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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不再说话,却见她突然腾地翻身坐起,猛掀开毯子,怒气冲冲地道:“几十个女人中的一个?还是无上的荣耀?!你疯了么?你常年在外面杀人,家里的那些女人有多可怜,你想过没有?”
李昶瞪着她,长这么大,只有她敢对自己这么放肆,即使是父亲燕王,也对他恩礼有加。他成人之后,曾游历东西南北、大江上下,以所识之众、所历之广、所获之丰,赢得朝廷和军旅中的尊重,这么被人当面骂“疯了”的经历,当真前所未有。
他本来应该很生气,可相反地,他这么看着柯绿华,心里却全是暖暖的喜悦,还笑着问她:“所以你这么生气,是因为同情她们?”
“只要有人心的都会同情她们!我奉劝你,伤好了之后,赶紧回到家里,好好地陪你那些妻子,别再让她们望眼欲穿,年华虚度。唉,你们男人不知道,女人的一生,好日子没有几天的。”她的口气由强转弱,末了长叹一声,瞅着李昶,等他回答。
李昶见她神情激动,瞪着自己,好像他是个强抢民女的大恶贼,他赶忙点点头道:“你说的对。不过实际上我并没有妻子,我十八岁那年家里曾经为我娶亲,当时我游历塞外,从未见过她,而在我回家前,她已经去世了。你刚刚说的那些女人,大多数都是我府里妾室和婢女,我答应你等我回去之后,把她们中不愿意留下的放出去,许配人家。你不必为这件事生气了,好么?”
柯绿华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呆呆地看着他,此刻在他眼睛里见不到那种寒冰般的眼神,月光下的他温柔地,甚至有点喜悦地看着自己,她好一阵恍神,河岸上栖息的水鸟扑棱棱地拍动翅膀,她才清醒过来,轻声道:“那样很好,多谢。”
她把自己裹在毯子里,心头思潮起伏,听着风吹动树梢,河水拍动岸边的声音,想着刚才李昶所说的话,暗暗纳闷他为什么突然这样温柔起来?难道是因为自己救了他,又或者他本就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她想着从认识李昶以来他所做的事,强奸,杀戮,杀戮,强奸,没一件好事!他刚才那样说,也许有什么更大更阴险的奸计藏在后面。
她翻了个身,决定不要轻信他,他伤口一旦痊愈,报了他的救命之恩,她就立即离开。
“绿华,你睡着了么?”他轻声问。
“唔。”她答。
李昶听出来她声音里的恼怒,不再说话,月色溶溶,洒在她伏倒的身子上,让他心头无比温暖,自从母亲死后,这种感觉还是第一次出现。
第二天柯绿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李昶推上马背,问他:“向哪里走?”
“西北。”李昶答道。
柯绿华也不多问,心头既然已经打定主意,待他伤好之后自行离开,他何去何从自然不必关心。二人默默西行,途中经过一个小村时,柯绿华让李昶稍待,自己骑马进村,过了好一阵,赶着一辆吱呀作响的马车出来,到了李昶旁边,她从车辕上跳下来,对李昶道:“上车。”
李昶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马车,好像在看一堆木头破烂,“你弄这破玩意做甚?”
“你腿受伤了,坐车对你的恢复有好处。”柯绿华耐心地解释。
李昶摇摇头,“不行,我们要加速赶往西北,这辆破车走得太慢。再说,它坚持不了几天就会散架啦,我可没有时间拿来浪费。”
柯绿华走过来,到了他马旁,抬起脸自下而上直视他,好像受不了他的少爷脾气似地道:“眼前只有两条路让你选:一是你自己拖着你那条破腿向西北走,可据我估计过不了几天你的伤口就会烂掉;二是你扔下那匹马,坐上马车,跟我一起走。你选哪个?”
这女人在威胁他?
她非得这样咄咄逼人么?
李昶从马上居高临下看她,即使明知道她对自己没好感,明知道眼前的她巴不得早点摆脱自己,跟他说话时口气全是容忍和不耐烦,但她那黑如点漆的眸子里仍有一种可以让他安心的特质,所有美好的词汇在他心头一一划过:善良,勇敢,坚定,细心……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温柔,沉默了一会儿,他顺从地——这个以前从来不会用在他身上的词,现在可以非常恰当地形容他此时的配合——从马上下来,扶住柯绿华伸过来的手,靠着她的支撑,勉力上了马车。
满车的大粪味道,让他皱了皱眉头,“你不能找辆干净点的车么?”
