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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川家康-第4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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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康放下茶碗,闭目凝思起来。他似已忘记了一切,俨然成了一尊凛然的佛。

茶屋踌躇起来,他也到了须认真思索人生意义的岁数了。太阁也曾以天下为己任,可是在最后关头,他生起私心,才为后人留下麻烦……世事无常,真不可思议啊。信长、秀吉、家康,这三人从一开始便志向一致,被捆在一处。统一天下和建立太平盛世,一直是三人终生的夙愿。正因如此,就连那个一般人极难取悦的信长,都终生对家康大为赞赏。家康和秀吉的关系也是一样。若家康也跟松永久秀、明智光秀、武田信玄一般,只是为了夺取天下,秀吉大概也不会如此重用他。同样,家康也定不能在小牧长久手之役后向秀吉妥协,展示诚意。由此看来,三人的目标终是一致,根本就似一人。

可是,秀吉病重时,他的志向改变了。他的根基并未稳固到足以让丰臣氏权柄世代沿袭,却已将天下视为丰臣氏所有。正是此种念想,使得现在的家康陷入苦恼。

茶屋四郎次郎觉得该是告辞的时候了。家康还在独自闭目遐想,鸟居新太郎也似未在意茶屋,他动作麻利地收拾好茶具后,就退到外间去了。

“大人,小的就此告辞。”茶屋向家康施礼道。

“哦。”

“天气暑热,还请大人多多保重。”

“你也要多留心世事啊。”

“遵命。那么,先告辞了。”茶屋四郎次郎走出德川官邸时,夕阳已经西斜,伏见城门前的广场上,有二十多个修道者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他们不停数着念珠,祈祷太阁痊愈。对面是石田府邸,看门的士卒握着枪一动不动,仿佛摆放在当地的兵俑。

“茶屋先生……这不是茶屋先生吗?”听见有人跟自己打招呼,茶屋忙回过头,只见一个身着袴服、后边跟着年轻随从的人站在那里,正是本阿弥光悦。

“是光悦啊,此来何为?”

“为北政所夫人送了一把短刀。”近来,光悦的为人处事明显练达了许多。今日他两眼放光,看似十分兴奋,“茶屋先生,天下又将大乱。搞不好今年之内就要生起兵乱了。”他或许在北政所那里听说了什么,迅速靠向四郎次郎,耳语道:“北政所夫人托了我一件大事。”

“啊呀,这真是令人意外。”茶屋慌忙望了望四周。眼下世人都在传言,四郎次郎和光悦乃是德川的密探,也是北政所的探子。若真是那样,二人的对手自然就是西丸夫人和三成了。不远处便是石田三成的府邸。

“光悦,咱们边走边谈……”茶屋催促着光悦,先迈步离去,“托你何事?”

光悦却说出些不着边际的话:“立正安国好像有些麻烦了。”

“是关于《法华经》?这便是北政所托你的事?”

“不。这次兵乱当是内乱,说不定还会演变成教徒教义之争呢?”

“什么,教义之争?”

“就是《法华经》与洋教之争啊。”

“这么说,是加藤肥后守与小西摄津守之间的争斗了?”

“也可以这么说。总之,北政所……”说着,光悦又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四周,“当然,这是绝密——北政所让我在京城暗中给她寻一处隐居之所。”

“谁要隐居?”

“当然是她自己了。”

茶屋简直要怀疑自己听错了。光悦可不是喜欢说笑的人,他与茶屋乃是莫逆之交。利休死后,他与茶屋始终肝胆相照,有事必一处商量。茶屋从未想过大坂城的女主人竟然要在京城寻找隐居之所。事出突然,一时他竟不知如何回答。

“茶屋先生,看来内乱之相,比我等想象的还要深哪。唉,对了,我还听说太阁已经公布了遗诗。”

露落露消我太阁,浪花之梦梦还多。

光悦打着拍子,低声吟颂太阁的遗诗,深有感慨道:“真是可悲。没有信仰的人生,真是如梦如露啊。”

茶屋无言。既然连北政所都下了这样的决心,可见事情非同寻常了。想到这些,他自不敢轻率附和。

庆长三年(一五九八)八月十八,一代天骄、盖世枭雄丰臣秀吉,在身后留下了巨大的动荡与风波,魂归尘土,享年六十二岁。

第十八章 执掌天下

庆长三年八月十八,德川家康得知丰臣秀吉归天之讯,已是秀吉逝去一个时辰之后。家康虽早知秀吉之死只是时日问题,可令他意外的是,前来告知死讯的,竟是平素明显对他抱有敌意的石田治部少辅三成。

是日晨,家康正在阿龟夫人侍候下洗脸,本多正信仓皇失措地闯了进来:“大人,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是从江户来的?”

