笑容:
“对不起,让你等了一歇。找我,有啥事体吗?”
余静本来准备和她先闲聊聊,慢慢再谈到徐义德身上,不料朱瑞芳开门见山,干巴巴地直接问她。她想了想,避开朱瑞芳的问题,岔开去说:
“早就想来看看你们,一直没有空……”
朱瑞芳立刻插上去说:
“你们忙,不敢惊动你们。”
余静没理会她话里的刺,很自然地说下去:
“你们在家里也很忙吗?”
“我们,蹲在家里没事,闷的发慌……”朱瑞芳信口讲到这里,觉得不对头:既然闷的发慌,那正好,余静一直和她扯下去,她怎么好走开呢?她丝毫不露痕迹地把话收了回来,说,“这一阵倒是比较忙一些。你们在厂里忙,我们在家里忙,大家忙个不停。不过么,我们在家里无事忙,整天手脚不停,忙不出一个名堂来,不像你们……”
“只要劳动都好!”
“劳动?”朱瑞芳不懂这是啥意思。她在家里忙的是打牌,看戏,吃馆子,买东西,和劳动有啥关系呢?她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
“是呀!”
“你们常常出去吗?”余静想了解她们参加不参加社会活动。
“有辰光出去……”
余静很高兴地接上去说:
“那很好。”
朱瑞芳接下去说:
“到南京路公司里买点物事……”
余静大失所望:
“哦。”
“有辰光也到淮海路旧货店跑跑,买点进口货……”朱瑞芳以为工会主席一来一定谈政治啥的,没想到余静和她谈家常。她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谈话也随便一些了。她说,“现在旧货店里也没有啥好物事,……”
余静对这些事全无兴趣,又不得不听,等她说完了,便问她:
“你们在家里看报吗?”
“报纸?看的,看的。”
余静的嘴角露出了笑意。她觉得坐在她对面的徐义德的二太太毕竟不错,家庭妇女能看报,知道国家大事,认识会逐渐提高,谈起话来就容易投机了。她又问了一句:
“每天看吗?”
“天天看。”
“养成看报习惯很好的,可以了解很多事体……”“是呀!”朱瑞芳叹息了一声,不满地说道,“这一阵没啥好看的,老是那几张片子:《思想问题》,《有一家人家》,《卡查赫斯坦》……越剧也老是演《梁山伯与祝英台》,没啥好看的。……”
余静凝神地望了朱瑞芳一眼:坐在她对面的朱瑞芳和她早一会儿想象中的朱瑞芳竟然是两个人。她不让朱瑞芳再乱扯下去,把话题直截了当提到“五反”上去,说:
“最近报上登的‘五反’消息很多,你没看吗?”
“‘五反’消息?”朱瑞芳心头一愣,她所预料的事终于在她面前出现了,冷静地反复思考,提高警惕地说,“没看,没看。”
余静见她不愿谈下去,便单刀直入地说:
“这是当前的国家大事,你应该看看。我想,对你,对徐义德都有帮助。”
朱瑞芳马上想起早些日子徐义德在林宛芝房间和她们谈的事。她生怕余静再说下去,慌慌张张关紧门:
“义德的事我们一点也不晓得。”
“我并不想打听徐义德的事……”
“哦,哦,”朱瑞芳感到自己刚才失言了,余静还没有开口问,怎么倒先撇清,不是露出了马脚吗?她含含糊糊地说,“是啊,是啊。”
“看看‘五反’消息,晓得当前国内的形势,了解党和政府的政策,劝劝徐义德,早点坦白交代五毒不法行为,可以从宽处理,对家里的人也有关系,你们应该劝他……”
“这个,这个,”朱瑞芳想打断余静的话又没法打断,勉勉强强地应付她,说,“这些国家大事,我们家庭妇女,也闹不清……”
“现在妇女和男子一样,可以管事,也有责任可以根据党和政府的政策处理家庭关系,劝说自己的亲属……”
“这个么,是那些能干的年青妇女的事。我们脑筋旧,不中用了。”
“不,听说你很精明哩!”余静有意点她一下。
“谁在瞎嚼蛆,没有的事。”
“徐义德回来不和你谈谈吗?”
提到这,朱瑞芳不由地气从心起,酸溜溜地说:
“他么,一回来,就钻到林宛芝的房间里。”她伸出右手的小手指来加强对林宛芝的不满和轻视,说,“啥也不和我谈。我在徐家啊,就像是个聋子,啥也听不到;又像是个瞎子,啥也看不见;如今变成个哑巴了,啥也说不出来。”
“林宛芝啥事体都晓得吗?”
“她呀,自然什么事都晓得,”朱瑞芳一提到林宛芝,仇恨的激流就从心头涌起,现在借机会把事体往她身上一推,让她去做难人:不说出来,看她怎么对付余静;说出来,瞧她哪能有脸见徐义德。这样反正对朱瑞芳都有利。她撇一撇嘴说,“他有啥事体,总对她说。我嚜,经常蒙在鼓里。有的事,家里上上下下的人全晓得了,我还不清楚哩。”
“林宛芝不是出去了吗?”
“是呀,她常常出去,谁晓得她到啥地方去了。”
余静听她推三推四的口气,叫你无从谈下去。但余静不能白来一趟,空着两手回去,怎么好向杨部长汇报呢?她把话拉回来,说:
“我们虽是初次见面,可是我在沪江厂里做工很久了,徐义德和你们家里的事我多少也晓得一点。你今天讲话太客气了一些,总说啥不晓得。你说我会相信吗?”
朱瑞芳的年龄起码比余静大十岁,她听了余静这几句老练而又有骨头的话,余静倒好像比她大十岁光景。她一时回答不上余静的话,随手拿过散乱地放在玻璃桌子上的扑克,望着那上面裸体女人的画图,耸了耸肩,轻松地说:
“你要是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她把扑克理好,洗了洗,说:
“我这个人,老虎不吃人,恶名在外。人家总说我精明,其实我一点也不精明,啥事体也不晓得。我只会起起卦……”
她又把牌一排一排的摆好,要“开关”,再问问徐义德的吉凶祸福。
“起卦有啥用场?这是洋迷信。你年纪不小,懂得的事体不少,有时间应该学习党和政府的政策,考虑徐义德的问题,劝他坦白交代,这样对徐义德才有帮助。徐义德的事体你一点不关心吗?”余静不让她把牌摆好,提高了嗓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