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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对,”他怕影响她的积极性,同时在大太太二太太面前也不好过于指责她,转弯抹角地表达出自己的意见,“比上回也有进步,不过么,能注意改进一下,那会唱得更好!”
“你照直说吧。唱这一段老是别扭。”
他对她们三个人说:
“二簧慢板的声调,比西皮还要耐人寻味些。它在一句唱词里,每一个字,在一板三眼中,都要使腔。比方说,站立在屏风后侧耳细听这一句,个个字都要使腔,要费好多时间,唱的辰光不能性急。”他马上用右手拍着左手,打着板眼,把这一句唱给大家听,说,“这还算是好唱的,你们还没听过《文昭关》哩。”
“《文昭关》怎么唱法?”林宛芝学了京剧以后,兴趣一天比一天浓了。
“《文昭关》里,伍子胥唱的那句一轮明月照窗前,单是那个‘一’字,照老路子唱,要唱出十三个小腔来,行家叫做‘十三一’。”
“那大难了。”朱瑞芳说,“我们不学那出戏。”
“还是学《宝莲灯》吧,这出戏情节动人。”大太太希望快把《宝莲灯》学会,好听新戏。
“好的,”他点点头,指着林宛芝,说,“你再唱一遍。”
林宛芝又唱了一遍“站立在屏风后侧耳细听”,冯永祥一听简直不像二簧慢板,相差太远。但他却笑嘻嘻表示满意,很客气地说:
“如果再唱慢一点,那就更妙了。”
林宛芝知道他给自己留面子,嘟着嘴,抱怨地说:
“这出戏太难了。”
冯永祥高高兴兴地教戏,没注意到林宛芝的情绪。他能不能和她继续接近,就看今天,她嫌困难不学,那两位太太当然更没有兴趣学了。这样真的要断绝往来了。他灵机一动,眼睛向上一翻,接上去说:
“你讲的真对。本来么,京剧的唱调有西皮二簧之分。西皮高亢,乐多于哀;二簧低沉,悲多于欢。因为生行的唱腔怕高,旦行的唱腔怕低,内行的人说:男怕西皮,女怕二簧。你现在能唱得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很多人唱的比你差的远去了。”
“别给我高帽子戴。二簧慢板再也不敢领教了。”林宛芝摇摇手说。
“也好,你休息一会。”他怕事情弄僵,慌忙给她留下余地,转过头来对朱瑞芳说,“你唱一段给我听,怎么样?”
“她唱不好,我更不行了。我的舌头硬了,怎么能唱二簧呢?”朱瑞芳把头一摆,怕唱的不如林宛芝,在冯永祥面前丢脸。
“那么,练习练习白口。”他见事不妙,马上转弯。
朱瑞芳以为白口容易,爽快地答道:
“那倒可以。”
“我取刘彦昌,先开个头,你接上来,……”他唱完“去到秦府把命擎”,便要朱瑞芳跟上来。
“老爷可记得三圣母送红灯之故?”
他一听,仿佛是小学生背书,一点韵味也没有。但他不露声色,和她对白完了,把头在空中一摇,摆出十分欣赏的神情:
“不错!”
朱瑞芳眉宇间微微露出得意的神色,望了林宛芝一眼,仿佛说:我要是学起来并不比你差啊!冯永祥歪着脑袋,好像回味她一段道白,实际上是想既要指出她努力的地方,又要引起她的兴趣,半晌,才说:
“说起念白的份量,并不比唱工轻。因为唱时场面上有胡琴衬托,多多少少有一点借劲。念白就不同了,不单是没有一些靠傍,并且对调门的要求,比唱要高出一个字。所以,嘴里必须讲完,每个字张口和收尾,都要尖团字和四声严格划分。”
朱瑞芳不了解冯永祥讲的这一番大道理,并不问,让他滔滔不绝地说。大太太可忍不住,问道:
“京剧有这么多花样经?也不是吃螃蟹,有啥尖呀团的分别?”
