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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浪峡
晞元一年;西凉起兵,聂湛率领包括凉王旧部在内的十万叛军与禹国女皇派出的军队激战于汾阳。邺趁西凉后方空虚,由各部落结盟组成的骑兵迅速集结于峡口,欲一举攻破大禹西北方素有“金关银锁”之称的古浪峡。同时;玳国曦和帝亲率三十万大军黑云压城一般迫近大禹东北门户——被称为天下第一雄关的嘉陵关。
嘉陵关似中流砥柱一般阻挡着东面如海戈壁的无尽风沙;将西面大片大片的清泉绿洲拥入怀中。先帝有言:“此咽喉要地;令关踞其中;当固若金汤。”顾家为了这句话;一守就是数十年。
此刻;顾凯站在由黄土夯筑而成的罗城箭楼上;极目南眺;祁兰山终年洁白的山峰凝华积素;望之如堆琼垒玉。如练长云缠绕山腰,顷刻间又化作铁马甲兵,奔涌而来。
“爹,您说玳国什么时候会攻城?”顾正打小在京中长大,五年的边关风沙却已经将他磨砺得脱胎换骨,再不见昔日半点白面儒生的影子。
“快了。西凉古浪峡告急,关西烽火一起,玳国必定攻城。”眼下可谓四面楚歌,稍有不慎便是倾国之祸。
古浪峡南接乌鞘岭,北连泗水和黄羊,道路狭长,蜿蜒于高山险峰之中,势似蜂腰,两面峭壁千仞,是一条兵家必争的险关隘道。
夕阳斜照,一队人马急行在古浪峡中,眼看就要接近最险峻狭窄的古龙道。因崖高壁垂,就连斜阳也无处施展,山谷中一片暮色。
“你小子确定前头没有埋伏?”问话的是带领先锋部队的首领拓跋洪。
驰马在他身边,体格巨大面容粗狂的男子拱手保证道:“叶行云奉命驻扎此地,他一定会放我们安全入关。”叶行云本人虽然没有露面,但传来的密信绝对不会有假。
拓跋洪望了望天色,毅然道:“传令,快速通过古浪峡。”既然这是入关唯一的一条道,他就是冒险也得一条道走到黑了。
邺已经伺伏得太久。在此之前,将近两百年的时光,无论他们的邻邦谁人执掌天下,邺都主动纳贡俯首称臣,但求偏居一隅。邺的境内有大半是沙漠,终年炎风酷暑。拓跋洪的祖父这一支在内斗中战败,被驱逐出草原,逃亡大漠。他从小就听沙漠里的商队说过,那些精美的瓷器和布匹都来自于关内,至于白花花的精盐,西凉人得来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他听那人说完他想知道的事,便将祖父给的腰金刀插入对方的心脏,并立志将来一定要去关内。他不能再眼睁睁看着族人为了生存在沙漠中拼抢,不能再忍受族人用血汗蓄养的牛羊、马匹、骆驼去换取微不足道的日用品和食盐,他拓跋洪不甘心一辈子在沙漠中流浪奔袭。
大约快速行军了半个时辰,先头部队已经全部穿过古龙道。拓跋洪刚要松一口气,便见前方山脚下停着一队人马,因天色暗沉,看不清具体人数。拓跋洪立刻挥手示意全体慢行,不料对方那边却传来一阵哨声。
拓跋洪身边的彪形大汉听到哨声后兴奋地挥舞着双臂,以事先约定的哨声回应。“首领,是叶行云的人,来接应咱们带路的。”
“你先过去,确定他们有多少人,再把领头的给带过来问话。”虽已走出了古龙道,但拓跋洪仍然不敢大意。
“是。”
汉子纵马上前,片刻便带回了一个相形之下瘦弱得多的西凉将官。
拓跋洪用生硬的禹话问道:“是谁派你来的?”对方却讲得一口流利的邺语:“叶行云是我师兄,他让我在这儿等你们。”
“你们一队有多少人?”拓跋洪努了努下巴问道。
“也就一百来个吧。您知道,小王爷跟大禹的军队在汾阳耗上了,古浪峡这里是天险,用不着重兵把守。当然留守的除了咱们不是没有,我这就带着您去。”
拓跋洪拿起马背上驮着的水囊,狠狠灌下一口冰凉的雪水,动作粗鲁地用袖管抹了下嘴,轻蔑地道:“叶行云的武功不错,你是他师弟,想必不会差。”
