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倾城从袖中取了几枚铜钱置于案上,打发了茶博士,倚案扶颐,阖目静息。心中似有千思万绪,周游回旋,却一时难断。
忽然,只听身前有人静静说道:“姑娘看来面善,可要测字算卦么?”
她微微一惊,张开眼睛,却见面前站了个老者,一身卦袍,手执云幡,面容清瘦,似曾相识。她怔住半晌,失声道:“柳先生,是你?”
这意外重逢的老卦师,竟正是倾城当年在襄阳天香楼内结识的柳永!
柳永淡淡一笑:“数年不见,姑娘别来无恙?”
倾城一时感慨万千,勉强抑制心绪,含笑道:“我不过天涯飘零,先生倒是愈见仙风了……先生请坐,你我茶棚重会,共话流年。”
柳永向倾城一笑,在她对面坐下:“姑娘的故事,老朽这些年来在江湖中也听到了不少。当年老朽在天香阁与姑娘临别之语,想必姑娘现下早已解得了其中之意……”
倾城低眉一笑,为柳永斟上一杯茶水,淡淡道:“多谢先生当日指点……如今我不但已找到了先生当年所说之人,而且我亦已知道,能为他衣带渐宽而终无一悔,果真是一种福分……”
她语声一顿,抬眉问道:“柳先生,你何时离开襄阳的?怎地到了这里?”
柳永执杯饮了一口,向她答道:“我一年前离开天香楼,沿汉水北上,四处闲游,卜卦为生。前日路过这里,便随意逡巡一番。我方才本拟去渡口搭船前往许州,未想到却在这里遇到了你……”
倾城点头道:“原来如此。我也是今日初到这镇上……说来奇怪,不过是个小小渔镇,衙门左近却是热闹得紧。”
柳永摇头叹道:“如今热闹的,又何止是这双溪镇?你或许不知,上月范仲淹与韩琦回京后,官家昭告天下,颁行新政。首当其冲,便是明黜陟,择长官。上下官员,必经磨勘方能升任。如今各地州府为显耀政绩已忙成一团,新奇招数层出不穷,却是苦了百姓。那新政中还有均公田,厚农桑,减徭役等诸法,虽然官家立意本是为了体恤民生,但层层下行,早已变了味道。如今新政尚未满月,官民争讼,便已比往日多了数倍不止。这双溪镇区区之地已然如此,东西二京,州府重地,更是可以想见……”
他见倾城面色渐渐黯然,便转了话题,问道:“姑娘这是要往何处去?”
倾城低低叹息一声:“借用先生彩云归词中之言,卸云帆,水驿鱼乡,浪萍风梗,度岁茫茫。”
柳永静静道:“人生处处,皆可相逢,说不定何时,老朽还能与姑娘重遇。”
倾城眉间笼起:“先生可是这便要走了么?也好,匆匆一面,已是奇缘……先生最近可有什么佳作,能留给倾城作为别念么?”
柳永摇头一笑:“词笔文章,与老朽早已不相往来,但今日相会,或许倒是可以为姑娘测上一字……姑娘请说一字,待老朽为你测来。”
倾城沉吟半晌,缓缓道:“我如今已是水上人家,不如便测这个水字罢。”
柳永抬头问道:“姑娘想测姻缘,还是福禄?”
倾城缓缓道:“我想测,进退。”
柳永点头不语,思忖片时,低声道:“此一字,主退不主进。”
倾城蹙眉道:“何以见得?”
柳永道:“水之一字,加一点为冰,步履维艰,减一点为六,顺遂平安。由此可见,进一分前途难测,退一步海阔天空。”
倾城眸光一颤,低声道:“流水随风,瞬息万向,又如何能看清何者为进,何者为退?”
柳永淡淡道:“进退由心,方为化境。”
倾城点头不语,良久,抬头问道:“柳先生,你可知,从这里遣人送信去江南,可要多少时日?”
柳永道:“若是雇人从这里走驿路,只怕要月余。”
倾城思忖片时,忽然抬头道:“柳先生,你方才说今夜要去许州,是么?”
柳永点头道:“不错。老朽可有能为姑娘效劳之处么?”
倾城道:“我少时会书写一封信函,烦请先生替我送到许州石梁街。那里有一家豢养禽鸟的店铺,先生一去便知。不知先生可愿意帮我?”
柳永道:“我舟行两夜,后日便可到许州,举手之劳,何足道哉……不过你不是本想送信到江南么,怎地却改为送到许州?”