“哈哈,京剧花样经可不少啊。”他显出很神秘的样子,表示自己学问渊博,得意地摇摇头,说,“用舌头抵着牙齿发音,叫做尖,上司的司就是尖字;用舌头卷起发音,叫着团,比方说,师傅的师,就是团字。要是念颠倒了,可刺耳朵。”
他讲完了这一段,看见林宛芝眼光里露出惊奇和钦佩,索兴进一步显示他的才华,说:
“白口还有韵白和京白的分别。韵白是走的中州韵,吐字的声音和唱的字韵要相同,不能马马虎虎。京白就是纯粹的北京话,听起来和韵白就完全不同了。在声调方面要有一定的基础,才能从嘴里发出韵味隽永的念白。发音要清楚,念白就是讲话,字音不清,念起来人家就不懂了。……”
“白口也有这许多的麻烦?”朱瑞芳忍不住瞪着眼睛问。
“可不是!千金念白四两唱。我刚才说的念白的份量,比唱工重,就是这个意思。”
“怪不得我的白口怎么学不好哩!”朱瑞芳现在感到白口实在不容易,后悔刚才答应他练习白口,本来想在林宛芝前面显一显身手,比一个高下,这么一来,有点儿泄气了,可是又不好马上打退堂鼓。冯永祥这一番高论,她倒听得进。正是因为困难,她有了这样的成绩就了不起哪。她希望他说得更困难一些,那么,就显得她更高明了。她顺着他的口气问:
“是不是《宝莲灯》的念白更不容易?”
“对,对,你简直是天才,真是天上少有,地下绝无!”他伸出大拇指在她面前晃了晃,赞叹不已地说,“了不起,了不起!你说你对京剧是外行,未免太谦虚了,差点连我都叫你骗了!”
朱瑞芳随便说了这么一句,引起他这么一大堆的赞美之词,使她莫名其妙,脸上热辣辣的,可又不好露出马脚,轻盈地笑了笑,叫别人摸不透她是内行还是外行。这一来,他更加得意洋洋,找到一个机会巴结她:
“有人说《宝莲灯》这出戏的说白十分平稳,没有《一捧雪》里莫成的独白悲切苍凉,也没有《八大锤》里王佐说书的宛转细腻,更没有《借赵云》这出戏里对口紧凑,不松不懈。其实不然。《宝莲灯》的难处,主要在拗口上。这出戏兜过来兜过去的绕口对白,一不小心,就出岔子。行家说:宁唱《四盘山》,莫念《宝莲灯》。从这两句话里,就可以知道这出戏的艰难了。”
“是呀!”朱瑞芳显出早就知道的神情。
林宛芝刚才那一段二簧慢板没唱好,有一肚子气没消,觉得在那两位太太面前献了丑;加上冯永祥对朱瑞芳肉麻的恭维,她更感到羞愧了。她紧绷着脸,不满意地说:
“啥戏不好教?要教《宝莲灯》!这出戏,念白不容易,唱工也困难,不是有意叫人为难吗?”
她看了朱瑞芳一眼,意思说:你别忘记,男怕西皮,女怕二簧这两句话。这出戏唱的并不比念白容易。
“本来么,我也不准备教这出戏,因为她喜欢这出戏的剧情,”他指着大太太说,“府上又有李盛藻和雪艳琴的唱片,我不在,你们也可以自己学。”
“剧情好是好,太难也没意思。”
朱瑞芳不同意林宛芝这个意见,她深知道林宛芝对于冯永祥教京剧的兴趣是很浓的,这么说,不过是讲给她和大太太听的。她提出不同意见:
“难也有难的好处,学了宝莲灯,以后学别的戏就更容易了。”
“你的意见对极了。我想你对京剧早就有研究了。”冯永祥脸上露出钦佩的神情。
“过去也多少了解一点。”朱瑞芳谦虚地说。
“果然给我猜着了!”他拍了一下手掌,说。
“京剧这玩意容易叫人入迷,只要学了一两出,像是抽烟似的,再也丢不开了,嘴里老要哼哼。”
“哦,”林宛芝注视着朱瑞芳,仿佛不相信这些话是从朱瑞芳嘴里说出来的,而且道出了她自己的心思。她认为是挖苦自己,慌忙撇清:
“我可没有入迷。”
朱瑞芳没有在意林宛芝的心情,她对冯永祥说:
“你教的得法,不像科班出身的人,教的枯燥无味。你有说有笑,引人入胜,真是一位好老师。”
冯永祥曲着背,说:
“承蒙过奖,不胜感激之至!不过,像你这样的高才,我是没有资格教你的。”
“你太客气了。像你这样的老师请也请不到,能跟你学戏,太好了,就怕我学不好。”
“只要你愿意学,我一定教,而且保证你学好。”他拍了拍胸脯。
“就怕浪费你的时间。”
“你别担心这个,只要你学,我随时都可以来。”
林宛芝困惑地望着朱瑞芳,觉得冯永祥真有两手,三说两说,居然说动了朱瑞芳,更奇怪的是朱瑞芳过来一把挽住她的手和她站在一起,说:
“别忘了,这里还有一个学生哩!”