那西凉将官二话不说,拾起地上一块山石抛给拓跋洪。拓跋洪接过石头掂了掂分量,又抛还给他。那人抄到手中,双掌轻描淡写地一合,掌缝中灰色粉末一阵轻烟似地随风散去。此招一出,就连拓跋洪也不禁有三分动容,之所以只有三分是因为他曾经见叶行云露过同样的一手。
拓跋洪当即消去了几分疑虑,挥手示意军队继续前行。古浪峡已经走过了三分之二,第一他不信如果对方耍诈会放过古龙道,而选取前方道路相对较宽的地方偷袭;第二,他与叶行云的利益一致,叶行云没有道理在关键时刻背后捅刀子。
一个时辰后,夜幕笼罩着拓跋洪身后群山环绕如噬人巨兽一般的关隘,邺一万多人的先头部队已经在他的带领下,穿过阻挡他的祖先数百年之久的古浪峡,向西凉腹地进发。前路一团漆黑,但马背上的拓跋洪觉得天地前所未有地宽广。很快,他就能纵马驰骋在这片由他亲自开拓征服的丰饶土地上。
月明星稀。清亮的银辉透过一大片茂密的防风林撒在密集驻扎的营地上。玳国年轻的君主曦和帝正对着营地数里之外的嘉陵关方向出神。大禹第一雄关近在咫尺。前世洛轻恒曾不费吹灰之力率领大军一举攻破嘉陵关,又势如破竹一路杀入慕云。这一世,他同样可以。
“陛下,叶统领回来了。”
“宣!”洛轻恒边说边大踏步地走进营帐中。
田蒙感觉到一向沉稳的君主语气中压抑不住的亢奋,顿时也跟着激动起来。他知道主上一直在等叶行云的消息。
“卑职拜见陛下。”叶行云走进来的时候形容颇为狼狈,衣衫凌乱破损,且满身血污。可他行动如常,显然并没有受丝毫外伤。
“平身。情况如何?”
“启禀陛下,臣混在一群从汾阳来的流民中一路打探,聂湛与禹国女皇确已开战。臣一直跟他们到禹国边境,这才潜回来。”
“好!”
田蒙忍不住插言道:“叶侍卫,你说嘉陵关很快就会缺粮,发不出军饷,此话当真?”
叶行云将头伏得更低,极确定地道:“陛下,田将军,卑职用聂湛的信物令漕帮把江淮在江南筹集的粮饷一并劫了。”
“好!朕的一番心血终于没有浪费。”
叶行云是洛轻恒一早就安排在聂湛身边的一枚暗桩。作为玳国最出色的情报人员,叶行云凭借出色的武功,敏捷的头脑,很快就在聂湛身边展露头角,取得信任,并且如愿被聂湛派到长流身边卧底。叶行云遵从洛轻恒的安排,故意露出诸多破绽给长流,进而怀疑他的身份,牵出背后的聂湛。同时,叶行云又打着聂湛的旗号,暗中买通青州地方官,补足人头税,让青州的布政使、按察使将大批青州壮丁出逃西凉的事向禹国朝廷隐瞒。玳国又暗中派使者与邺结盟。聂湛因邺多次侵扰西凉边境,不得不扩充军队相抗,落到禹国女皇的眼中自然就是图谋不轨。叶行云让邺的人在青州出手杀了原焕,却故意放走林飞飞,就是想让前者的死激起长流的愤怒,让后者活着回慕云通风报信,使长流坚信聂湛有意谋反,从而出兵镇压。一旦女皇冲动之下决定向西凉派兵,聂湛便如箭在弦上,无路可退。再加上漕帮劫粮饷这一节,双方都已结怨甚深,骑虎难下。
洛轻恒布下叶行云这个双重间谍花了数年之功,直至今日方见成效。
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林飞飞被放走后居然并未如料想地那样回到慕云,而是反其道而行,一头扎进西凉,失去了踪影。洛轻恒大军压境却不敢发兵就是因着这一变数。不过,既然聂湛与长流已经开战,这其中的是非曲直便已不再重要。玳国此时不发兵,更待何时。
叶行云接着道:“陛下放心,卑职在聂湛军中布置的人一定会放拓跋洪的骑兵顺利穿过古浪峡。”聂湛吩咐叶行云留守古浪峡,以防西凉与朝廷开战之时,邺趁机进攻。这一布置却正好给了叶行云潜入汾阳靠近嘉陵关一带探查战事虚实,并及时与关外的洛轻恒汇合的机会。
田蒙听叶行云说得这般肯定,便兴奋地道:“陛下,只要邺的骑兵打进来,对禹国无异于雪上加霜。我军急行之后已经休整数日,此时攻城士气必然高昂。”
洛轻恒握紧手中的宝剑,决断道:“传令全军,继续休整。”
田蒙奇道:“陛下,您是想等关西的烽火点起来,让禹国的军队自乱阵脚?”
