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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士深经戴俊杰一说,他不好再坚持自己的意见,便随着朱经理、夏世富一道去了。
朱经理一跨进福佑药房,他就高声叫道:
“欢迎志愿军同志!”
同时,他带头鼓起掌来。店里立即掀起暴风雨般的掌声。同事们都丢下手里的活,大家的心急速地跳动着,蜂拥到栏杆那边来。夏世富大声喊道:
“欢迎我们最可爱的人!”
又是一阵暴风雨般的掌声。声音好像把整个楼房都震动了。一会,暴风雨般的掌声变成有节奏的了:拍,拍,拍……
同时,同事们兴奋地唱起高亢激昂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
雄赳赳,
气昂昂,
跨过鸭绿江,
保和平,
卫祖国,
就是保家乡!
…………
在歌声和掌声中,朱经理和戴俊杰、王士深他们慢慢地顺着栏杆走进来,一边鼓着掌,一边感动地望着站在栏杆前面的同事们,望着他们一张张热情的面孔。互相点头。他们两个和同事们都不认识,但是又好像都认识,而且很熟悉,如同久别重逢一样的兴奋和愉快。他们走了没两步,一个青年跑上来,紧紧握着戴俊杰的手。他感动得两个眼眶有点润湿,很自然地拥抱着戴俊杰。戴俊杰也紧紧地拥抱着他。这青年是童进。他仰起头来,以崇敬的眼光注视着戴俊杰的脸庞。
站在栏杆前面的人本来很有秩序,看到这激动人心的情景,都拥过来,堵住他们的去路,把他们包围起来。另一个青年店员走上去抱住了王士深。
有节奏的掌声没有了,激昂的歌声没有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感动的欢呼。整个福佑药房的同事们的情绪都沸腾起来了。
朱经理也被包围在当中了,他一步也走不动。他看这样不行,就向大家挥手,高声地说:
“先让志愿军同志走过去,不要拦住路……”
同事们都想挨近志愿军,就是摸一摸他们的衣服心里也是舒服的。朱经理讲的话,他们仿佛没有听见,还是拥在路上。夏世富从戴俊杰身旁插过来,推了童进一下,说:
“让戴同志走过去啊。”
童进放下戴俊杰,但是他还有点舍不得,他和戴俊杰平排走着。他的右手亲密地抓着戴俊杰的左手。横在道上的同事们还不肯散去,只是让出一点路来给戴俊杰、王士深走,他们自己倒着走,面孔还是对着戴俊杰和王士深。退到栏杆的尽头,在经理室的门那边,同事们不走了。朱经理不好再叫他们退开去,就对戴俊杰说:
“戴同志,就在这里坐一歇吧。”
墙角那里有一张小桌子和三张小椅子。朱经理等他们两个人坐下,他自己也坐下了。同事们围在他们三个人的面前。
童进在人丛中跳起来说:
“请志愿军同志给我们讲一个前线英勇作战的故事,好不好?”
叶积善点头说:“好。”
“好!”大家同意,接着是一阵欢迎他讲志愿军英勇作战故事的掌声。
戴俊杰对王士深说:
“刚才在库房那边没有讲的汉江西岸狙击战的故事,你在这里讲吧。”
“不,还是你讲。”王士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戴俊杰腼腆地不肯讲:
“我,我没啥好讲的。”
“一个人讲一个。”这是童进的声音。
大家静静地坐了下来。
戴俊杰不好意思推却大家热情的要求,他想了想,说:“那么,这样子好了,我和朱经理去谈办货的事,你和大家谈谈吧。”
王士深给戴俊杰这么一说,他不得不讲了:
“美国鬼子在朝鲜战场上,给打得狼狈不堪,前进不得,只好步步退却,一直退到三八线。麦克阿瑟这家伙不甘心失败,却想挽回早已破产的威信,打肿脸充胖子,把手下的残兵败将收拾收拾,大吹牛皮,打算强渡汉江,再次占领汉城,把侵略的战火烧到三八线以北……”
王士深的话吸引了大家的注意,他讲话的声音虽然不高,可是大家全听的清楚:
“麦克阿瑟这个如意算盘自以为打的不错,但是朝鲜人民军和中国志愿军不答应。朝鲜人民军和中国志愿军要麦克阿瑟的梦想破灭,堵住敌人的去路,展开激烈的进攻。按下各路朝中人民部队不说,先讲我们志愿军一支小小部队的活动吧。我们部队奉上级的命令,任务是切断原州公路,阻击麦克阿瑟在注岩里前进的侵略军。团首长带领我们部队以强行军的速度前进,神不知鬼不觉地很快迂回到了砥里,马上把原州公路切断,在注岩里发现了美国鬼子的强大兵力。美国鬼子看到了志愿军,吓得魂不附体,慌慌张张用坦克把注岩里团团包围,梦想阻止我们进攻。那边敌人严阵以待,拚命堵住,我们要给敌人迎头痛击,阻止他们前进。在注岩里,我们的队伍和敌人的队伍顶了牛。
“时间就是胜利。双方部队顶牛,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黑了,夜深了,如果不马上消灭敌人,敌人抵抗到天亮,增援部队赶到,很可能逃跑了。团首长下了决心,要立刻突进村子里去消灭敌人。下达了团首长的命令,激动人心的冲锋号嘹亮地划过了茫茫的夜空。几路部队同时冲锋,我们这一路首先突进村子,接着各路队伍都先后突进了村子。
“美国鬼子相当顽强,拚死拚活守住阵地,堵住我们前进的道路。但是敌人哪是志愿军的对手,你想堵住前进的道路吗?我们战士迅速上了房顶,控制了制高点,从上面向敌人进攻。敌人十分狡猾,他们一边防守地面阵地,龟缩在屋里墙下,一边千方百计守住房屋,企图不让我们前进。我们就展开激烈的逐屋的争夺战。
“东方泛出鱼肚色,天慢慢亮了。美国鬼子的飞机来了,在低空盘旋,飞来飞去。在一片熊熊的火光中,忽然传出汽车马达发动的声音。这声音引起我们的注意,立即派人侦察瞭望,只见注岩里村头出现了长长一列的汽车队,汽车连着汽车,几乎把村头那条路面塞满了。这一长列的汽车队像是一条长龙,龙头前面有坦克开路,龙尾也有坦克,担任掩护。
这条长龙向公路上浩浩荡荡开去,美国鬼子准备逃跑了!
“已经抓到手的敌人,哪能让他们逃走!团首长一边把敌人继续紧紧包围,一边命令我们连队马上冲过去,阻击美国鬼子。我们一个冲锋,赶到公路附近,约莫离开公路有四五百公尺的地方,敌人坦克拚命发射炮火,封锁着我们前进的道路。
“坦克的火力很猛,它后面汽车上还有美国鬼子,截击部队接近不了公路,眼看着敌人在坦克的掩护下要逃走了。
“连首长要部队炸毁第一辆坦克!要是把第一辆坦克炸毁,挡住后路,后面的汽车队就全部堵塞在公路上了,敌人逃走不了,消灭他们就容易了。面对着坦克猛烈的炮火,部队很难接近公路,怎样炸毁坦克呢?连首长派出了三个英雄的突击手!
“在公路附近的深坑里,远远看见有三个人伏在地上蠕动,相互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迅速匍匐前进。一团团炮火爆炸的烟尘,浮在他们上空,伏在地上的人忽然看不见了。等硝烟慢慢散去,又看到那三个伏在地上的人向前跃进,动作敏捷,一会向右,一会向左,有时跃进,有时匍匐奔跑。一眨眼的工夫,他们三个人,先后陆续逼近了第一辆坦克。
“坦克向公路两侧猛烈地喷着火舌,火光上下飞舞,炮弹四面扫射,使人很难接近。那三个人无畏地迎着猛烈的火舌继续前进。离坦克十多公尺远近,第一个人腾地跳出弹坑,直接向第一辆坦克跑去,跑了没有几步,坦克的火舌把他打中,倒在地上,不能动弹了!
“第二个人英勇地跳出了弹坑,再向坦克跑去,又中了炮火,倒在地上,不能走动了!
“第三个人看到前面两位战友为祖国献出了美丽的青春,像是拿到革命的战斗接力棒,他从侧面的稻田里爬出,曲着身子,观察前进的方向,继续向前跃进,跑两步,伏在地上爬一阵,又跑几步,又伏在地上爬,接着再跑几步……很快就接近了第一辆坦克,眼看着用手榴弹就可以够到,一条火舌忽然向他身上射来,一颗化学迫击炮弹在他身边炸开,顿时把他的一条腿炸飞到半空中,飘飘荡荡,然后落在三百公尺远近的地方。
“他昏迷过去,人事不知,躺在坦克附近,浑身跳跃着熊熊的火焰。猛烈的火焰把他烧醒,睁开眼睛一看,第一辆坦克还在不断发射出火舌。他就地一滚,身上的火焰还没有完全熄灭。他忍受浑身痛楚,顾不得扑灭身上的火焰,手里紧紧握着最后一颗反坦克手榴弹,像一个光芒四射的火人,咬着牙齿,向第一辆坦克滚去。他想最后一颗手榴弹如果不能炸毁坦克,就要影响同志们包围消灭逃跑的敌人。他下决心一定要把坦克炸毁!他竭力向坦克面前滚去,一直滚到坦克跟前,才把最后一颗反坦克手榴弹扔出去。手榴弹扔出去了,他身上一点力气没有了,也没法离开坦克了!
