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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略劝过几回,”蒙初曾哀哀地道,“可是,不中用,太子就是不去朝上。。。。。。”
我心中不禁冷笑一声,现在,太子还有什么颜面去朝上?!听元昶说,一开始,太子还勉强去勤政殿和皇上碰上几次。然而每每会面,父子两个就是你瞧我不顺眼,我瞧你烦的慌,足的一个雷霆大怒,一个嘲讽连天,这才算罢了。可是,不知为什么,即便是如此的尴尬,皇上也似乎并没有真正打过废太子的念头——只要太子妃好好的,似乎就不会撼动太子一分一毫的地位。
如此不堪的父子关系,太子只有闭门谢客,整整两个月,他蜗居在太子宫中不出门。
转眼间,腊月到了。就在天佑九年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覆盖了整个皇城的时候,元昶从宫里带来了一个平常却又值得我们利用的消息。
“宝剑锋自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瑞儿倚在我床边,有模有样地背着前一阵子元昶教给他的诗句。承瑞是个早慧的孩子,方才一岁,说话已经能和大人对答如流了。我为了试一试这孩子记性如何,特特地挑了些诗句交给他背。孰料这孩子的记性是天生的好,任你什么句子,教上两三遍,便能熟记于心。我颇为兴奋地把儿子的长处告诉了元昶,孰料这个中原皇子听罢的唯一反应是——
“这么着,就赶快给他找个先生,省得耽误了。”
这我却是断然不能答应的,瑞儿才一岁,走路还有些摇晃,即便是在海西,这么小的孩子也还没到学习骑射的时候。要这么早就被圈在屋子里,我左想右想都觉得不忍。于是极力打消元昶的主意。他见我这些日子身体并不甚好,也并不与我多加争论。只是把教导瑞儿的事情自己揽了下来。每日早上,都圈出些要背的文章丢给瑞儿,晚膳后便要亲自查检孩子的功课,甚为严厉。我略埋怨了一两回,他竟正色道:“你只知道心疼儿子,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心思——殊不知他将来若是要齐家治国,那里禁得住你这么回护的?”
如此,我也便不再干涉这些个事情。况且,看着小小的人儿有板有眼地背着诗文,也是颇有意趣的一件事。
“嗯,好极,”我赞许地点点头,“可知你这几日的确进益了,娘考考你,若说咏梅的诗句,还有什么别的?”
“嗯,”瑞儿略想了一下,继而歪着脑袋道,“有两句,叫做‘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哦?”我故意笑道,“这可不是写梅花,两句里面可是没有‘梅花’这两个字呢。”
“不是的,娘,”瑞儿皱了眉头,那样子像极了元昶,“爹说,这两句写梅花写得极好,叫做‘处处无梅处处梅’。”
“是么?”我不禁笑道,“愿闻其详。”
“爹告诉瑞儿,写诗如做人——如果把东西都写在面子上,便没什么好的了,要是能将明的东西写到暗里去,那才是极致。所以,做人也一样,学会藏拙是最好的。”
“藏拙?”我皱了眉头,“瑞儿,你可知道藏拙二字作何解释么?”
“知道,”瑞儿如方才一般鹦鹉学舌地答道,“就是藏起自己的短处,而让别人看见自己的长处。”
“那瑞儿的短处是什么呢?”我笑着逗他。
瑞儿见我如此,倒偏了脑袋想着。片刻,便猴到了我身上,像个姑娘似地道:“娘,瑞儿不知道。。。。。。”
我扑嗤地一笑,揉了揉他的脑袋,刚要开口,却听得门口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你的短处,便是仗着聪明不肯好好下功夫念书。”
一见元昶,瑞儿便迅速离了我的身子,规规矩矩地朝他行了礼。
“你今儿要背的《为学》可都背熟了?”元昶的声音少有的严厉,至少对我,他是没用过这种口气的。
“瑞儿背熟了。”瑞儿规规矩矩地答道。
元昶板着脸点了点头,道:“先回你那屋吧,今儿要是再没背好,可就不是立壁角那么简单了。”
瑞儿有些怯怯地答了“是”,行了礼后,便摇摇晃晃地出去了。
“立壁角?”待瑞儿出了屋子,我便迫不及待地惊愕道,“他才一岁,哪里站得住?!”
“我又没要他站许久,”元昶不以为意地道,“只是要他有个教训。”
“这是图什么?”我嗔道。
“图他做事情认真。”
我摇摇头,暗暗心疼地叹了口气。元昶佯作未见,只用手勾过我,柔柔地道:“今日身上可有些力气了?”