“不,石田府的主人。”

“三成来了?”

“是。他只身前来,说有绝密大事要和大人面谈。

家康马上想到,难道太阁已去了?可三成为何要前来通知自己?照他的预想,若秀吉死去,三成定先秘而不宣,再策划朝鲜撤兵之事,还会装模作样地说:“这是大人的命令。”他向来喜玩弄阴谋,自以为是,于太阁身后,必如此盛气凌人,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大老身上。

“三成一人前来。快把他请到厅里。”身子愈见发福的家康令正信先把三成请进来,自己连忙更衣。由于肚子太大,他甚至连束带都不能自己系了。在阿龟的帮助下,一通忙乱后,他终于换好衣服。

此时,窗纸才刚刚泛白,小鸟都还未醒来。

“阿龟,太阁恐是故去了。”家康只觉自己的声音恍恍惚惚,“从今以后,可要闹腾一阵子了。”

家康刚整理好装束,鸟居新太郎立刻赶来。家康轻轻向他摆了摆手。“我们有机密大事要谈,你在廊下好生守着,不要进去。”扔下这句话,他就出了卧房。

傲慢不羁的石田三成居然亲自前来……走过冰冷的走廊时,家康还在纳闷。三成在自己面前,甚至不摘头巾,在大名们面前更是放荡不羁,毫不掩饰对德川氏的敌意,这让浅野长政等人都捏着一把汗。这样一个三成,难道会在太阁离开人世后跟我妥协?若真如此,如何应对才是?

家康走进客厅,三成破天荒地低头,微笑施礼。

本多正信看来也有预感,家康一进去,他便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既是密谈,恕在下告退。”便走了出去。他人虽出去了,却并未解除对三成的戒心。对于老奸巨猾的三成,正信比家康还要反感。当初在伏见城,正信就对德川府邸的地址甚是不满。当时负责选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三成,他把伏见城东一片低洼之地划给了家康。隔着一条道的西边,却给了他自己。北面和南面则分布着他的心腹宫部佑全和福原长高二人。如此一来,德川府邸就在他们的严密监视之下。若在那三位府上再建几处炮楼,一齐开炮,德川府转瞬就会灰飞烟灭。此事不仅让德川家人激愤不已,就连浅野、增田、大谷等人都有些看不下去,直皱眉头道:“治部少辅的敌意表现得太露骨了。”

当然,三成敢这么做,都是因为背后有太阁撑腰,一旦太阁故去,这种局面当然会被打破。若家康是个胆小性急之人,住在这里,每日定辗转难眠,焦躁不安,长此以往,甚至可能引发意外纷争。居心叵测的三成愈来愈桀骜不驯。正因如此,对于三成的来访,本多正信和鸟居新太郎都心生疑惑。

“一大早来寒舍,有何贵干?”家康坐下来,问道。三成则一脸严肃道:“再过一个时辰,浅野长政就会给贵府送来一条在淀川捕获的大鲤鱼。”

这话太意外了。家康道:“浅野到淀川钓鱼了?”

“是。他说要把其中一条献给内府大人,让大家都尝尝鲜。当然,城里所有人都会收到他的鲤鱼。”

家康点点头。“浅野送鲤鱼来之前,你便光临寒舍……这么说,请我吃鱼是假,让我斋戒是真?多谢你的忠告。”三成听了,眼中放光。家康却并不看他一眼,“不用你忠告,家康也不会在太阁丧期食鲤鱼。你既然都来了,我自然更会严格斋戒。”一席话说得三成哑口无言。他暖昧地笑了笑。

“太阁到底是何时故去的?”

“内府大人,请您不要轻易说出故去二字。”

“我知,在从朝鲜撤兵之前,丧事必须秘密进行。这可真劳神。”家康太平静了,竟让三成都有些不知所措。照三成的想法,一旦太阁归天,此前一直“忠厚正直”的内府必会立刻揭掉面具,借实力压迫他。因此整个早晨,他都摆出一副高傲之态。

“太阁大人于寅时归天。”三成道,“当时身边有曲直濑玄朔及其他太医,幼主、淀夫人、鄙人与浅野长政、前田玄以都在。大人离去时甚是平静,也算寿终正寝。”

三成的话,家康听了不到一半,便听不进去了。比起秀吉的死,他更关心三成真正的来意:其亲自前来告知太阁的死讯,究竟意欲何为?这实在令人生疑。丧事当然该秘密举办,可三成故意神神秘秘,其卑劣行径甚至为加藤清正所不齿……家康似乎想到了什么,“北政所难道不在太阁榻边?”

