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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志摩诗全集-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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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梢头有残月挂,
啊,半轮的残月,象是破碎的希望他,他
  头戴一顶开花帽,
  身上带着铁链条,
在光阴的道上疯了似的跳,疯了似的笑,
  完了,他说,吹糊你的灯,
  她在坟墓的那一边等,
等你去亲吻,等你去亲吻,等你去亲吻!

  ①写于1926年5月,初载同年5月20日《晨报副刊·诗镌》第8期,署名志摩。
                              

《“这年头活着不易”》

昨天我冒着大雨到烟霞岭下访桂;
  南高峰在烟霞中不见,
  在一家松茅铺的屋檐前
  我停步,问一个村姑今年
翁家山的桂花有没有去年开的媚,

那村姑先对着我身上细细的端详;
  活象只羽毛浸瘪了的鸟,
  我心想,她定觉得蹊跷,
  在这大雨天单身走远道,
倒来没来头的问桂花今年香不香。

“客人,你运气不好,来得太迟又太早;
  这里就是有名的满家弄,
  往年这时候到处香得凶,
  这几天连绵的雨,外加风,
弄得这稀糟,今年的早桂就算完了。”

果然这桂子林也不能给我点子欢喜;
  枝上只见焦萎的细蕊,
  看着凄凄,唉,无妄的灾!
  为什么这到处是憔悴?
这年头活着不易!这年头活着不易!

西湖,九月

  ①写于1925年9月,初载同年10月21日《晨报副刊》,署名鹤。
                                  

《呻 吟 语》

我亦愿意赞美这神奇的宇宙,
我亦愿意忘却了人间有忧愁,
  象一只没挂累的梅花雀,
  清朝上歌唱,黄昏时跳跃;——
假如她清风似的常在我的左右!

我亦想望我的诗句清水似的流,
我亦想望我的心池鱼似的悠悠;
  但如今膏火是我的心,
  再休问我闲暇的诗情?——
上帝!你一天不还她生命与自由!


《苏  苏》

苏苏是一痴心的女子,
  象一朵野蔷薇,她的丰姿;
  象一朵野蔷薇,她的丰姿
来一阵暴风雨,摧残了她的身世。

这荒草地里有她的墓碑
  淹没在蔓草里,她的伤悲;
  淹没在蔓草里,她的伤悲——
啊,这荒土里化生了血染的蔷薇!

那蔷薇是痴心女的灵魂,
  在清早上受清露的滋润,
  到黄昏里有晚风来温存,
更有那长夜的慰安,看星斗纵横。

你说这应分是她的平安?
  但运命又叫无情的手来攀,
  攀,攀尽了青条上的灿烂,——
可怜呵,苏苏她又遭一度的摧残!

  ①写于1925年5月5日,初载同年12月1日《晨报七周年纪念增刊》,署名徐志摩。
                                  

《“起造一座墙”》

你我千万不可亵渎那一个字,
别忘了在上帝跟前起的誓。
我不仅要你最柔软的柔情,
蕉衣似的永远裹着我的心;
我要你的爱有纯钢似的强,
在这流动的生里起造一座墙;
任凭秋风吹尽满园的黄叶,
任凭白蚁蛀烂千年的画壁;
就使有一天霹雳震翻了宇宙,——
也震不翻你我“爱墙”内的自由!

  ①写于1925年8月,初载同年9月5日《现代评论》第2卷第39期,署名徐志摩。后收入诗集《翡冷翠的一夜》。


《再不见雷峰》

再不见雷峰,雷峰坍成了一座大荒冢,
  顶上有不少交抱的青葱;
  顶上有不少交抱的青葱,
再不见雷峰,雷峰坍成了一座大荒冢。

为什么感慨,对着这光阴应分的摧残?
  世上多的是不应分的变态,
  世上多的是不应分的变态;
为什么感慨,对着这光阴应分的摧残?

