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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倾-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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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天我没有说过话,书香究竟为什么会死,他又是看到了什么,为什么他的神情那么安详,太多的为什么,我还无法回答自己,只是本能的反复想早晨的一切,书香一贯机灵,难道真的什么线索都没有留下,这不符合常理。

“永宁,你身子不舒服吗?”到了下午,陈风白终于忍不住了,我自沉思中回过神,就看见他一脸忧虑的看着我。
“没什么,就是心里不太舒服。”我笑了笑,自己都觉得很有对付的感觉,却懒得再开口说什么。
“书香的事情很意外,我认识他的时间不长,也很不好受,所以你难过我明白,但是永宁,书香的事情可能不仅仅是个意外,也许你的敌人已经隐身在你身边了,你得打起精神来仔细的观察,找出他们,最起码,你得保证自己在他们忽然出现的时候有足够的能力自保,这样,书香才死得不那么冤枉。”他自马上伸出手来,握住我的,那种温热的感觉,就一点点顺着手指,轻缓的流入心房。
夜里,辗转难以入睡,陈风白安静的躺了一阵,终于一翻身拥住我问,“还是睡不着吗?”
“你不是让我打起精神吗?”我尽量开了句玩笑。
“傻丫头,那是让你一个人的时候打起精神,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用,你放心睡就好了。”他拍了拍我,拉好被子裹住我的身子,“别怕,什么都不怕,我就在你身边。”
“你应该说,别怕,什么都不怕,我会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一丝伤害。”我纠正他,“这么说,才让人觉得更安稳。”
“……”陈风白沉默了片刻才轻轻摇晃我说,“好,你怎么说就怎么好,闭上眼睛吧,不怕,什么都不怕……”
七月二十三日,我们抵达宣府,因为连日急行,加上道路被雨水冲毁,50万大军只能一个挨一个的走,此时已经拉出了长长的阵线,先头部队抵达的时候,后续部队还在百里外,动也没动,真正到了首尾不能兼顾的时候。
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我就去给父皇请安,邝堃和王佐带领文武大臣,展开了行军地图给父皇看。他们都以为,按照瓦剌进攻的路线,此时我们在宣府已经该与瓦剌骑兵遭遇,但是一路行来,却是既不见明军守军,也不见瓦剌一兵一足,这其中很可能有诈。
“臣等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及早回銮,以策完全。”群臣跪地哀求。
“依我看,不见瓦剌一兵一足,分明是瓦剌人畏惧我天朝皇帝的威严,听闻圣驾亲征,闻风丧胆,不战而逃了。我军不费一兵一足就能将瓦剌人驱逐,正是大获全胜的时候,怎么能退兵?”王振在旁边站着,此时冷冷的哼了一声,语气嘲讽。
“先生说的有道理,没遇到瓦剌兵,未尝不是因为他们自知不敌仓促逃亡之故,朕既然亲征,又有什么理由没到大同就回师呢?”父皇点头,表情薄怒的说:“朕御驾亲征之时,已经说过必破瓦剌,保江山万年永固,如今,你们不想着如何一鼓作气攻破瓦剌,却一门心思的劝朕退兵,你们说,居心何在? 