“反坦克手榴弹投中了!坦克底下立刻闪出一团白光,轰隆一声巨响,晃了几晃,便跌倒在公路上了,再也吐不出火舌了。第一辆坦克给炸毁了,第二辆坦克往后一退,撞在后面一长列的汽车上,发出咔嗤咔嗤的巨大的声音,划破清晨的天空。第一辆坦克的尸体躺在公路上,把敌人逃跑的道路堵塞了。企图逃走的敌人都成了瓮中之鳖,全部给捉到了!
“打扫战场时,大家走到第一辆坦克前面,那里躺着这位英雄的战士。他的衣服烧成黑灰,他的皮肤给火烤焦,他的面目让火烫伤,模糊不清,已经不能辨认了。他身上也没有留下任何证件,没人晓得他的姓名。这样的无名英雄,在朝鲜战场上成千成万,谁也数不清。没人晓得他的姓名吗?这也没有关系,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志愿军!……”
戴俊杰刚才被大家热情的欢呼包围,只见蜂拥上来的人,看不见其它的事物。现在王士深在讲前线英勇的战斗,他才清楚地看到这是一间大房子,有五分之一的地方用一排栏杆隔着。栏杆里面是五分之四的地方,平行地排着两排办公桌。墙壁挂满了大红的、水红的、紫红的、蛋黄的和翠绿的贺幛同贺匾,迎门挂着的是一幅大红的贺幛,两边镶着两条黄缎子,下面挂着黄色的丝穗子。大红的贺幛上用黄丝绒剪贴了这样的字句:
福佑药房 开张之喜
发展新民主主义的医药卫生事业
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苏北行署卫生处敬贺
戴俊杰顺着这幅贺幛往里面看,是一些卫生所、公立医院和疗养院送的条幅和横匾,接着是一幅又长又大的桃红绸子的贺幛。这是本市新药业公会赠送的,上面用金纸剪贴了这样的字句:“全市医药界的典型,现代工商业者的模范。”
戴俊杰看着墙壁上填满了这些红红绿绿的贺幛贺匾,觉得福佑药房在上海医药界真是一家有名字号,这许多的公家机关和它往来,同业当中的信用又这样高,难怪朱经理那样忙,苏北行署卫生处张科长介绍他们来办货确实是有眼光的。本来戴俊杰到上海来办货把警惕性提得很高,一步一个小心,注意别上了上海商人的当;现在总算找到一家可靠的商人,这次办货有了信心,也有了把握。他默默地计算汇款的时间,今天不汇到,明天一定会汇到;汇到以后,赶快在福佑药房办好货,运到朝鲜前线,好治疗那些千百万人关心的伤病员……
朱经理见戴俊杰的眼光注意墙上的贺幛贺匾,也有意放慢脚步,让戴俊杰看个够。
朱经理跨进经理室,换了一副笑盈盈的面孔,显出非常关心的样子问戴俊杰:
“你们太辛苦了,戴同志,昨天在车上过的一夜,睡的好啵?”
“很好,很好,太舒服了。”戴俊杰精神抖擞地说,“在前方一宿也睡不上六小时,昨天我整整睡了十个钟头。”
“倒茶来!”朱经理漫无目标地叫了一声。
门外夏世富应道:
“是。”
“要好叶子,上等梅坞。”朱经理加了一句。
“晓得了。”
戴俊杰喝了一口上等梅坞茶,从军装胸袋里掏出一张办货的单子,很慎重地递给朱经理,说:
“这是我们这次要办的货,请你给我们先开个估价单看看。”
朱经理接过来一看,那上面尽是些前方急需的重要药品:盘尼西林两千支,氯霉素一百瓶,消发灭定粉四百磅,次苍五十磅,消治龙粉五十磅,黄凡士林一千二百磅,血压器八只……这些都是畅销货,福佑药房大半没有,有几种虽然有,数量也不多。
戴俊杰等朱经理看完,他关心地问: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