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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心无块,怕什么。
老孙一怒之下,搬到酒店去了。
天天上班,他鞋脱袜脱,说也奇怪,那些女人忽然都绝了迹,以前住家,生活荒唐,现在搬酒店,明明可以花天酒地,他却正经起来,我去酒店看过他几次,都是一个人。
我见到孙太太时,她跟我说,分居书已交到律师那里了,就持老孙去签,老孙还不肯去。
她并不需要亲友,独白日照旧过活,心绪亦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变化,语气是一贯的平静。
我想我是爱上了她,她给我一种圣母麦当娜的感觉,除了大地、母亲,最可靠的便是她。
日子过去,我见她的时间不多,但我们有了更深切的了解,她开始对我说不少体己话。
我问她在什么时候发觉老孙在外头不规矩。
她说:“从你怜悯的眼光中,我知道事情出了毛病,出去打听一下,发觉他玩得离了谱。在这之前,我还以为自己顶幸福。”
“为什么桃这个时候离婚?”
她苦笑,“不是我挑的。”
伊寂寞下来,眼睛有点空洞,神态略为疲倦,穿着宽身孕妇装,仍然潇洒,她是与众不同的一个女人,我爱她爱得非常彻底。
我略略向她透露意思。
“傻孩子,”她握住我的手笑,“没有人会比你更古怪,快放弃这种念头。”
“我没有要求。”
“我亦不需人照顾。”
“何必这么硬撑呢?”
“我不是倔强,这样做我反而不安。”
一方面老孙拼命的抱怨,不过他真的想念孩子。
她不给他见孩子,真是杀手绸。
我讽刺他:“见女友也一样可以打发时间。”
“我还有这种心思?谈也不要谈。”他摆摆手。
“你求过她没有?”
“有,她不加理睬,视我如陌路人,到学校去接儿子,谁知新司机不认识我,差点把我扭上警局,告我绑架儿量!你评评理,我愿意跪在地下恳求她收留我,我要这个家,我不能没有这个家。”
我听得几乎笑出来,可怜的老孙,他现在知道了,自食其果。
孙薇薇现在至少不必坐在客厅里等他回来,每个迟归的男人都会说:“我并没有叫她等我。”可是可怜的女人还是不停的等……等丈夫回头。
我一直默默的去探访孙薇薇,有时也与孩子们玩一会儿,我看着她将近临盆,她勇敢地把全部责任承受下来。
说到丈夫的忏悔,她淡淡说:“我又不懂耍花招,见他怕了,又用夫妻牌万能胶水粘一粘,一切像没发生过一样,破镜重圆。”
“你一个人,怎么带大四个孩子?”我问。
“孩子得靠赡养费,我靠自己能力,我已经与朋友商量过,我们将经营一间小小的蛋糕店,希望能够赚一点生活费。”
“他知道吗?”
“他一向什么也不知道,他连孩子念几年级也不关心,这些年来,他就是管他的事业,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全落我肩上,他不过只回来睡几个钟头。十年了,我对于世事一无所知,我只会容看漂亮的衣裳生孩子,其实我也是个大学生呢!”
我微笑,“以前你是不抱怨的,薇薇。”
“现在不同了,”她也笑,“现在我自由了。”
这件事情是无法挽回了。
但孙大律师可不知道,他四处奔波找亲友出来说项,但是薇薇已经心死,不加以理睬。
老孙尚有最后一个希望:“孩子,”他说:“孩子出生后她的想法就不同了,孩子总得有父亲。”
我的想法与老孙完全不同,怀着孩子的孙薇薇尚且这么勇敢,养下孩子,更加没理由与他复合。
薇薇说:“与他夫妻十年,我知道他本性难移,我让他回来,对宇他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半年后他又恢复原来的生活习惯,难道到时我又与他闹离婚,我疯了我?”
一个下午,深秋,与她在浅水湾喝茶,她忽然皱上眉头,抓住我的手连声道歉,恳求我把她送到医院去。
我连忙扶她进车子,她说阵痛是昨夜开始的,痛痛又停止了,现在却发作起来。
她额角出现汗颗,咬紧牙关。
我看着心都碎了,女人最痛苦的便是这一刻,竟要她独自承担。
车飞快的到医院,将她送进病房。
医生问:“你是她丈夫?”
