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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见皇上。”
她敛身揖礼。
“皇姐,急匆匆的,这是要去哪儿啊?”
听着他揶揄的口吻,她的心中一堵,力持着淡淡的神色躬声回道。
“出宫,回府。”
“皇姐的消息好灵通啊,朕刚刚给驸马下了旨,你就知道了。”他似是吃了一惊,面容震动,狠狠地瞪了她身后的何冬一眼,薄唇抿成一道直线,“不过,皇姐你也不用急,谢卿家明日进宫复旨,你就可以见到他了。这是七弟锦渊,刚刚从东山皇陵拜谒回来,说起来你们也是好久没见了吧。”
她这才看见,锦瓯身后白纱素袍的男子,十七八岁的年纪,眉宇清秀,胸前蟒绣团纹显出他王爵的身份。
一时间,夜宴觉得他瞧上去十分眼善,却忆不起是在哪里见过,也不觉失礼,直视着那一双明净乌黑的眼睛,兀自出神。
“锦渊见过皇姐。”
锦渊从容不迫地瞧着夜宴,英俊的面庞上流露出的凛冽神气,有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与坚毅。
“王弟一路辛苦了。”
第九章(4)
“哪里,锦渊毕竟是晚了一步,本已为可以见到父皇最后一面,却没料到父皇已经下葬了。”
他的眼下隐约透着疲倦的青影,唇角却轻勾着笑意,令双眉间的纵纹十分深,让人触目胆寒。
“镜安夏季酷暑,比不得北方清寒,无奈只有早些下葬。”
她终是没有回避他那逼视的眼光,坦然相对,眉宇间浮起的神色悲伤而无奈。
锦渊一时语塞,长长刘海下的重瞳闪过一瞬波光,潋滟而清冽,竟然令他心生畏惧。
“到底是皇姐细心,想得周到。”
树阴粼粼地映在福王脸上,摇曳不定的光影衬得锦渊的目光炯炯有神。
一时间三人都沉默下来,连一片树叶落地的声音皆清晰可辨,压迫得周遭的人难以呼吸。
“皇上。”
宫人上前低声提醒。
“对了,朕在御花园设宴为七弟接风洗尘,皇姐你……”
“夜宴就不打扰皇上和王弟,先行告退了。”
她开合着精致的红唇,微翘的唇角,无论怎样看,都有一些跋扈的嚣张。
说完后又是一揖,便步履轻盈地离去。
看着夜宴飘然行去的背影消失于回廊拐角,锦瓯美丽的嘴角微微弯起,淡淡地笑道:
“王弟,我们走吧。”
“皇兄先请。”
温煦的嗓音果决而谦恭地响起,却没有传达到那明亮如星的眼中。
第十章(1)
宫人们远远看见一位女子以高贵的仪态走了过来,他们谨慎地让路,匍跪行礼,之后低头听着罗纱衣裙摩擦的优雅声音从面前经过,月白的衣摆流淌在地面上,浮云一般拖曳而过。
“公主,您觉不觉得福王殿下很像一个人?”
夜宴长长睫毛下的墨色眼睛轻轻地扫向紧随在身后的老太监。
“说起来,本宫已经十二年没有见过七弟,只是觉得眼熟,倒是没有想起来像谁。”
茂密的树阴下,光线有些阴暗,她垂着眼睛,听见一声微微的叹息,仿佛坠下的落叶滑过空中。
“老奴觉得,殿下的眉目之间很像驸马爷。”
优雅细碎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之间斑斑点点地洒落,带着几丝透明的绿色。何冬以不近不远的距离,跟随着夜宴缓慢地走在林阴下的青石路上,谨慎地打量着前面的女子。
当走出树影婆娑,即将来到庭院中时,她回头看向身后的何冬,优美的唇角浮起了一丝莫测的微笑:“是吗?”
说完重新迈步走向了旒芙宫。
旒芙宫的书房毗邻太液池畔,深邃而清凉,外面的热气丝毫不能透入。空气中时浓时淡地流动着花香,那是窗畔的数盆茉莉飘散出来的,宫人们见她进来,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她和何冬,四周一片寂静。
她自书架的暗格后,拿出了一本书册,递了过去。
“本宫暂时无法出宫,一会儿你出宫把这个交给流岚。”
何冬大惊,困惑而焦虑地皱起了眉头。
“公主,这个可是西南所有官员的名册,您?”
“本宫知道。”
“公主,请您三思!”