为什么感慨:这塔是镇压,这坟是掩埋,
  镇压还不如掩埋来得痛快!
  镇压还不如掩埋来得痛快,
为什么感慨:这塔是镇压,这坟是掩埋。

再没有雷峰;雷峰从此掩埋在人的记忆中:
  象曾经的幻梦,曾经的爱宠;
  象曾经的幻梦,曾经的爱宠,
再没有雷峰;雷峰从此掩埋在人的记忆中。

九月,西湖。

  ①写于1925年9月,初载同年10月5日《晨报副刊》,署名志摩。

                                  
《海  韵》



“女郎,单身的女郎,
 你为什么留恋
 这黄昏的海边?——
女郎,回家吧,女郎!”
 “啊不;回家我不回,
 我爱这晚风吹:”——
 在沙滩上,在暮霭里,
有一个散发的女郎——
徘徊,徘徊。



“女郎,散发的女郎,
 你为什么彷徨
 在这冷清的海上?
女郎,回家吧,女郎!”
 “啊不;你听我唱歌,
 大海,我唱,你来和:”——
 在星光下,在凉风里,
轻荡着少女的清音——
高吟,低哦。



“女郎,胆大的女郎!
 那天边扯起了黑幕,
 这顷刻间有恶风波——
女郎,回家吧,女郎!”
 “啊不;你看我凌空舞,
 学一个海鸥没海波:”——
 在夜色里,在沙滩上,
急旋着一个苗条的身影——
婆娑,婆娑。



“听呀,那大海的震怒,
 女郎回家吧,女郎!
看呀,那猛兽似的海波,
 女郎,回家吧,女郎!”
“啊不;海波他不来吞我,
 我爱这大海的颠簸!”
 在潮声里,在波光里,
 啊,一个慌张的少女在海沫里,
蹉跎,蹉跎。



“女郎,在哪里,女郎?
 在哪里,你嘹亮的歌声?
在哪里,你窈窕的身影?
 在哪里,啊,勇敢的女郎?”
黑夜吞没了星辉,
 这海边再没有光芒;
海潮吞没了沙滩,
 沙滩上再不见女郎,——
再不见女郎!

  ①此诗发表于1925年8月17日《晨报·文学旬刊》。
                                  

《偶  然》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我来扬子江边买一把莲蓬》

我来扬子江边买一把莲蓬;
 手剥一层层莲衣,
 看江鸥在眼前飞,
 忍含着一眼悲泪——
我想着你,我想着你,啊小龙!②

我尝一尝莲瓤,回味曾经的温存:——
 那阶前不卷的重帘,
 掩护着同心③的欢恋:
 我又听着你的盟言,
“永远是你的,我的身体,我的灵魂。”

我尝一尝莲心,我的心比莲心苦;
 我长夜里怔忡,
 挣不开的恶梦,
 谁知我的苦痛?
你害了我,爱,这日子叫我如何过?

但我不能责你负,我不忍猜你变,
 我心肠只是一片柔:④
 你是我的!我依旧
 将你紧紧的抱搂——⑤
除非是天翻——⑥
但谁能想象那一天?⑦

  ①本诗最初见于1925年9月9日《志摩日记·爱眉小札》内。
    ②发表时“龙”为“红”。
    ③日记中“同心”为“消魂”。
    ④日记中此处无“:”。
    ⑤日记中“——”为“;”。
    ⑥日记中“——”为“,”。
    ⑦日记中此句为“但我不能想象那一天!”篇末署有:“九月四日沪宁道上”。


《在哀克刹脱(Excter)教堂前》

这是我自己的身影,今晚间
 倒映在异乡教宇的前庭,
  一座冷峭峭森严的大殿,
   一个峭阴阴孤耸的身影。

我对着寺前的雕像发问:
 “是谁负责这离奇的人生?”
老朽的雕像瞅着我发楞,
 仿佛怪嫌这离奇的疑问。

我又转问那冷郁郁的大星,
 它正升起在这教堂的后背,
但它答我以嘲讽似的迷瞬,
 在星光下相对,我与我的迷谜!