倾城道:“我会将本函夹带其中,那店铺中人见我在附函中留言,便会用飞书替我送信江南,千里之途,不日可达。”
柳永点头道:“原来如此。征鸿远信,尽付思量。只是不知这一封书函,能为姑娘了却那进退之际的烦恼么?”
倾城静静站起身来:“兰舟催发处,何事苦淹留。与其望极春愁,归思难收,终不如蓦然回首……先生说是么?”
晚风如诉,明月当空。
展昭将船泊在江湾僻静之处,在船头收拾妥当,穿舱回到船尾。
这一日周折,昏时方归。晚饭后,他沐浴更衣,此时夜风临身,只觉得精神一畅。
尾舷上暗影寂寂,羽翼俱收,竟是晨间那几只白鹭不知何时追随而至,停在舟上休憩。
展昭微微一笑:“这些白鹭来得迟了,未赶上晚间那一碟极品醉虾。”
倾城在舢板上抱膝而坐,仰望天星,静静道:“你若喜欢,我明日便再做些。”
展昭在她身畔坐下:“你今晚似是闷闷不乐,可是还为早间的事情恼我不成?”
倾城不答。星辉淡淡,只映出她朦胧目光,却辨不清她面上神情。
展昭亦随她仰头而望,悠悠道:“我们明日南下,待到了彭蠡,便可以去看看那楚辞中渔父鼓枻之处。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百闻之下,终能一见。”
倾城忽然道:“只可惜世道艰难,志士俱隐,沧浪之水虽清,无人请缨,又有何用?”
展昭默然片时,静静道:“你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倾城道:“你去了镇上一日,归来时却一言不发,若是要说,难道不该自你而始么?”
展昭低下头来,缓缓问道:“你去了镇上?”
倾城道:“我不过是到街上随意走了一遭,所见所历,绝不会有你今日精彩。”
展昭叹息一声:“我原想到,此事必然无法瞒过你……不错,早间我到了鱼市,便遇到几个衙役,他们蛮横无理,强要市集上的渔家去批贩鱼状令。渔家们不从,俱都被他们羁押到镇衙中,我亦跟了去。”
倾城淡淡道:“原来如此。他们有眼不识泰山,后来想必后悔不迭。”
展昭黯然一叹:“不错,我到了镇衙,先与执印之人论理,他们却全然不听。我无奈之下表明身份,他们倒是吃了一惊,看在我的面上,不但放了那些渔家,还为他们俱都批了令状。”
倾城深深呼吸一声:“原来如此……那些渔家受你恩惠,想必今夜要焚香拜谢,将你奉为贵人了……”
她忽地转头望向展昭:“你今日因缘际会,帮了他们,那明日,后日,大后日,又有谁再去帮他们?那些令状只有一旬之期,之后又该如何?”
展昭默然半晌:”你究竟想说什么?”
倾城缓缓道:“我想说的,你一早便已清楚。”
展昭静静道:“你我历尽千般,才得以今日同舟,你舍得放下,我却舍不得……更何况,我既已挂冠而去,便不会再回头。君子一言九鼎,如何能出尔反尔?”
倾城一字字道:“为新政,为百姓,为你自己,出尔反尔,弃舟归岸,俱是值得!万般虽苦,不改初衷,这才是我心中之你!”
展昭长叹一声,缓缓道:“在隐苍渡时,我便说过,若回汴京,除非你与我一同回去。”
倾城摇头道:“如今情势,我又怎可能与你同归?你回京复职,包大人必是惊喜交加。你清誉无暇,依旧是凯旋重臣,而我世间非议,却已是情奔之女……你强要我与你同行,又要我情何以堪?”
展昭苦笑道:“如此说来,我倒是作茧自缚了……”
见他立场依旧,倾城叹息一声,低声道:“或许,你先回汴京,过些日子,等风声渐静,我再去与你相聚,如何?”
展昭摇头,缓缓道:“你这话,纵是三岁孩童,也不会相信。”
倾城无奈,转头望向侧舷。
双丝缠网,一如此心,中有千千结。
她心中烦难,忍不住蹙眉道:“你为何如此固执?我是否与你同归,又有何分别?你可还记得,当日那静湖之畔,我便说过,等你回到汴京,官复原职,娶妻生子,便会觉得,之前种种,不过是一场梦境罢了……”
她一语未尽,却见展昭霍然起身,未等她回神,便已将她拦腰抱起,大步走进舱内。
倾城心中一惊,不知他此举何意,惶然之中,只觉天旋地转,已被展昭置于自己榻上。发间一松,却是玉簪一滑而落,坠在榻间。
青丝如瀑,瞬间铺了满枕。展昭伸臂压住她长发,令她动弹不得,俯身而视,眉心紧聚,怒意深重,沉声道:“方才的话,你可敢再说一遍?”