何冬谦卑恳切地伏下身体,夜宴螓首低垂地看着他,然后,缓步上前,轻轻碰了下他的手肘,虚抬一下。
何冬顺势直起身,抬眼望去,隐约见她那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颤了颤,在苍白的肌肤上掠过一道青色的剪影,恍惚中,如这个古老的皇宫一样透露着忧郁和惆怅。
“你知道,现在福王回来了,形势更加险峻,本宫无法分心二用,夜氏和流岚本宫都不想也无法放弃。那么,不如就让他们合而为一,这样虽然冒险些,但似乎只有这一个办法了。”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如丝般轻柔地响起,“这些话,本宫只能和你说,皇上他心思难测,现在虽不喜欢流岚,但起码还是信任他的,皇上认为流岚绝对不会生有二心,利用这点我们可以在流岚的身上做一个准备,以备不时之需,为夜氏、为他都算防患于未然吧。”
敛首退后了几步,谦卑而不失恭敬地施了一个礼,何冬静静地道:“老奴愚钝,殿下恕罪。”
夜宴只是莞尔一笑,眼波里涟漪潋滟,如夜色般深沉。
天色渐晚,暮霭沉沉,宫院的背景渐渐变成深色的剪影,仿佛深深陷没在厚重的阴森中。
夜宴站在案畔接过宫人手中的香盒,亲自在金兽熏炉里添了一匙白檀香。袅娜的烟雾在重重的锦纱帐间凝起,然后又飘散开来。
宫人奉上冰镇梅子汤,国丧期间连器皿都换成了素色,只不过在碗口描了一抹淡淡的绯色梅花。夜宴持着银勺搅了搅,青梅和葡萄一起熬成的紫色液体上浮着透明的冰块,那清冷的声音不知为何,竟让她觉得有些心绪不宁。
何冬一直没有传来消息,她转头望向窗外,有些焦虑地蹙起娥眉。
青衣的小宫人急匆匆地冲进殿内,踉跄着扑倒在帘外,惊惶地呼道:“公主!公主!”
守在帘侧的宫人,急忙出声呵斥,额上已经惊出密密的一层汗。
“大胆!何人喧哗?”
月牙门下垂着一幕青竹帘子,摇曳的烛光带着一层绯红,映着青色帘影。年幼的小宫人隐约见到,帘后一抹窈窕的淡影,只把声音低了低便继续回禀着:“公主,何公公叫小人传话,说驸马爷病势沉重。”
白玉碗哐啷一声掉在乌砖的地面上,紫色汤液和着晶莹剔透的碎片溅了一地。案旁的女子微微地眯着眼睛,有一种东西,像是地面上的碎片,空洞而冰冷,在她的心里流过。
“他怎么会病的?”
“小的也不清楚,只听说驸马爷吐血了。”
许久,檀香的层层叠烟从青竹帘后一丝一缕地漫溢而出,仿佛软纱迤逦。帘影朦胧,身侧浅浅幽香,小宫人已无暇理会,只偷偷地瞄着那抹静立不动的身影,激跳的心渐渐绝望。
蓦然青帘翻飞,月白的裙裾从他眼前匆匆滑过,恍惚中,脆弱一如风中的蝴蝶,带起一缕弱风。
而她,却没看见身后跪着的那个人低头掩下冷冷的笑。
第十章(2)
国丧百日,镜安城内入夜便实行宵禁。无人的街道上华丽的马车急速地奔驰着,还有几条街道就到达皇亲贵戚专用的朱雀大街,变故却突然而生。
几条黑影从一旁的房顶疾刺而出,手中的利刃闪着寒光,直奔马车而去。
“有刺客!”
随车侍卫仓惶地拔剑高呼,团团围住了马车,拦在黑衣蒙面人的面前。
街道上,渐渐起了肃杀之风。黑衣人毫不惊慌,手中的三尺青锋,一挥而下,一阵花火微溅,金属交接之声后,侍卫们的精钢利剑,全部被削成了几段。
“快!让公主先走!”