“这是村子唯一的一辆车!”柯绿华没好气地说,她见李昶一向尊贵酷毙了的脸因为恶心而绷紧,控制不住自己的恶作剧,她不怀好意地加了一句:“幸好这村子还有辆清粪用的马车,你的运气够好啦。”
清粪的马车!
李昶闻声赶忙抬起自己扶在车架上的手,见掌上已经沾了一些非常恶心的黄色粉末,他用力拍手,末了还把手在衣角上反复蹭,但觉那恶心的感觉怎么也擦不净,他见柯绿华在一旁笑嘻嘻地,满脸的幸灾乐祸,心情突然转佳,笑道:“上车,我们速速离开这里。”
“把衣服换了再走也不迟。”柯绿华道。
“换什么衣服?”李昶不解地问。
柯绿华爬上马车,自车后的一只木桶里掏出一堆破烂,放在李昶眼前,对他道:“把你的弓箭藏在车底下,再换上这些衣服,装成是拉粪的乡民,你的那些对头绝对想不到你这种大模大样的人,会变成臭乎乎的傻小子。这样在你的伤痊愈之前,你就安全啦。”
是啊,谁会想到堂堂燕王的第三王子,上军将军,总是一脸了不起的李昶会装成拉粪的乡巴佬呢!就是李昶自己也想不到,他盯着面前的这堆破布,非常肯定这衣服就是那些粪农的着衣,因为他鼻端已经闻到了刺鼻的屎尿骚臭味,不由得叫苦道:“有必要穿这么臭的衣服么?”
柯绿华看李昶俊脸上痛苦的神色,她亲眼见过这个男人在鬼门关打转两次,当时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却为了要穿这臭衣而如此痛苦?唉,他这样天生威仪,强悍武勇的人打扮成清粪小子,确实难为他了!她强忍住自己唇角的笑容,低声道:“没那么难,不信我先穿给你看。”
她快速脱下自己的衣裙,拿起一件臭衣套在身上,农妇的裙子套在她身上有些短,不过既然是坐在车上,不仔细看留意不到她裙底露出的衬裤。她改装完毕,跳到车下,手不知在哪里摸了几把,再抬起头看李昶时,只见她雪白的脸上,手上,乌黑抹漆的,乌油油的头发上沾了一些草末渣须,看来已经八九分神似一个农家妇人了。
李昶看着她,她此时样子十分娇憨动人,他感到自己的心神对她痴迷得一塌糊涂,她平素沉静的眼睛闪烁着淘气的光芒,笑意吟吟地看着自己,绝似一个纯真浑朴的农家姑娘。
他立即痛痛快快地换了衣服,由着她把自己的脸和脖子抹得黑乎乎脏兮兮地,末了抢过她手上的缰绳,“得——”地吆喝一声,中气十足地当起了赶车的乡巴佬。
柯绿华看李昶乐在其中的模样,笑道:“当车把式比杀手好玩?”
李昶笑呵呵地看了她一眼,不答,反而指着她露出来的衬裤粗声粗气地突道:“把腿收好,别让别的男人看到,臭婆娘。”
臭婆娘???!!!
“你叫我什么?”俏脸涨红,叱问道。
李昶意味深长地扫视她几眼,笑道:“不然叫你什么?你闻闻你身上衣服的味道,听听我们旁边嗡嗡的苍蝇声,就知道臭婆娘这三个字多适合你啦——呀,别拧人呀,大不了你叫我臭男人啊,我倒是乐意听,咱们俩一个臭婆娘,一个臭男人,正是一对儿!”要是臭婆娘换作别的女人,管定恶心死了,可眼前是柯绿华,他油然心生向往之意。
他心中正高兴,蓦见柯绿华脸色立即沉了起来,他暗道不好,自己一时得意,口没遮拦地胡说,就忘了这位柯姑娘是不能随便用言语轻薄的,“我的意思是,我们正是一对兄妹。”下下辈子再作兄妹吧,这辈子,包括下辈子都只能做两口子,他在心里默默地加了一句。
柯绿华知道他随口胡掰,只轻轻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于路行了四五天,柯绿华采了很多草药,给李昶调养,他的伤已经渐渐好转,她在心里计算着再过五六天,他当可痊愈,到时候自己折返江南,今生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奔波啦。
“追你的那些人甩掉了么?”他孤身一人,没有东方苍龙保护,碰上那天河边三个恶魔一样的武夫,只怕还会受伤吧?这个念头在她心里冒上来,让她心头一阵惊惶——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安危居然让自己挂心了?