倾城全身一颤,借着舱中烛光,只见他眸中满是伤痛之色,心知自己方才任性一语,已是深深伤了他。
换吾心,为汝心,始知眷恋深。
她心内蓦然一软,眸中含泪,低声道:“放我起来……我答应随你回京便是。”
展昭紧紧盯住她,似在品味她话中真意几许。他默然良久,终于长叹一声,放开了手臂。
倾城坐起身来,乌发楚楚,披散肩头。方才挣扎之间,她腰间衣带松却,拂乱青衫。她啮唇不语,轻理长发,忽觉满心委屈,摇头轻叹一声:“你如此强逼与我,待我回到开封府,第一件事便是要向包大人状告你这欺凌之罪。”
展昭见她方才允诺与自己同回汴京,一时心中微缓,摇头道:“包大人绝不会受理此告,公孙先生更是会劝你将状纸一早撤回。”
倾城心中不解,转头问道:“这是为何?”
展昭微微一笑:“刑统卷二四斗讼律有言,妻告夫,虽得实,徒二年。包大人和公孙先生才舍不得你因为告我此罪,反而自获其刑。”
倾城本已气息渐平,听他此话不禁又深深蹙眉道:“胡言乱语,也不知羞。当年御前大审,为证我们母女之缘,尚须天章阁寻画,闹了一场天翻地覆,如今你无凭无据,空言夫妻之名,我便不信,包大人和公孙先生能容你此说。”
展昭却敛却面上笑意,正色道:“莫说是在开封府大堂,便是在天下人面前,我也是如此说法,一般无二!”
他霍然转头,盯住倾城眸中,一字字道:“你我之间,天地为证,日月为盟,湛卢纯均,俱为誓约!”
千载会双锋,一夕与卿盟。
倾城怔怔相望,心内似有无数话语,却气息一咽,再不能言。
展昭伸臂揽住她腰际,缓缓问道:“倾城,展昭此生,可有幸得你为妻么?”
万般恳切之下,此一问,竟是如此小心翼翼,只盼她点头一允。
她身躯蓦然一颤,静泪潸然而下,低眉靠入他怀中。
展昭低声问道:“你可答应了?”
倾城缓缓摇了摇头:“我方才答应随你回京,你得陇望蜀,却是过犹不及。”
展昭叹息一声,自嘲一笑:“看来,若要说服你为此事点头,尚没有如此容易。”
倾城仰面向他淡淡一笑:“你与其为此耗费心思,倒不如去忙些正事。如今京中诸事必是千头万绪,等你回了开封府,便再不会有空为此烦心了。”
她重又低下头去,静静靠在他心口处,任他一身暖意透衣而入。她本劳碌了一日未曾歇息,此时身畔静谧温煦,不由眼帘渐合,睡意暗生。
展昭轻抚她肩头,忽地低声道:“上一次你我如此相对,应该便是两年前延州经略府中那夜,是么?”
倾城面生微晕,依旧倚怀阖目,淡淡讥道:“你可是怕我允诺与你回京,却又来故技重施么?……展大人心思细密,顾虑果真不少……”
展昭缓缓摇头,含笑道:“故技重施,是为不智,你熟读兵书,自然不会行此下策……况且,今夜与那夜相较,情形已截然不同。”
倾城抬起头来,倦意中星眸微启:“有何不同?”
瞳光悠冉,徘徊了淡淡惺忪之意,令人绮思漫起,其意也消。
展昭缓缓收紧手臂,将她揽近身前。当年鸳梦,连日情丝,一时俱入心间。
她怎会知道,他近来每每独坐船头,直至夜深,并非为了织补渔网,而是担心近她而眠,心念难抑。
他淡淡一笑,垂下眸光:“那夜我多有鲁莽之处,难免冲撞了你,以你的脾气,这两年来想必一直耿耿于怀……现下我们既已决定回京,便不必再连夜去织那千针网了。今夕有暇,我正好鞠躬尽瘁,向你赔罪,如何?……说不定你便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