她见朱瑞芳和她忽然像亲姐妹一样的亲热,心上有一股温暖的激流荡漾,感到舒服而又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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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徐义德匆匆忙忙从外边赶回来,走进客厅,连衣服也来不及脱,见了老王,劈口便问:
“冯先生走了没有?”
“没有,还在喝咖啡。”
“那好……”他的心定了。
老王紧紧跟在他后面,小声小气地问:
“要不要喝点咖啡?”
“我刚喝过。冯先生喝完,请他到书房里来。我先去洗洗手,歇一会……”他一边思索问题,一边迈开迟缓的步子,向书房走去。
他刚才在总管理处想起到北京出席全国工商业联合会筹备委员会的上海代表们昨天已经回来了,可是他到现在还没有听到一些风声,心中十分纳闷。他留恋起星二聚餐会来了,如果保存下来,不等北京会议结束,他心中早就一明二白。他想到马慕韩家去一趟,摸摸底,觉得在一些问题上和他有过不少争执,别上门碰一鼻子灰。他立刻想到江菊霞,可是史步云还没有回来,她知道的不一定多,但比自己要知道的多,打了电话去约江菊霞,棉纺公会的人说,她出去了,不知道啥辰光回来。他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总管理处走来走去,急得想不出一个办法来,一屁股坐在办公桌面前,点燃了一支雪茄,吸了一口,又烦躁地吐了出来。淡淡的青烟在室中飘荡开去,他的锐利的眼光透过团团的清烟,望到办公桌上的日历:星期四这三个黑体字出现在眼前。他想起了冯永祥。星期四是他教三位太太京剧的日子。他回家,很自然会遇到冯永祥,可以不露痕迹地领领行情。星二聚餐会结束,他那个建议虽然大家同意,可是除了冯永祥在新雅请了一次客,下面就没有人接上去。他想请,怕人家不敢来,又怕自己太突出。这次上海代表回来,大家叙叙,是个绝妙的机会。他打了个电话,告诉梅佐贤自己的意图,要他赶到家里来,一同和冯永祥商量。他有意不到大餐厅里去喝咖啡,一方面好等一下梅佐贤,另一方面考虑一下怎么和冯永祥把话题拉到这上头来。
他走进书房,坐在沙发上,右腿搁在左腿上,一抖一抖的,闭上眼睛动脑筋。
猛可地有人叫道:
“德公!躲在啥地方?”
冯永祥从外头一边叫一边找了进来。徐义德一听这声音霍地站了起来,迎出去,说:
“在这里……”
冯永祥满面春风,一摇一摆地走过来:
“啥辰光回来的?家里有客人,连招呼也不打一下?”
“刚回来,正要去找你,你来了。”
“那就不必劳驾了。”
“今天公司里没事,这两天精神不太好,就早点下班,回来休息,休息……”
徐义德提早回家,冯永祥以为是来侦察他的行动,防备他和林宛芝搞啥鬼名堂,说是精神不好那是骗不了他的。徐义德身强力壮,哪个不知,谁个不晓呀!他不点破徐义德对他的监视,暗中打消徐义德的疑虑:
“三位太太今天学京剧十分认真,特别是朱瑞芳,进步真快!”
“哦,”徐义德心不在焉地听他说,眼睛却望着书房外边,心里想:梅佐贤这家伙怎么还不来呀!
冯永祥却以为徐义德不相信他的话,那眼光仿佛要找朱瑞芳对质。他坦然地说:
“她们喝完咖啡,到花园里看盆景去了。不信,你找朱瑞芳来问。”
“你老兄的话,我还有不信的。”
“那你……”
冯永祥的话给门外边伸进来的一张长方型的脸庞打断了。那个脸庞上露出两个酒窝,笑嘻嘻地对着徐义德:
“总经理,你可把我找得好苦,到处找不到你。我想你可能在家里,果然不错……”
他冲着徐义德走进去,好像不知道冯永祥在屋子里。徐义德指着冯永祥对他说:
“佐贤,冯先生在这儿……”
梅佐贤这才把眼光转到冯永祥身上,欠了欠身子,抱歉地说:
“对不起,没有看见,”他摘下鼻梁上那副玳瑁边框子的散光眼镜,用手帕擦了擦,证明自己眼光确实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