“没有。”李昶淡淡地答。
“没有?”柯绿华讶然,“你怎么知道?”
“两天前我们跟他们擦身而过,他们没认出我来。”李昶心里一点都不觉得侥幸,他边说边皱着鼻子,心想自己身上和车上的臭味,路上行人纷纷退避,也难怪南方朱雀这几人认不出他,此时就算自己父王对面走来,只怕也看不出这个一身溷衣的臭小子是自己儿子。
“擦身而过?”柯绿华吓了一跳,看着李昶道:“你怎么不告诉我?”
“然后你对着他们浑身发抖,给咱俩惹祸上身?”李昶挑着眉毛,神情促狭地对柯绿华说。
“你还真瞧不起人。”柯绿华瞪他一眼,嘴上不说,心里却知道自己要是真的跟那些杀手觑面相逢,恐怕还真会露馅,想到这里,不由得暗暗惊佩他不动声色的本事。
“我从来都没有瞧不起你。”李昶口气变得一本正经,缓缓道:“或许我原来是有些瞧不起女人,不过现在绝对不会,女人中有你这样女子,我怎会再看不起她们?”
天涯静处无征战
他的口气显示他说的是心里话,柯绿华听了,呆呆地看着他,两人眼光相接,她脑海中刹那间迷茫一片,胸口涌上一阵莫名的情绪,似喜似狂,平生从未尝过如此滋味。
她讷讷地好半天说不出话,良久良久,低下眼光,淡淡地道:“你过奖了。”
李昶见了她的神色,心里也暗暗叹息,既矛盾又痛苦,要不是他当初那些轻狂的行为铸下了大错,今天他应该很容易就能获得她的信任——她的大方开朗、温柔善良都使她能轻易地信任别人。
他几次三番想承认自己的过错,可话到嘴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他心里已经后悔自己当初的任意妄为了,只可惜时间不能重新来过,大有束手无策之感。
也许从那次她在范阳的废园柴棚救了他之后,她与人为善的性子就让他心动了吧?最近有她陪在身边的日子,虽然颠沛流离,惶惶道路,但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心灵上的平安,她或许是个女仆,不过她的一言一行在在显示了她天性的尊严和美好,不同于他过往认识的所有女人。
两天后他们到了安乐县城,自安乐向西行,就是茫茫戈壁草原。此时皇家内斗,鹿死谁手,尚未分明,燕王近攻中原以及东南地区,远交在边疆的各路镇守将军,是以控军西北西南边境的陇西剑南的将领,纷纷持观望态度,当地城镇也因此未遭战火,还颇为富庶繁华。
二人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城,在城里寻觅半天,李昶腿脚仍是不能用力,只能呆在车上,而那些店家见柯绿华衣衫破败,脏臭不堪,生怕她出不起房饭钱,都捂着鼻子不让柯绿华入内。
李昶这些天风餐露宿,对他这种习惯了戎马生涯的人来说,并不觉得如何难挨,但柯绿华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妙龄女子,跟着自己捱这些苦楚,他心中十分过意不去。
柯绿华连续试了几家客店,碰了一头钉子,坐在车上闷闷地不出声,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休息的地方尚未弄稳妥,俩人心里都焦躁万分,眼见前面灯笼照耀处,映出“铜锣客栈”四个黑油油的墨字,李昶不等柯绿华动身,一把掷下马鞭,一瘸一拐地走进里面,里面店伴迎出来,老远闻见他身上的肮脏气味,连忙挥手赶苍蝇似地道:“要清马粪走后门,今天天晚了,明天早点来。”
李昶自怀中掏出一块银子,塞在店伴手里,这店伴身材瘦小,一只手被李昶握着,只感到骨头一阵剧痛,似乎就要断了,他疼得就要大叫,听见这个高大瘸腿的粪夫低声喝道:“去准备一间上房,不然老子先拆了你,再拆了你这家店!”
这店伴疼得顾不上回话,等李昶把手松开,感到自己手中硬硬地,居然有一锭四五两重的银子,心里高兴,暗道这臭小子明天能不能掏出钱来,是掌柜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