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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了帝国的垮台
这只没有头的鹰,没有翅膀的鹰。
我若能再见到这情景,
该用什么来换取这福分?
那时,我只惦记着爱情,
而士兵们拄着拐杖蹒珊而行。
这木腿的响声哒哒哒哒,
一下一下听得清。
那时我稀里糊涂,
黄昏啊,花朵!
那一回,艺术的翅膀
最先把我迷住。
我常坐在山坡上
读着歌唱爱情、歌唱死亡的
甜美的诗篇。
山下却在运送伤员。
从担架上掉下一顶帽子,
上面有个子弹射穿的小洞,
如今在我的梦里
还会不时出现这景象:士兵们
唱着歌儿走上战场。
我已不再害怕死亡,
常常与它开个玩笑,
何必害怕?害怕什么?
在我们临终的时刻,
将庄严地念起祈祷。
我从此害怕爱情,
它已远远躲开。
它的恐怖胜过坟墓、
丧钟和套着绳索的棺材。
所以我才用烟斗里冒出来的烟来修筑城堡,
纺织我孤独的蜘蛛网,
别了,你和你和你,
以及其他所有的人。
没有头的鸽子,没有翅膀的鸽子。
关于女人的歌
有人对我说,
你好好记住:
人世间有比爱情
更大的乐趣。
也许——是。
杀戮也是一种乐趣。
肯定有人
并非不感到惬意地
从被杀害者的身上迈过去。
也许——是。
战争结束,
谁还愿意在这个时刻
去思考
那些悲伤的事情?!
也许——我愿意:
若是让女人来
操作大炮,
落到人世间的
只能是玫瑰。
也许——是。
也许——不是。
雅罗斯拉夫·塞弗尔特(1901—1986),捷克著名诗人。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积极投身抵抗运动,写出了一批揭露法西斯的残暴、歌颂人民为争取解放而进行斗争的诗篇。主要作品有《全部的爱》、《在T·S·F电台周波里》、《夜莺唱得多难听》、《从膝上落下的苹果》、《满是泥土的钢盔》、《母亲》、《匹卡底里之伞》等。1984年,以“他的诗富有独创性、新颖、栩栩如生,表现了人的不屈不挠精神和多才多艺的渴求解放的形象。”获诺贝尔文学奖。
军旗手的爱与死之歌(节选)里尔克
骑着,骑着,骑着,在日里,在夜里,在日里。
骑着,骑着,骑着。
勇气已变得这么消沉,愿望又这么大。再没有山了,几乎一棵树都没有。什么都不敢站起来。许多燥渴的陌生茅舍在污浊的泉边伛偻着。举目不见一座楼阁,永远是一样的景色。我们的眼睛是多余的了,只在夜间有时仿佛认出路来。或许我们每夜重走我们在异域的太阳下艰苦跋涉的一段路罢?那是可能的。太阳是沉重的,像我们家乡的盛夏一样。但我们已经在夏天辞别了。女人们的衣裙在绿野上已经闪耀了许多时。我们又骑了这许多日子。那么总该是秋天了罢。至少在那边,那里许多愁苦的女人认识我们的。
燎火。大家坐在周围等着,等着一个人唱歌。但大家都这样累了。红色的光是沉重的。它歇息在铺满尘土的靴上。它爬到膝上,望进那交叠的手里去。面庞全是黑漆漆的。可是那小法国人的眼睛一霎时却闪着异光。他吻了一朵玫瑰花,现在,让它继续在胸前谢去罢!那来自朗格脑的看见他,因为他睡不着。他沉思着:我没有玫瑰花,没有玫瑰花。
于是他唱起来了。那是一支凄凉的古歌,他家乡的少女们,在秋天,当收割快完的时候唱的。
……
一天,在辎重队中,咒骂声,欢笑声,五光十色,——大地全给弄得晕眩了。许多彩衣的童子跑来,争论和叫喊。许多少女跑来。飘荡的散发上戴着紫色的帽。呼唤。许多仆从跑来,铁黑得像彷徨着的黑夜一样。那么热烈地抓住那些少女们,她们的衣裙被撕破了。把他们逼近大鼓边。在那些渴望的手的粗野的抵抗下,鼓儿全醒来了,仿佛在梦中它们怒吼着,怒吼着……晚上,他们献给他许多灯笼,奇异的灯笼;酒在许多铁头巾里闪耀着。酒吗?还是血呢?——谁分辨得出来。
终于在士波克面前了。那伯爵矗立在他的白马旁边。他的长发闪着铁光。
那来自朗格脑的用不着问人。他一眼认出那将军,从骏马上跳下来,在如云的尘土中鞠躬。他带来了一封把他介绍给伯爵的信。但伯爵下令说:“给我读这张破纸罢。”他的嘴唇并没有动弹。这用不到它们;它们恰好是为咒骂而设的。至于其余的,他的右手可以说话。够了,你可以从他右手看出来。那年轻的公子早读完了。他不再知道站在什么地方。他只看见士波克。连天空都隐灭了。于是士波克,那大将军说:
“旗手。”
这已经很多了。
大队驻扎在拉亚伯以外。那来自朗格脑的独自往赴。平原。黄昏。铁蹄在烟尘滚滚中闪耀。然后月亮升起来了。他从手上可以看出来。
他梦着。
但有些东西向他叫喊。
尽管喊,尽管喊,
把他的梦撕破了。
并不是一个猫头鹰。大慈大悲:
一棵孤零零的树
向他喊着:
“人呀!”