我见状,也忙收了心疼,娇娇地道:“好许多了,哪能那么娇弱呢。”
“别大意了,”元昶仍是有些担心地道,“今儿江南的道台进京面圣,孝敬了不少上好的燕窝,太后又将人参赐了几支上好的。我已经吩咐了给你隔天炖来,你自己别忘了吃。”
“知道,”我笑道,“你也不怕把我补得越发的胖了,最后见不得人。”
“胡说,”元昶笑道,“你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女儿呢。不把身子补好,何日才能担此重任?”
我呵呵地笑道:“谨遵王爷的命。”
“得了,说正事,”元昶口气变得略严肃了些,可手臂却将我勾得更紧了,“今儿太医院的人进了太子宫。”
“哦?太子妃病了?”
“不,”元昶的嘴角微微翘起,“蒙初丫头有喜了。”
这两个月里,太子再一次向宗人府上表册立良娣,宗人府设于皇上的威势,不敢答应。然而让我们颇有些意外地是,这一次太子反而不再三上表。索性在太子宫里擅自封了蒙初为宁夫人。又不许下人们提三叫四,只把太子妃一笔勾倒。现如今,蒙初又有了身孕,其在太子宫中的地位自是不言而喻。
“可是,”我沉吟了一下,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蒙初若是真的有喜了,岂不会坏了我们的大事。”
“你啊,”元昶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怎么还是想不明白。太子的事,在父皇看来,全都系在太子妃一个人身上。如今侧妃反倒有了身孕,你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你也别忘了,”我反过来提醒他,“父皇现在对太子保不齐还是有一些避讳的,你看,太子都多久不上朝了,父皇追究了么?再者说,前朝也没有把宠妾忘妻作为废黜东宫的理由啊。”
“这只是个引子,外朝上,早就风起云涌了,”元昶道,“就欠一个火候罢了。譬如说,蒙初这次有喜,就可以当作一个引子。”
我对上元昶的目光,想起他刚才说进贡燕窝的道台,隐隐明白了他此话的目的——元昶如此精明,他才不会为他人做嫁衣服。疾风知劲草,既然是山雨欲来,我也顾不得许多了。
这之后不久,除夕的家宴和国宴都到了。我在宫里避人处见到了蒙初——那个我见犹怜的宁夫人。
“蒙初,”我轻轻地笑着,“不介意我这么叫你罢。”
“王妃说哪里话?”蒙初有些惊惶地道,“您不嫌弃奴婢,就是奴婢的大福了。”
“怎么自称奴婢呢?”我嗔道,“现而今,该有的都有了,只要你肚子争气,以后还更有福气呢。你看,不管怎么说,总算是苦尽甘来了,是不?”
“王妃。。。。。。”蒙初幽幽地叹道,“您只瞧着我做了胎,殊不知,太子他。。。。。。”
我不知,我有什么不知的——听谭淑妃讲,太子似乎有和五弟同流合污的趋势,不过,太子这次倒还没有去青楼,只是把太子宫中略长得有鼻子有眼的宫女,全都弄进了自己的身边。哀莫大于心死,太子这么做,算不算得上是对皇上的一种反抗呢?
“好姑娘,”我安慰道,“别乱想。太子身边总得有个人伺候着,不是么?况且,太子对你怎么样,你自己还不清楚么?”
蒙初苦笑了一下,良久,她用细若游丝的声音道:“王妃,奴婢真是羡慕你啊。。。。。。”
我佯作没听见,起身推说皇后叫我。
羡慕我?是啊,你不过是我的替身,只要有我在,不管是你,还是太子妃,你们都是输。
国宴设在了勤政殿的西殿,而家宴,则设在了勰凤宫内。这会子皇上和诸皇子还未到,大家在一块儿,不过三五个围在一起凑凑趣,并无什么。而让我有些忐忑的,则是一会儿皇上来了之后,会不会出什么乱子——听说太子要光明正大地将蒙初带到这里来,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谭妹妹就是好福气,”皇后半真诚半打趣地道,“眼见我们这些个人里,就你这儿媳妇孝顺,远的不说,看这过年的帕子,绣活可比咱宫里的绣女强多了!”
