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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他理应找的情敌打架,他跟代销店的王哥打架,一砌刀把王哥的后脑壳劈开了,血如泉涌,害得公社卫生院的医生手忙脚乱地用尼龙线缝了十针,跟补麻袋一样。
那天——那是一九七六年元月里一个凄风苦雨的日子,一九七六年知青点的上空充斥着晦气。相继出现了几桩令人悲痛的事,严小平只不过是扮演了吹响悲剧序幕的小号手。那个凄风苦雨的下午两点钟,他拉开了悲剧的幕布。当时知青们有的正在睡觉,另外一些精神好的却聚在一起打双百分扑克。严小平酒喝得有些迷迷糊糊,并且喝完了上午打的半杯白酒,就拿起汪宇的黑伞,一手捏着杯子,趔趔趄趄走路不稳地来到了代销店。他把杯子放到柜台上,红着两只单眼皮小眼睛瞪着王哥。王哥鳖,他大声说,来半斤酒。
王哥笑眯眯地走扰来,等他掏钱。
下次把钱给你罗,欠了着。
我不赊帐的。
等下就给你!
你去拿来罗,这又要不了几脚路。王哥不同意赊帐地走开了。
正好这当儿方琳举把红伞满脚泥巴地走来。她放下伞,掏出一张五元的人民币放到柜台上,称一斤小花片,还买两包浏阳河烟。方琳说。
借我一块钱。王哥找钱给方琳时,严小平向方琳借道,瞥了眼纸袋内的小花片。这有一斤?最多只有八两。
方琳没吭声,借了一块钱给严小平。
王哥当然就拿着严小平的杯子走到酒缸前舀了半斤劣质白酒,称半斤花生米,严小平扔一句给王哥,我在屋里顶多一天呷三两白酒,在知青点,一天呷得一斤。严小平红着两只小眼睛对方琳说,很气愤的模样,酒里肯定兑了水。我哪里呷得这么多酒罗,他妈的X!
代销店的王哥是大队书记的亲弟弟,三十几岁,占着亲哥哥是大队书记手握大权,干惯了缺斤少两的勾当,对知识青年更是背斧头砍。知识青年都是来农村“镀金”的,都想早日招工回城而忌讳得罪哥哥是大队书记的他,他当然就干得肆无忌惮,斧头于是就横来扫去地砍。严小平见他提到柜台上的秤盘里的半斤花生米还不及一星期前看《英雄儿女》的那个傍晚他在福兴供销社买的三毛钱花生米多,顿时怒火万丈(也是由于呷了酒!)地喝道:你这有半斤哎?你这有半斤花生米老子去死!
王哥也火了,你向秤要罗!吼什么吼!
你秤有鬼呆,你妈妈的X!
你妈妈的X咧!王哥回骂了严小平一句,老子不卖给你!说着他把花生米倒进了食品瓶里,将秤重重地往缸盖上一放,做出要打架的模样捋着袖子。我活这么大还没看见过恶的!还怕你严小平?王哥激动地吼着道,很凶。
你出来罗,你没看见过恶的,现在你看见了。你看我打死你这杂种,你出来!
你有本事进来!你看我打死你!王哥凶道。
算了,严小平。方琳劝阻说,莫跟他吵!
那边有一扇门敞开着,血往上涌的严小平当然就浑身是胆地走了过去。但是,他刚刚走进代销店的门,王哥就狠力把他往外一推,严小平腿一软,一屁股坐在湿乎乎的泥巴地上了。长了二十几岁,早几年以讲狠斗勇闻名H局左近街头的严小平又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当然就爬起来疯子一样冲了进去,照着王哥的脸就是一拳。王哥有哥哥做后盾,底气就相当足,拳头自然很重。严小平喝酒喝得身体软软的,打出去的拳头也就软软的,不久又被王哥按在地上打心里就更加悲愤,这当儿走来了两个农民,其中一个手里拿把砌墙刀。两农民见状,忙涌进代销店扯架,当然是将骑在严小平身上的王哥拉开。严小平爬起来,见柜台上搁着把砌刀,顺手操起砌刀就那么劈过去,跟泥工师傅砍砖头一般发出嘭地一响,王哥的后脑壳便裂开了一条六公分的缝,血汨汨地往外涌,欢腾地朝背心里流去。
快快快快快到医院去。两个农民吓得慌里慌张说。
这当儿老满哥、汪宇等几个知青跑了来。方琳见自己阻挡不住他们打架,就伞也没打跑进知青点把他们喊来的。老满哥见王哥一脑壳的血就深感事情很严重,严小平(事实上严小平已被面前的景象吓傻了,靠着柜台呆呆地站着),老满哥喊了声,还不快走。
严小平醒过神来,一脸蜡白,当然还很凄惨。还不快走,老满哥说,还不快走!快走罗,蠢宝!