“不,我是她兄弟。”我说:“现在我叫她丈夫来。”
“快。”医生说:“这次可能有点问题。”
我心急如焚,到处找孙律师,他们说他在北区裁判署,一下子不能请假。
我只好一直陪伴着孙薇薇。
她虚弱的跟我说:“三个儿子都没事,真是的,不知这一次如何出了毛病。”
我替她把汗浸湿的头发拨向脑后,“没有毛病,”我安慰她,“你放心,至多动手术。”
医生推她进产房,我在候诊室左右踱步。
我心酸,孙咏汉这王八蛋到底在什么地方?
由下午五时三十分捱到八点,他总算赶了来了。
我出言讽刺,“又在什么女人处给绊住了?”
“简直放屁!”他瞪我一眼,“回头你甭到律师楼来了,我没有你这样的学生。”
“好得很,我也没有你这样的老师。”
“薇薇怎么样?”
“不知道。”
这时候医生走出来告诉我们,“生了一个女儿,脚先出来,所以惹了小麻烦,动了手术。”
“啊,女儿!”老孙心花怒放。
我问:“母亲平安吗?”
“累坏了,”医生说:“那小女婴脾气坏得离奇,在那里大哭大叫。”
我吁出一口气。
老孙瞪我一眼,“我老婆生小孩,要你在这里干什么?”
“因为你永远不在她身旁。”
他低头,“我不是不知道错,这半年来我循规蹈矩,适才我在北区裁判署,巴不得插翅飞了回来。”
“老婆是你终身伴侣,你不该抱有‘大爷有钱,有家情愿住酒店’的心情来做人。”
他不响。
薇薇躺在病床上,看见我们,只牵动嘴角,她实在是累坏了。
“薇薇。”孙过去握住她的手。
她叹一口气。
护士抱出婴儿,那小毛头一头浓发,大眼睛,小嘴巴,一团粉似的,我看,便说:“将来我要追求她。”
老孙为:“失心疯!”
但是孙薇薇始终不原谅他。
每天他一下庭便到医院陪薇薇,适逢我与佣人带着孩子们去探访,他见到儿子,眼睛都红了。
孙薇薇无动于衷,过了数天,她精神略佳,便说:“你叫老孙快快签了分居书,大家都好。”
“你回心转意吧!”我说。
“咦,”她微笑,“我以为你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我是为你好。”我说。
她既好气又好笑,“还不是那种古老思想:女人离不了男人。”
“老孙也离不了你。”
“他隔一会儿就好了。”薇薇说。
没到两星期她便出院,我帮她收拾衣物回家。
薇薇的当务之急是到青年会做健身体操,我替她报了名。同时她与朋友合股的甜点店也开始筹备,有声有色。
她恢复得真怏,一下子就活泼泼的再一度主持大局。
我在小事上帮了她,她总是诚心诚意的道谢。
日子过去,老孙知道无望,便与她签字离婚。他一星期可以看一次孩子。离婚后老孙四大皆空,抛弃了全世界的美女,再也提不起兴趣去玩乐,一心一意守在律师楼。他的脾气也和善了,说话之前先叹一口气才开口,而我也没有离开他的公司,满师之后仍然留在他那里办事。
孙薇薇还是老样子,也许她掩护得很好,也许她有坚强本性,我看不出她有甚度改变。
我低声与她说:“我……总是等你的。”
她白我一眼,“废话。”
而她的孩子也渐渐长大了。
我始终没见过比她更美的女性,有情有义,有始有终,唯一的缺点也许是太坚持原则。
我对她的敬意丝毫不减,有空跑到她那家糕饼店去坐下抓甜点吃,她老求我别给顾客看见,店子的生意是极好的,除了经营得法,她手艺毕竟非凡。
我坐在那里,不外是博取一丝希望,我想像不出我在其余的日子里还会爱上什么人。
只有她。
太太外遇
——选自亦舒中篇小说选《琉璃世界》
我曾经说过,如果我们可以恢复到盲婚或是表妹嫁表兄的时代,省下来的精力,可以筑一条万里长城。