“皇上,兵法有云:惟无有者故称,未然者故托,不足者故盈,或设伪以疑之。如今瓦剌厉兵秣马,意吞中原,然而却不与我们正面交锋,反而一味退走,未尝不是在诱我们孤军深入,正所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皇上,我们不得不防。”
“防防防,这些年朕听够了这话了,你们今天让朕防这个,明天又防那个,结果怎么样?结果叶贼照旧猖狂,瓦剌照旧进犯中原,防有什么用?”父皇猛的一拍桌子,声音也提高了许多。
“连日行军,列位大人也都辛苦了,不如先回去休息,其他的事情,改天再说不迟。”正在此时,陈风白却上前一步,对父皇说,“臣刚刚吩咐人用老山参泡了茶,还请皇上先趁热喝点,养养精神。”
父皇见他端了茶过去,神色顿时缓和许多,微微摆手,示意群臣退下,我暗自瞥了邝堃一眼,示意他快趁此机会退下,然而,半晌,跪在地上的人,却没有一个人动半分,仍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
“你们这是威胁皇上了?”老山参泡的茶,在王振开口之后,被父皇用力拍在桌子上,翻了个,尽数洒了。
“你们以为朕就拿你们没办法是不是?”父皇咬牙切齿,“来人,拖邝堃和王佐这两个老匹夫到外面,他们乐意跪,就让他们跪到草地上去,跪个够。”
“父皇——”我赶紧走过去几步,刚要开口,父皇已经把手一拦,对我说:“宁儿,你也回去你自己的住处,不必为他们求情,就让他们在那里好好的想一想,怎样才是为人臣子的本分。”
邝堃和王佐的一跪,持续到几个时辰后,我忍无可忍的闯进父皇的住处。
“宁儿,你是个女孩子,朝廷的事情你不懂,父皇有父皇的道理。”父皇正在看一本什么书,这时未免有些不悦。
“儿臣不懂朝廷的事,但是两位老大人年纪都大了,外面又冷又湿,他们怎么能承受。”我跪在父皇案前肯切的说。
“他们就知道退兵,不罚如何能稳定军心?”父皇摇头。
“他们都是两朝元老,如果此时受罚真有个什么好歹,天下人不知道内情,会以为是父皇不能容贤臣,这样于父皇也不好。”我说,一边溜了眼父皇的脸色,“现在罚也罚了,不如就算了吧。”
“父皇知道,你一定会来求情,这两个人本来该再罚,但是念在他们都生了个好儿子的份上,就算了,你去告诉他们吧,不用跪了,但是下次再敢威胁朕退兵,定斩不赦。”父皇冲我挥了挥手,不再言语。
“永宁,你怕不怕?”安顿好两位老人,在夕阳余辉里,睿思问我。此时,我们正走在城墙上,守卫的士兵因为困倦,虽然拄着枪杆站着,但都有些摇摇晃晃,远远忘去,他们不像来打仗的,倒像久经战事一般的,疲惫不堪。
简芷第一次带兵,片刻都不曾远离自己的部下,因为担心他惦记老父,我们特意去看他,面对睿思这样的问题,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你怎么会这样问?”
“你看这军中的情况,你再看如今皇上的情形,我总觉得,什么都不对劲,”他微微摇头,目光落在遥远的天际,“我们不怕打仗,但是,却不想输得莫名其妙,皇上如今的情形,执着得叫人害怕,我从小在宫里长大,我看到的陛下,不是这样子的。”
是呀,我从小在父皇身边长大,他不是这样的人,他只是个温和的,对很多事情一味姑息纵容的好人,他不是个多么贤明的君主,但是,也不会固执到愚蠢,我早就觉得有什么不对了,在出兵的第一天就这样觉得。
“睿思,无论这场仗打得如何,你都要保重自己,知道吗?”我无力去想父皇究竟为什么变成这样,我只能告诉睿思,他要保重,因为我很害怕看他现在的神情,有些飘渺,似乎随时会在风中消逝一般。
92二十四日,探马来报,瓦剌大军悄然在夜间北退百里。收到消息后,传闻父皇大喜,认为是瓦剌慑于他的天威不战而退,传令三军加速北上。
二十八日,我们到达阳和。
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到处是被践踏入泥土中的明军军旗,硝烟早已散去的战场上,留上了上万具尸骨,泥泞的地面,一脚踩下去,血水翻涌。
无数将士仍旧维持着他们生前的姿态,手里牢牢的握着兵器,眼睛怒视着前方。
地上到处是被砍成两截的长枪,瓦剌人锋利的弯刀甚至砍下了许多士兵的手臂,东一截、西一截,几乎走几步就会踩到。
秋风秋雨没有阻住尸体的腐朽,那浓郁的味道,弥散在每一次呼吸当中,士兵呕吐的声音不断的自各处发出,然而,已经没有人想到要去喝止他们。
我一直拿手用力的按着自己的胸口,即使这样,也不能安抚自己翻江倒海的肠胃。
整个战场,笼罩在一片死一般的沉静中,先到的20多万人,几乎都木在原地,不知所措,只有上一战散落的受伤战马,偶尔的发出阵阵悲鸣。
直到此时,才有人奏报父皇,十二天前,阳和一战,明军全军覆没的消息。
长城一线守军全由王振的心腹太监郭敬挟制,遭遇如此惨败,多日来的奏报竟然只字未提,我站在父皇身边,终忍不住说:“督师不利已是死罪,隐瞒军情不报,引圣驾涉险,这样的奴才,还留着做什么?”