走到哪里去罗?严小平睁着两只单眼皮小眼睛,没有主意地望着老满哥。
回长沙去躲几天,你总不想被吊起来打罗?
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严小平说。
老满哥当即就掏出两块钱给严小平(回长沙的车费只要一块六角钱!)拿起汪宇的那把烂黑布伞,扯着严小平离开了代销店,一会便隐匿在茫茫雨雾中了。
那天晚上八点钟,大队王书记领着治保委员和民兵连长神气活现地来到了知青点。开会开会,治保委员冲着每扇门嚷叫,都带张凳子到食堂里开会,快点快点,要行动军事化!
大家密密匝匝地挤坐在食堂里,都瞧着一脸怒气的王书记,王书记坐在眼镜鬼的铺上,手上夹根烟,一双金鱼眼睛故作威猛地这个脸上那个脸上地盯了遍。严小平哪里去了?他明知故问道,望着大家,把严小平喊来!
严小平回长沙去了。一个知青说。
我知道。贫下中农已向我作了汇报!王书记大声说,一只手上下运动着。我还知道是郑建国(老满哥的大名)唆使严小平溜回长沙的!郑建国,我不管你是不是老知青老满哥,你明早跟我把严小平寻回知青点!打伤了人想跑,跑到哪里去哦!严小平的户口本还在我手上,跑得脱?!把长沙水佬倌的歪风邪气搬到我光明大队来,这还了得?这股歪风不煞住,那还下得地!怕是我们贫下中农还怕了你们几个城里伢子不成?贫下中农可以来硬的……他说了很多,当然会就开得很长,十点多钟会才散。
我步入房间时,老满哥坐在床上抽烟,瞥着我。你明天去把严小平找回来呗?我说。
我找卵!老满哥不屑道,老子反正回不了城,还怕他威胁我呀,说完他深深地吸口烟,又很有劲地出了口粗气。严小平也是,失恋也载不得这样瞎搞啥!他又狠狠地吸口烟,昂起头望着蔑顶天花板。
我走了出来,正碰上冯焱焱提着桶子去食堂打水洗脚。焱焱,我说,没下雨了,我们到外面走走呗?
她瞅我一眼,把桶子放回房里,跟着我往前面一脚高一脚低地走着。天黑沉沉的,世界一片荒凉,只有我们的脚步声划破夜的静寂。焱焱,我们走到一处背风的山坳旁时,我转身把她紧紧地搂着。我心里有点过不得。
什么过不得?
想起我跟你好了,严小平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心里又有点过意不去。真的。
严小平你还不了解?!我就是不同你好,也不会同他好,我一直就看他不起,我读高中的时候他就开始追求我,我不喜欢严小平。
那我心里又踏实一点。我说。
你这样想干什么?谈爱又不能勉强的。冯焱焱说,再说,他这是自己要变坏。…
6
我不再让冯焱焱说话了。我迫不及待地很激情地把嘴唇凑了上去,当然就吻得很忘乎所以,拚力吮着她的舌头不放。
你把我吮疼了。当我吻累时她说,用手刮了下我的鼻子,你好有劲的。
我于是就更加显劲了,把她搂着脚离了地,我可以把你一直抱到长沙,我海道,你信不信?
我不信,她撒娇地说,主动把嘴唇凑近我的嘴唇。你又吻我罗,我喜欢你用劲吻。
于是我们又进行长吻……
转眼就到了过年,大家不愿意守点,都想回长沙去过个有吃有玩的痛快年,于是十几个男知青便到食堂去拈纸团团。我拈起纸团团掰开一看,上面赫然写了个“守”字。眼镜鬼的手气也很痞,纸团上也有一个“守”字。那是老满哥的笔迹。日他娘的!眼镜鬼骂了声。
老子要守点。我对冯焱焱说。
冯焱焱一点也不觉得难过,她瞪着我的眼光里还有点高兴。我陪你守点。她说。
当时要不是她房里有人,我立即就会把嘴唇凑过去,去把她吮疼。
年前,冯焱焱回了趟长沙,充当我的运输大队长。农历十二月二十日,知青点便走空了,只剩下我和眼镜鬼,眼镜鬼自然就把铺盖从四处进风的食堂一角搬到了我房里的老满哥床上。白天,我带着他到几户熟了的农民屋里做客,无非是猪油煎饼放糖的糯米粑粑吃,当然还想呷豆子芝麻姜盐茶之类。晚上,两人便坐在被窝里谈方琳谈冯焱焱及天南海北的趣闻。冯焱焱和方琳都漂亮,眼镜鬼看着我谈趣很浓地说,你这鳖幸福罗。我羡慕你。
我心里就有点得意,你这鳖也找一个嘛?