“皇后娘娘说哪里话,自家儿媳妇针线活做得不好,别人不敢用,我这做婆婆的再不捧场,可不白让这孩子忙活!”谭淑妃掩口玩笑道。年下,公众的各位主位也是少有的开心。就拿皇后来说,虽然是两鬓起了点点霜华,虽然也知年后宫中必有一番风起云涌,可眼下,还是兴致颇高地和其他人玩笑。
“谭妹妹可别听皇后娘娘打趣,”陈贵妃笑道,转脸又对皇后笑道,“姐姐也真是的,好绣活从玉儿那里赚了多少,究竟还是不足,这会子看着谭妹妹的好了,当着妹妹们就跟孩子们讨孝敬,也不怕臊了。”
究竟是与皇后亲近,这番有些犯上的话让皇后听了,非但不气恼,反倒笑得更开心了,皇后笑道:“哟,本宫得孝敬的,倒成了厚皮的了,玉儿,德华(五皇子嫡妻王氏的闺名),你们倒是说说,本宫这做婆婆的,究竟如何了?”
德华怯怯地看了我一眼,不只要不要开口。我浅浅一笑道:“母后疼儿女,哪个眼错不见!我们孝敬,原是应该的。只不过晟亲王府是两袖清风,没再好的给您。不然,若是父皇准了,我明儿就跟王爷说,叫他把府里的砖砖瓦瓦都卸了给您带进了宫,打平地儿给您再起一个一模一样的勰凤宫,也不枉我们孝心虔了。”
皇后笑道:“就你是个贫嘴的,眼见嫁过来两年,竟将这些学得这么快。。。。。。”
话到一半,孝仪宫里的人传话说太后立时要到了。
太后一进来,玩笑顿时收敛了许多。
“都起来吧,”太后有些倦倦地道,“皇后,太子那边,都谁来了?”
“回太后,”皇后有些心虚地道,“太子那边,还没有屋里人过来,臣妾已经叫人去请太子妃了。”
“也好,”太后略略沉吟了一下,道,“那位宁夫人。。。。。。”
太后的话说到一半,忽听太监报道:“皇上驾到,太子到,晟亲王到,五皇子到,八皇子到,十皇子到,十三皇子到!”
我们听罢,又忙忙地起身相迎。一阵忙乱之后,方才坐定。
皇上看起来很疲倦,大约是刚忙完国宴,眼下并无多大兴致,但仍旧温和地道:“起罢,除夕佳节,莫要多礼了。”
我刚刚在元昶身旁坐定,就听得一阵有意压低了的回禀声传了出来——
“。。。。。。皇后娘娘已经派人去请了。。。。。。”
“请的是宁夫人么?”只见太子皱着眉头问道。
“爷,今儿除夕,皇后娘娘也是为您好,您就。。。。。。”
“混账奴才!”太子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惹得所有人都听见了,“你们就欺负她没有名分是不是?!这宫里上上下下都是一双富贵眼睛!去,去把宁夫人叫来!让乔霁月回她的卧房养胎,爷我不敢让她伺候!”
“太子,”皇后喝道,“你父皇在这里,怎么就如此的没规矩!”
“母后,儿臣该死,”太子挑衅地道,“儿臣眼见四弟和五弟一家和和美美,心下颇为难受,这才打发人去请儿子屋里的人过来伺候。”
“谁是宁夫人?”皇帝阴沉地开了口。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只怕方才在国宴上,这父子俩也不知发生了多少尴尬。
“回父皇,是儿臣宫中的的夫人。”
“夫人?”皇上的口气依旧很阴沉,“自古庶不可乱嫡,你如此治家,准备置太子妃于何地?”
良久的沉默。
“父皇,”太子有些恨恨地开了口,“儿臣已经给了她名分,至于父皇所说其他,恕儿臣无能,儿臣无法认他人子为己子。。。。。。况且,父皇坐拥佳丽三千,为何偏要对儿子的宠妃横加指责?!”
这般犯上无礼的言论,竟使我的手指间都浸出了冷汗,而皇上似乎并未听进去多少,他的目光,射向了门口一个柔弱的倩影。
那一刻,我心底忽然泛起一丝悲悯的情怀——
既然生在天家,为何还要爱上不该爱上的人呢?
嫡庶
转眼间,天佑十年到了。
除夕之后的内宫显得比从前到平静了许多——太子妃的事情多少掩盖了宫里其余皇子在暗地里的活动。然而不知为何,放眼越来越多的宫室被闲置甚至是荒芜,我心里总用一种隐隐的不安。
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