父皇沉默了片刻,才说:“郭敬的事情,到了大同再议吧。”
“父皇,恕儿臣直言,阳和残败,说明瓦剌实力在我们估计之上,他们明明可以乘胜追击,却偏偏在此时北退,分明是诱我军深入,如今儿臣以为,在未明瓦剌动向之前,实在无宜轻进了。”我跪在前面,挡住了车辇前进的道路。
“是不是轻进,朕心里有数,宁儿害怕,就先叫人护送你回京城吧。”父皇却只不耐烦的挥了一下手,一把扯下了车帘,吩咐说:“拖开公主,继续起程。”
睿思的话以及我的疑虑,一瞬间充盈了我的头脑,这样的父皇,冰冷得让我觉得他根本是个陌生人,分明是有什么不对,只是,究竟是什么呢?
这一晚我没有吃饭,整个大营,没有吃饭的人太多了,他们同我一样,一想到白天的情形,就觉得莫名的恐惧和想吐。
陈风白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我面前未动的饭菜和茶水,以及面色苍白的我。
“听说皇上今天对你发脾气了,还在生气?”他蹲在我面前,仰头看我,以往他做这样的姿态的时候,我总是会笑,因为他这样看我的时候,眼神纯净而平和,给我的感觉是很像可爱的某种动物,但是,今天我笑不出来。
“真的还在生气?皇上也是为你好,别这样了,笑一笑,然后吃饭吧。”他继续哄我。
“风白,今天在阳和,你没觉得难过,很不舒服吗?”我看着他,不想错过他任何的一点表情变化。
“傻孩子,这就是战争,你真的不懂吗?没有牺牲,就不会有胜利。”他容色平静如初,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的变化,“你为这个吃不下饭,受苦的不还是自己的身子,与事情,又有什么改变呢?”
“因为不能改变,所以就当成没有发生过吗?”我问他,“就当那些人没有死,当他们没有躺在那里,当他们的家人都能幸福的等到他们回家去?你能吗?”
“我不能,没有什么人真的能,但是大多数会选择遗忘,痛苦已经无可改变,何必还要揪住自己不放?只要轻轻的一放手,一切就还有希望,不是吗?”他看着我,最后握住我的手,“永宁,别在多想了,前面的路还长,我们还没遇到瓦剌军队,战争还没有真正开始,现在就这样,将来该怎么办呢?”
“我忽然觉得,我不该来这里。”我微微闭上眼睛,拉他起来坐在身边,然后靠在他的怀里,“若是这一切都没发生,还是回到我小的时候该多好。”
“那怎么会好,你总是长不大,我要到什么地方去找你?我要娶谁做媳妇?”陈风白不依的轻微摇晃着我。
八月初一,我们终于到达大同,前方依然不见瓦剌军队的影子,然而,一直极力主张进军的王振,却忽然改了口风,力劝父皇回师。初二日,任命刘安为大同总兵、郭登为参将,镇守大同,掩护主力东撤。初三日,我们开始按既定路线由蔚州经紫荆关返回京师。
蔚州是睿思的家乡,当然也是王振的。
这一次,王振执意要走这条路回京城,不知道是不是真如历史上所说的,他要衣锦还乡,让曾经鄙薄他的人,见识一下如今他是如何的权势冲天。
记忆里我从来没有听睿思提过他的家乡,仿佛并不是因为小的时候不愿意听的缘故,而是睿思真的从来没有说起过。
“睿思,你是几岁到京城的?”出发之前,我曾问他。
“五岁。”自从知道了回京的路线,睿思一直心不在焉,这时也是,回答着我的问题,眼睛却不知看向了什么地方。
“蔚州好玩吗?”我只得又问。
睿思却没有回答我,只是一味的沉默。
“我不该问的,你那么小,怎么会记得。”于是,我只能讪笑着,自圆其说。
“好玩和不好玩的定义是什么?”他却忽然转头看我,眼睛里少了往日清亮如夜空繁星的光芒,多了几分说不清的彷徨。
“那说起你的家乡,你最先想到的是什么呢?青翠的山,葱郁的树,清澈的河还是一起嬉戏的伙伴?”我觉得他有些奇怪,睿思有着怎样的童年我从来也不知道,但应该和我或是逸如他们不同吧。
“恐怕会让你失望,”睿思却笑了,嘴唇有些苍白,嘴角勾画的弧度充满了嘲讽,就连眼神也是,我已经有许久,不曾在他的漂亮的眼中看到这样的神色,说不出那其中的嘲讽是对我,还是对他自己,“我只记得因为大旱,地里的庄稼颗粒无收,地上开裂的口子有半尺宽,吃不上饭的庄稼人,只能任人贩子用一点吃的,换走自己的儿女,还有——我娘,姐姐和妹妹被人贩子抱走的时候,她吐在地上的,鲜红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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