叶行云接口道:“这也不是没有可能。一旦邺的骑兵长驱直入,禹国女皇必然以为聂湛与邺相互勾结。陛下,咱们在慕云也下了不少本钱,不如就让他向女皇进言,调遣顾凯的人即刻支援古浪峡。”
洛轻恒轻轻点头道:“也好。此事就交给你去安排。”
“卑职遵旨。”
作者有话要说:旅行加上卡文,一个月没更。猫有罪。
这几章应该是全文最难写的部分了。
这章补全了,先买的同学算是猫迟迟不更的补偿吧。
☆、孰轻孰重
自长流出京后;慕云的朝局向来是外松内紧。表面上女皇已经不再公开路面,只允许少数几个内阁成员晋见。实际上,以楼凤棠为首的议事堂没有一时一刻懈怠,只希望齐心协力平稳熬过大禹开国以来最大的一次劫难。
议事堂内;韩毓坐在宽大的红木椅中;不时从手边堆着的十七八本厚厚的账簿中抽出一本来翻阅;而后蹙眉思考片刻;拨弄几下算珠;继续埋头苦写。颜青涵在一旁只有端茶递水打下手的份;心里琢磨着好好的一个小书生楞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被女皇陛下生生迫成了账房先生。话又说回来;掌管调派天下钱粮;这差事哪里是一般人做得的。一开始;粮饷三人组以兵部秦风为首,户部尚书郑观潮为辅,韩毓只是小书童,充其量也就做个笔录。后来那两人发现韩毓对数字和地理概念特别敏感,对地方上各类仓库的位置以及储存粮食的种类数量几乎过目成诵,待他熟知了各种粮食五谷的具体市价后,对倒买倒卖的事也就轻车熟路,天生是块搞投机倒把的好料子。渐渐地韩毓成了统筹规划粮饷的人,也幸亏秦风和郑观潮二人都是实干派,并不妒贤嫉能,也不怕韩毓抢功冒尖,三人才能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配合默契。
调派粮饷除了户部、兵部通力合作外,御史台在放仓入仓的过程中亦起到监管的作用。所以司徒常胜最近也经常熬着一把老骨头,陪韩小账房在议事堂OT。
旺财进来的时候,看见韩毓一脸憔悴,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心说顾了这头就顾不上那头,回头陛下回来若是看见韩公子好好一个水当当的白面小书生给熬成了人干,还不把自己扒皮泄愤,嘴上却道:“韩公子,颜大人,楼相在里头吧?”
韩毓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声:“在。”
旺财打过招呼,一溜烟进了里间值房。迎面便听见楼凤棠一连串的干咳,咳得仿佛心肝脾肺肾都要呕出来似的。旺财想起梁念起嘱咐的话,心中不由一惊,忙小步快跑上前,一边轻拍楼凤棠的背,一边将温水递上。待他喘息稍停,旺财这才恭恭敬敬递上茶盅道:“相爷,您先歇歇。这是陛下临走时特意吩咐过的,冰糖雪梨水,加了点川贝。”
旺财见楼凤棠只饮了两口便放下茶盅埋首公文,心中一叹,也不好多劝,只能轻手轻脚走了出去,心里盘算着赶紧回去炖些养颜补品给韩毓送来。
宫门落锁前,楼凤棠递上勘合,一出宫门便上了一顶不起眼的小轿。
轿子在古玩一条街停了下来,楼凤棠进了一家玉器专卖老字号。伙计见是熟客,又是这样的身份,赶紧迎到二楼贵宾包房便退了出去,让掌柜亲自来接待。
掌柜的是一个四十多岁,模样端方的中年人,手中捧着个不起眼的木匣子。落座的时候他手势娴熟地将匣子打开,示意楼凤棠看成色。见楼凤棠表情纹丝不动,掌柜的亦不动声色地递上一杯茶水,道:“楼相非凡俗之人,金玉之贵在您眼中贵不过百姓社稷。不过,这块玉稍有不同,楼相再仔细看看。”
楼凤棠取出匣中那块成色无双的白璧,轻轻翻转,这才看见上面刻着一行字——“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竟然是洛轻恒的笔迹。
掌柜的见楼凤棠微微侧过头似有所动,才接着点头笑道:“不错,此乃我主亲笔。主上一直很欣赏楼相的才华。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大禹吏治腐败,内忧外患。楼相何不顺势而为,择良木而栖。”一顿,掌柜的又道:“对百姓来说,长痛不如短痛啊。”
眼下战乱已经不可避免。如果禹国死撑下去,不过是拖时间罢了。打仗的粮饷只能靠盘剥百姓而来。随着战争的加剧,流民、饥荒、瘟疫都会随之而来。无论什么样的战争,对百姓来说都会是毁灭性的灾难,只有尽快结束战争,百姓才能休养生息。
楼凤棠出来的时候,跟在他身后的家臣抱着一只普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