听见外面的呼喝声,夜宴掀起车帘向外望去,刀光乍闪,剑影惊现,一群鬼魅般的黑衣人在锦衣侍卫的重重人影中如风旋动,纠斗着。她暗自一惊,掌心渗出汗来,已经失去兵器的侍卫明显不是偷袭者的对手。
浓重的夜色中,有一瞬间,她看见一个黑衣人转头看了过来,那双乌黑的眼眸,像冰一样冷,流露出嗜血的杀戮之意。
几名侍卫来不及调转马车,顾不得什么礼数,直接掀了车帘,拽过夜宴往朱雀街的方向跑去,那里有驻守的官兵,可以援救。
穿着软底绣鞋的脚,接触了坚硬的地面,突然身子一歪,剧烈的疼痛从脚踝传来,夜冥狼狈不堪地跌坐到地上。
侍卫的速度一慢,那名蒙面男子便追到了身后,俩人的视线再一次接触,他显然为那重瞳意外的一愣,然后冷哼了一声,冰冷的眸中闪过一丝薄薄的怒意。
旋身,错步,避开侍卫阻拦的同时,指间一道金光毫无预兆地翻转,直插向夜宴的心口,快如流光,她连眼都来不及闭上。
“公主!”侍卫们惊呼,亦惊得来不及救护。
猛地,斜刺里飞出一道寒影,打歪了那道暗器,但还是滑过了她的肩胛,鲜血飞溅,继而在月白的丝袍上急速扩散成一片污黑。金镖滑过骨肉,钉进夜宴身旁地面之中,缀饰的火色流苏犹在沙沙摇动,烈焰般的艳丽。
脚步杂沓,福王锦渊在数百禁卫军簇拥下执刀赶到,蒙面人终于觉察有异,振臂持剑,剑锋如有流光闪动,隐隐带雷鸣之声,直向锦渊杀去。
趁侍卫纷纷保护锦渊的时候,蒙面人飞身跃出人群,腾身上了屋顶,几个纵身已然失去了踪迹。远处还在和夜宴的随身侍卫纠缠的刺客,见他走远,一阵剑光快攻下,也都飞身远去。
“快追!”
锦渊高声令下,他的侍卫连忙追了过去,而他却上前伸手搀扶起夜宴,那双眼深不见底,在夜色下波澜流转。
“皇姐,你没事吧?”
夜宴跌坐在地,看了看四周,横七竖八地躺着侍卫的尸体,不由一阵眩晕,伸手抓住锦渊坚实的手掌,挣扎着站起身来,哪知脚踝一痛,整个人软软地向前栽去,只来得及呢喃一声:“……镖中有毒……”
一双有力的手已及时揽住了她的腰,那明亮眼眸的主人在她的身体落地之前拥住了她,同时也看见乌黑的血从她的肩胛滴滴答答地淌到地上,空气宛如生了铁锈,连味道都是腥的。
锦渊一把将她抱上了马车,大喝一声:“赶快回宫!”
车内,她的面色如纸,长发从肩上散下,拂过他的胸前。
急驰中,他看见她缓缓睁开了双眼,墨色的重瞳如一道闪电滑过黑暗,然后很低很低地唤了声:“流岚……”
夜宴颤抖地抬起手,有些僵硬地伸向锦渊,他动了一下,想要闪开,却在看到她淹没在深邃水波下面的哀伤时,停在了那里。
冰冷的指尖滑过他的面颊,留下一道挚热的温度,然后重新垂落到身侧,模糊中他隐约看见她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肌肤上投下一抹阴影。
“流岚……”
他好似呓语般低声重复着,手指抚上自己的面颊,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夜宴的温度,斑驳的阴影掩上锦渊的面颊,勾起棱角分明的赤红唇角,露出了仿佛带着深沉血腥的狂野冷笑。
车辇绝尘,夜愈暗了。
旒芙宫仍灯火通明,满室的宫人们进进出出,个个神色凝重。
床上,夜宴苍白着脸,躺在床上人事不省。
洁净白布刚覆上伤口,转眼便沁出乌黑的血迹,可能是用力稍大,夜宴秀长的眉一皱,低吟出声。
“奴婢该死!”
第十章(3)
那年轻宫人骇得含泪跪倒在床榻旁,颤抖不已。
“你是该死,来人!拖出去,杖毙。”锦瓯面色阴沉地坐在夜宴的身侧。
“皇上……”
饶命二字还没有说出来,早有宫人拿布巾把她的嘴堵上,拖了出去。
服侍在旁的宫人和太医额上都渗出了密密的汗珠,这个时刻,稍有差池就会人头落地,任谁的心都提到了喉咙口。
太医跪在床前,伸出三指给夜宴搭着脉,冒着冷汗沉默不语,这一刻对所有人来说都难熬至极。
夜宴左肩的血污衣裳被褪到胸口,肩上覆着乌血斑驳的白布。太医壮着胆子,上前轻柔地揭开布巾,登时无声地抽了口凉气。伤口细长如女子娇好的眉,血流却如细泉一般止不住,还泛着乌黑色。
终于太医收回手指,从药箱内拿出一个精致的瓷瓶,拔下塞子,倒出了一颗药丸。随侍的宫人忙端过一碗清水,将药丸就水化开,喂进了夜宴的口中,这才叩首:“皇上,请借一步说话。”
锦瓯起身,疾步走到了外间。
太医扑通跪倒,但迟疑了一下,仿佛有所顾虑。
锦瓯按捺不住,冰冷的眼神从太医的脸上滑过,沉声说:“如果医不好她,你们一个个都得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