他定睛看:那东西竖起来。一个躯体
靠着树干竖起来,一个少妇
血淋淋,赤裸裸的
扑向他:“救我罢!”
于是他跳下那黑漆漆的绿野
斩断了那如焚的绳索;
他看见她的眼睛燃烧着,
她的牙龈紧咬着。
她笑吗?
他打了个寒噤。
他已经骑在马上
在黑夜里疾驰了。手里握着鲜血淋漓的绳子。
那来自朗格脑的聚精会神写一封信。他慢慢地铸就了一些严肃端正的大字:
“我的好妈妈,
骄傲罢:我打大旗呢!
放心罢:我打大旗呢!
好好地爱我:我打大旗呢!”
……
是早晨吗?什么太阳升起来了呢?这太阳多大!是鸟雀吗?到处都是它们的声音。
一切都是清明的,但并非白昼。
一切都在喧噪,但并非鸟声。
都是些梁在闪光。那是些窗户在叫。它们叫着,赤红的,直达那站在炎炎的田野间的敌人队里,它们叫着:火!
于是破碎的睡眠在他们的脸上,大家都仓仓皇皇的,半铁半裸体,从一房挤到一房,从避难所挤到避难所,并摸索着楼梯。
喇叭的窒塞的气息在院里嗫嚅着:归队!归队! 和颤动的鼓声。
但大旗并不在。
呼唤:旗手!
咆哮的马,祷告,呼叫,
咒骂:旗手!
铁对铁,命令和铃响;
静:旗手!
再一次:旗手!
于是溅着白沫的马冲出去。
……
……其中一个,穿着白绸衫的,知道他不能醒来;因为他是醒着的,却给现实弄昏迷了。于是他惴惴地逃到梦里去,站在园里,孤零零地站在黑漆漆的园里。于是盛宴远了。光又说诳。夜围绕着他,怪清凉的。他问一个俯向他的女人说:
“你是夜吗?”
她微笑。
于是他为他的白袍羞了。
他想要在远方,独个儿,并且武装着。
全副武装着。
……
他和那些熊熊的走廊赛跑,经过许多热烘烘地围攻着他的门,经过那焚烧他的楼梯,他在愤怒中逃出屋外去。他臂上托起那大旗像一个晕去的白皙的女人一样。他找着一匹马,那简直是一声叫喊;经过了一切并追过了一切,甚至他自己的人。看,那大旗也醒起来了,它从不曾闪出这样的威风;现在,所有的人都看见它了,远远地在前头;认出了那清朗而且无头盔的人,也认出了大旗……
但看呀,它开始闪耀了,突然冲上前去,而扩大,而变成紫色了!
……
看呀,他们的旗手在敌人中燃起来了,他们望着它追上去。
那来自朗格脑的站在敌人的重围中,孤零零的。恐怖在他周围划下了一个空虚的圈儿,他在中间,在他那慢慢烧完的旗底下兀立着。
慢慢地,几乎沉思地,他眺望他的四周。有许多奇怪的,五光十色的东西在他面前。“花园”——他想着并且微笑了。但他这时候感到无数的眼睛盯着他,并且认识他们,知道他们是些异教徒的狗——于是他策马冲进他们中间去。
但是因为他背后一切又陡然闭起来了,所以那究 竟还是些花园,而那向着他挥舞的十六把剑,寒光凛凛 的,简直是盛宴。
一个欢笑的瀑流。
衬衣在堡中烧掉了,那封信和一个陌生妇人的玫瑰花瓣——
翌年春天(它来得又凄又冷的),一个骑着马的信 差从比罗瓦纳男爵那里慢慢地进入朗格脑城。他看见 一个老妪在那里哭着。
勒内·玛丽亚·里尔克(1875—1926),与斯蒂文斯·瓦雷里同时代并齐名的德国现代著名诗人。生于布拉格,父亲曾任一家铁路公司职员,母亲出身上流社会。11岁入军事初级中学学习,16岁因身体羸弱被军事高级中学除名。19岁出版处女诗集《生活与诗歌》。21岁从大学辍学,离开布拉格迁往德国慕尼黑,开始漂泊不定的职业写作生涯。31岁写出传世名作《豹》。35岁寓居杜依诺,对杜依诺的写作环境产生一种近乎神秘主义的感觉。先后出版《图象集》、《时辰之书》、《玛丽亚一生》、《杜依诺哀歌》和《献给奥尔甫斯的十四行诗》等诗集,并有剧作《日常生活》、长篇小说《马尔特·劳里茨·布里格随笔》及大量诗作问世。里尔克认为作品只有来自神灵所助才具有永恒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