眼镜鬼摇摇头,我爱的姑娘已经同别人好了。他坦诚地说,对别的姑娘我提不起兴趣。
哪个?我急于想了解地瞪着他。
方琳。他轻轻地吐了两个字,脸上就有了点惆怅。唉,人生下来就是不让你得到你真正喜欢的东西,都是不得已求其次。
我心里有点不舒服了,他唉声叹气的这句话就同子弹击中了我的要害一样。确实,若当初严小平不使坏,又假若方琳没跟汪宇好的话,我八成不会去追冯焱焱,甚至想也不会去想比我大一岁零九个月的冯焱焱,心里当然就有点轻薄自己的爱情什么的,好在这种轻薄还没有生根就被炽热的爱情之火融化了。冯焱焱如她回长沙时向我许诺的,腊月二十九上午在山坡下出现了,提着大包小包四袋东西,我立即向这张红润润的笑着的圆圆脸奔去。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我说。
她笑笑,这两包是你妈妈要我带来给你过年的,她说,这两袋是我的。
我妈妈托她带来的两袋东西比她自己的两袋年货明显小两倍,我就接过两袋大的说,辛苦你了,提这么多东西。
眼镜鬼当然就眼睛酸酸地睃着我们,一副孤独得要死的模样。
你想回长沙过年你就走,我对眼镜鬼说,我和冯焱焱守知青点。
眼镜鬼解放似地一笑,迈进房里换了一身衣裤,穿上皮鞋就朝福兴车站跑去。
焱焱,眼镜鬼的背影不过是刚刚消失,我便幸福地叫了声,两人就搂到了一起。几天不见就如几年不见一般,彼此紧紧地搂着。
一切都顺理成章地进行下去,每进一步都是自然而然地发展,就眼时针朝前面走似的。当我们痴痴迷迷地干完那种事,彼此平躺在床上领略大浪过后的爱情余波时,这才注意到门都没有关紧,当然就同时惊讶地一笑。冯焱焱光着身子蹿出被窝,走过去闩了门,又迅速钻入被窝冲我一笑。
我们太冒失了,门都没闩。冯焱焱有点后怕地说,幸亏知青点没人,吓死我了。
在这种事上男人总比女人脸皮厚。这有什么,我做出无所谓的神气说,谈爱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做贼!
那几天我和冯焱焱一并扯起了爱情的白帆,在令人心醉的海洋里使劲飘流,每天都把自己交给对方爱抚,痴痴迷迷的。直到大年初十,一些知青陆续回到了知青点,我们才不得不有所收敛。
那十来天我和冯焱焱的爱情上升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以后再也没。
有达到过这种热度。
就这么回事。
“我一直想去你们家看你和冯焱焱。”何平望着汪宇老实说,“又怕你产生误会。”
“来玩就是,”汪宇说,“老夫老妻了还误会什么?真的来玩罗。”
“要得,说不定哪天我就到你屋里去了。”
汪宇掏出名片递给何平,“这上面有我家的地址,哪天来先打个电话。”汪宇说。
“你屋里装了电话哦?”
“装了一年多了。”汪宇说。“电话是冯焱焱单位装的。”
何平打量了眼名片,将名片放入西装口袋里,“办公用品赚钱不?”
“还可以。”汪宇吸口烟,“比在厂里收入好些。”
“搞得好多钱一个月?”何平盯着他。
汪宇的虚荣心一作祟,当然就虚构了一个数字,“万把块钱一月。”说完脸一红,由于觉得太夸张了于是又缩小一圈说,“七八千块钱一个月,有时候又没有。活得下去罗。”
何平淡淡一笑。
“我本来准备上午回长沙,下午到岳阳去谈一笔生意。”汪宇说,“文叔说你今天一定会来我才没有走。”
文叔忙在一旁点着头道:“是的,我要他不走,老何,你去年没来知青点……”“去年的今天我在泰国考察。”何平说。
文叔往何平的碗里敬一块肉时,何平忙挡住文叔的筷子,文叔当然就又一次找到了他终于想说的话题,“你手上的金戒指好多钱一个?”
何平就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