这时间我身旁的那颗老树,
 他荫蔽着战迹碑下的无辜,
幽幽的叹一声长气,象是
 凄凉的空院里凄凉的秋雨。

他至少有百余年的经验,
 人间的变幻他什么都见过;
生命的顽皮他也曾计数;
 春夏间汹汹,冬季里婆婆。

他认识这镇上最老的前辈,
 看他们受洗,长黄毛的婴孩;
看他们配偶,也在这教门内,——
 最后看他们名字上墓碑!

这半悲惨的趣剧他早经看厌,
 他自身痈肿的残余更不沽恋;
因此他与我同心,发一阵叹息——
 啊!我身影边平添了斑斑的落叶!

一九二五,七月。

  ①哀克刹脱,现通译为埃克塞特,英国城市。


《阔 的 海》

阔的海空的天我不需要,
 我也不想放一只巨大的纸鹞
 上天去捉弄四面八方的风;
我只要一分钟
我只要一点光
我只要一条缝,
  象一个小孩爬伏
  在一间暗屋的窗前
  望着西天边不死的一条
 缝,一点
 光,一分
 钟。

  ①写作时间小详。发表报刊不详。
                                  

《再别康桥》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
 在我的心头荡漾。

软泥上的青荇,
 油油的在水底招摇;
在康河的柔波里,
 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那树荫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间,
 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寻梦?撑一支长篙,
 向青草更青处漫溯,
满载一船星辉,
 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夏虫也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十一月六日

  ①写于1928年11月6日,初载1928年12月10日《新月》月刊第1卷第10号,署名徐志摩。
                                  

《黄  鹂》

一掠颜色飞上了树。
“看,一只黄鹂!”有人说。
翘着尾尖,它不作声,
艳异照亮了浓密——
象是春光,火焰,象是热情,

等候它唱,我们静着望,
怕惊了它。但它一展翅,
冲破浓密,化一朵彩云;
它飞了,不见了,没了——
象是春光,火焰,象是热情。

  ①写作时间不详,初载1930年2月10日《新月》月刊第2卷第12号,属名徐志摩。
                                  

《生  活》

阴沉,黑暗,毒蛇似的蜿蜒,
生活逼成了一条甬道:
一度陷入,你只可向前,
手扪索着冷壁的粘潮,

在妖魔的脏腑内挣扎,
头顶不见一线的天光
这魂魄,在恐怖的压迫下,
除了消灭更有什么愿望?

五月二十九日

  ①写于1928年5月29日,初载1929年5月10日《新月》月刊第2卷和3号,署名志摩,后收入诗集《猛虎集》。
                                

《残  破》



深深的在深夜里坐着:
 当窗有一团不圆的光亮,
  风挟着灰土,在大街上
   小巷里奔跑:
 我要在枯秃的笔尖上袅出
 一种残破的残破的音调,
 为要抒写我的残破的思潮。



深深的在深夜里坐着:
生尖角的夜凉在窗缝里
 妒忌屋内残余的暖气,
  也不饶恕我的肢体:
但我要用我半干的墨水描成
一些残破的残破的花样,
因为残破,残破是我的思想。



深深的在深夜里坐着,
左右是一些丑怪的鬼影:
 焦枯的落魄的树木
  在冰沉沉的河沿叫喊,
  比着绝望的姿势,
正如我要在残破的意识里
重兴起一个残破的天地。



深深的在深夜里坐着,
闭上眼回望到过去的云烟;
啊,她还是一枝冷艳的白莲,
 斜靠着晓风,万种的玲珑;
但我不是阳光,也不是露水,
我有的只是些残破的呼吸,
 如同封锁在壁椽间的群鼠
追逐着,追求着黑暗与虚无!

  ①写于1931年3月,初载1931年4月《现代学生》第1卷第6期,署名徐志摩,后收入《猛虎集》。
                                  

《“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在梦的轻波里依洄。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她的温存,我的迷醉。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甜美是梦里的光辉。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她的负心,我的伤悲。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在梦的悲哀里心碎!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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