家康最关心的还是北政所。在他看来,能衣不解带照看秀吉的,只有从大坂城赶来的北政所一人。这也难怪,秀赖才六岁,还只是个顽皮的孩子,根本不懂得为父亲之死而悲伤。淀夫人则为了自己的前途忧心忡忡……可一直对秀吉关爱有加、最感悲伤的北政所,三成却只字不提。或许,太阁是在宁宁疲劳到了极点、回房间稍事歇息时断的气?家康担心“寿终正寝”这话,在掩饰什么。

三日前,秀吉清醒时,还把家康和前田玄以叫到枕边嘱托:天下大事交给家康,辅助秀赖的任务就交给利家……这是秀吉最后的吩咐,那日傍晚,他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听不清别人的话,俨然一个活死人。家康并不刻意责难三成:“既是寿终正寝,说明太阁去时很放心。对于身后之事,太阁可有明示?”秀吉当然不会有什么明示,若有,也定是三成的意志。家康明知如此,却偏偏要问。

三成终于松了一口气,“有。”

“家康洗耳恭听。”

“大军从朝鲜撤回,太阁之生死要绝对保密。”

“那是自然。”

“太阁的遗骨,可在高野山木食上人的帮助下,秘密埋葬于洛东的阿弥陀峰。”说到这里,三成压低声音,“只是,大人遗言说,此事只可让五奉行知。”

家康目光灼灼,“治部大人,这么说你违背了太阁遗言,把消息告与了家康?”

三成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正是。和其他奉行商量之后,决定只让木食应其和前田玄以二人秘密把遗骨送往葬处。”

“你们不惧世人责怪?”

“关于此事,我们当然也考虑过……对百姓,我们就以塑大佛为名,先悄悄动工修建神殿和陵寝。”

“果然甚是周到啊。因此,你们才演了淀川大鲤鱼这一出戏。”

“是。因此,浅野长政弄来一批大鲤鱼。待送到内府大人府上,还请大人定要佯作什么都不知,品尝鲤鱼的美味。”

此计真是拙劣……家康尽管心内颇为不满,可一旦加以责难,局面恐难以收拾,便道:“这么说,你们也要食那些鲤鱼?”

“事已至此,我们也无办法。”

“治部大人,这些事我们且不论。照你所说,你不但不听从太阁遗言,来通知我太阁死讯,同时也背叛了浅野和前田,向我挑明鲤鱼的秘密。”家康虽语气柔和,可再也没有比这更深刻的挖苦和讽刺了。果不出所料,一听这话,三成脸色刷地变得苍白。

“这实是事出有因。”

“什么原因?家康洗耳恭听。”

“不妨跟内府大人明言:这其实是北政所夫人的指示。”

“是北政所违背了太阁遗言?”'

“太阁临终时,北政所并不在身边,在下便立即去向夫人报告,求她一事。”

“北政所?”

“当城里人都为隐瞒丧事而大吃鲤鱼,夫人却要落发,她哪怕是掉一根头发丝,大家的辛苦就全泡汤了……我求的正是此事。不料夫人却道,此事只交给几个奉行来打理,她不放心,故要我立刻报告大人,希望大人协力。夫人还威胁说,我不答应,她就当场剪掉头发。”

家康不禁暗吃一惊。原来三成并不是主动前来套近乎,而是受北政所委托而来。北政所的言辞竟如此激烈,恐因秀吉临终时没能在场之故,亦因对近臣们食鲤鱼的伎俩忍无可忍。

“哦。家康更当鼎力合作了。除此之外,太阁还有何遗言?”说这些话时,家康全身无力。不知秀吉是否想到,自己死后竟受此人愚弄?俗语说,死无对证,三成等人假托太阁遗言,如此肆意妄为,别说北政所,换了别人,也定勃然大怒。太阁临终时,当然已不可能开口,三成只要还有一丝尊重故人的心思,就当早早把死讯告知五大老及其他重臣,一起商议善后事宜,方符合礼仪。那时,一切当然都要由家康来决定,又怎会有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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