第一次见到吕俊超是七年前,心怦怦的跳,可怜廿二岁少女的芳心,以为见到白色骑土,马上青睐有加,对他讲话的时候声音另有一功,是放软来说的,如此这般,使尽混身解数,苦不堪言。譬如说他认为女性不能吸烟,我使即时戒之;他觉得女人长发好看,我便匆忙留之;他爱听音乐,我立刻购买交响乐票子,与他一起去听之;他爱喝冰冻啤酒,我便急急跑超级市场,将冰箱塞满啤酒罐子……
一年后,我们“恋爱”成功,旅行结婚。
婚后我始觉不值,且听我细道原因,这是在女人的闲谈时发觉的。
大表姐说:“……他(表姐夫)才等了我廿分钟,面孔板下来了,我便同伊说:‘你不高兴,走呀,甭等呀,自然有愿意等我的人。’他只好马上赔笑说:‘我愿意,我愿意。’”
我从来没有叫过吕俊超等,顿时丧失自尊心。
二表姐说:“男人是贱骨头,你待他们好,他们也不知道,太好商量了,他们更不重视你。我定规要他戒烟,他辛苦得不能集中精神工作,我还是不放过他。”
我与吕两人开头都吸烟,戒烟的却是我,他照吸不误,还拿烟味来引诱我。
三表姐说:“我训练他,每逢我生日,或是过节,礼物是绝对不能缺的,送什么?送黄金,至少五两,少了不收。”
要命,我收过的唯一礼物是一只白金戒子──婚戒。
弊弊弊,我根本没有御夫术,太痛苦了。
“红楼梦里头说的,”大表姐咕咕的笑,“夫妻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你要做胜利者还是做奴隶,任得你挑。”
我嗫嚅问:“有没有和平相处这件事?”
二表姐严肃的摇摇头,“或有之,余未之见也。”
完了。
“还有,”三表姐说:“将来生孩子,各安天命,是男是女,不得噜嗦,最多生两个,再要说什么,叫他娶妾恃去生。”
“不太好吧!”我怀疑,“真的有了外遇,做妻子的很吃亏的。”
“现在的女人……你思想还逗留在十八世纪。”
婚后一年,我仍然维持着上班这个良好习惯,两个人的生活简单,房子是买的,不用付房租,日常的开销不过一两千元,吕俊超自然乐于付出,如此这般相安无事,家事除了钟点女佣帮忙外,两人分头做。
一日闲谈,三嫂气鼓鼓的说:“你三哥问我,钱哪里去了?”
“为何有此一问?”
“因为他说他每月一千多零用不够,嘿,不够?家中开销大,我便叫他坐下,算给他听。”
我说:“一千多是不够。”
“阿吕一个月用多少?”
我说:“我不知道。”
“你怎度不知道?”
“他一个月才给我一千多。”我说。
讨论到此为止,我又吃亏了。
我是很乐观的,将来,我想,将来他赚了大钱,我才花他的钞票未迟,现在双方收入差不多,我刮来无益。
两年后,我怀孕,本想辞了工作在家中休息,后来一想不对,两个佣人,孩子的奶粉,再加上我这个太太,担子太重了,怕吕超俊折断腰骨,于是继续我的美德。
母亲不悦:“多辛苦,挺着个肚子奔波。”
我还得安慰她,“不要紧,肚子不大,仍然轻便。”
“你为他们吕家拖垮了身子,他们不见得为你歌功颂德。”
我随笑。
“叫他去赚呀!”母亲发起蛮来。
我盘算一下,除非叫阿吕去打劫银行,但我又怕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担当不起,只好作罢,任得老妈心疼之余,语无伦次。
吕氏的生意终于有起色了,第二个孩子出世以后,我终于有资格依靠他,这个时候,我与吕度超相识已有七周年。
我仍然没有收过他的礼物,这小子对付老婆很有一手,什么都喊贵:“哗,五百块烫个头发!”“哗,天下居然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