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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涛[梁凤仪]-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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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因为我一头撞着他,他就陪着我回家来了。
  归慕农无奈地笑一笑,答:
  “没有什么正经事要办,下班了,打算到美国会吃顿便饭才回家,如此而已。”
  归慕农平日很少笑,这下他的欢容原来很好看,真想告诉他:
  “你多笑就好了。”
  当然,我不会如此孟浪。我只说:
  “那你要饿坏了,现在什么时间了?”
  一看表,差不多九点了。
  “不要紧,回家去吃个即食面就好了。”
  我的表情打了个问号:他还是孤家寡人吗?
  归慕农自动解释:
  “我的太太与孩子住在温哥华。”
  “嗯!”
  又是一名香港的“太空人”。
  我想,辛劳一天,下了班连一顿安乐的茶饭也不能在家中寻觅到,也是够寒酸、够凄凉的,哪怕你是什么大人物!
  忽尔同情起他来。而且,我回心一想,这时候就算自己回家去,用热面孔贴在丈夫的冷屁股上,也是蛮不是味道的。晚一点回去,一骨碌跳上床去睡,一夜无话,有是天明,重新干活就好了。
  于是我说:
  “很对不起,为了送我回家,害你肚饿,我请你去吃面,好不好?就在这附近有一家云吞面店,顶不错。他们还有远近驰名的红豆沙与豆腐花,尤其是豆腐花,香滑得能叫人一口气吃掉三碗。”
  我越说越兴奋,因为实际上我也腹似雷鸣了。
  归慕农还是笑。
  他笑起来格外有一份儒雅气质,泛动在他那轮廓分明的脸上,是好看的。
  他笑道:
  “你说得我想立即据案大嚼了。来,我们下车吧!”
  刚才在美国会,我的胃口差,有一口没一口地敷衍塞责地吃着,跟如今的情况是太不相同了。
  “这样香甜嫩滑的豆腐花,在香港也属罕见,在加拿大就更不可能尝到了。”归慕农这样说。
  “想念你在加拿大的家了?”我问。
  归慕农耸耸肩,没有即时回答,很有点无奈。
  怕是所有移民家小到外头去的男人,都会有这种表情。
  “为什么作这个决定?你对九七后的香港没有信心?”我再问。
  “不是对中国与香港的信心问题,而是自己想逃避责任,不要将来让妻子与孩子有埋怨的借口。对香港的将来,我一直看好、乐观,我心甘情愿把前途押在我这个眼光之上,可是,不能强人之所难。况且,”归慕农又笑道:“移民在几年前是时尚的城中游戏,家家户户的太太们由比赛谁手上的钻石大,到比赛谁住在温哥华哪一区,屋子多少钱,很是热闹。”
  就因为他说得幽默,气氛轻松,少了埋怨,多了趣味,我很容易接受。
  能够把辛苦说成甜美的人,自有他的一番胸襟。
  “你跟汤先生从没有想过移民吗?”
  我摊摊手道:
  “到哪儿去?两个人全职恩爱也不是办法,不单是吃饭的问题,也不只为谋杀时间,我们需要工作成就感,尤其是阅生。”
  归慕农连连点头:
  “说得太对了,要一个人百分之百的为自己作出迁就与牺牲也是错误的。你留在汤先生身边,除了舍不得他之外,当然也是因为珍惜自己的事业之故。”
  这就是职业女性与家庭主妇在移民一事上之分别了吗?
  彼此都说得很含蓄,心照不宣。
  归慕农并没有问起刚才我在美国会为什么如此脸如纸白,又怒气冲冲。这真叫我安乐,否则,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牵涉到阮凯薇,也是他的下属,更多麻烦。
  吃这顿简单的晚饭,气氛还是颇融洽的,这弥补了一整天的闷气。
  吃完了云吞面,我们慢慢徒步走回我家的大厦门口,说再见。
  归慕农才从口袋里掏出车匙来,我就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闪动,然后停了下来,叫我:
  “希凡!”
  “阅生!”我轻喊,这么巧,他刚从外间进门来。
  汤阅生并不见得和颜悦色,他直挺挺地走到归慕农的身边去。
  我当然不好意思不介绍,便道:
  “归先生,这是外子汤阅生。”
  归慕农跟汤阅生一握手,两个人对望了一眼,丈夫的眼神显得并不友善,那是明显的、并不打算隐蔽的。内中的原因我明白,就为了昨天晚上的误会与争吵之故。
  可是,归慕农看汤阅生的那副表情就有一点点令我费解。
  我无法形容出来,就活像见了一个不愿意见的人,甚至把不甘心写在脸上。
  为什么呢?
  归慕农与汤阅生前此并不认识。
  别说女人奇怪,心事多,怕男人亦然。
  归慕农跟汤阅生握了握手之后,也没说什么话,就一头钻进汽车里,情绪激动到有这么严重吗?
  汤阅生一路无话,直至返抵家门,冲进睡房去之后,他才发作了,道:
  “以后你跟他出去的话,给我留半分面子,别叫他送你回家来。”
  “阅生,”我咆哮:“你别发神经好不好?”
  “我?”阅生装腔作势要扑到我身上来似,说:“你给我说,你要一个丈夫看到妻子跟别个男人走在一起,还能和颜悦色地跟他谈笑风生?要不要我冲前去热烈地表示多蒙照顾了?”
  “我没有跟谁走在一起,你心眼放清明一些,嘴巴弄得干净一点,他只不过是我的上司。”
  “通中环有一半的女人要往上爬,愿意跟上司睡觉。”
  “对,不只中环,全世界都如是,可是,起码还有一半是清白的勤奋女人,你竟不以为自己的妻子是后者的其中之一。”
  我们吵到这地步,汤阅生才算稍稍安静下来。
  他抿着嘴,头微昂着,瞪着天花板,似一尊高不可攀的雕像,在沉思他的问题。
  “我不明白你这样冲动胡来的目的安在?”我实在还在生气,为了汤阅生,我连那无赖李开伦的龌龊气都吞下肚子里去了,他却来恶人先告状。“你这么说,算对得起我吗?”
  汤阅生看我一眼,缓缓的,不疾不徐地答:
  “你说我对不起你?”
  “不是吗?”我真的没他好气。
  “好。”阅生点头:“既然如此,我走。”
  “你走?”我并不紧张,忽尔觉得对方像我的儿子,不像我的丈夫,脾气一发起来,不可收拾与不可理喻,什么过态的言语都跑出嘴里来,发泄掉就没事了。
  “我真的走,不在这家里呆着妨碍你的事。”
  我于是冷笑道:
  “走吧!要走就走,你这是蛮不讲理到了离谱的地步。”
  汤阅生听我说完了这句话,竟抢步上前,伸手拉开门,冲出了房去。
  昨天晚上,我睡到客厅的沙发上去。
  今儿个晚上,轮到他。
  我负气地把自己抛到床上去,以手枕头,想了一会,决定由他发够脾气好了。
  薄毯子也需要给他一条,菲佣莉迪或者露茜会给他盖被。
  我这样想定当了,转一个身就睡去。
  晨早醒来,出门上班。客厅空空如也,并没有汤阅生的踪迹。
  恰好露茜走出来,我问:
  “先生今早很早出的门?”
  露茜微微一愕,没有回应。
  “你不知道吗?露茜。”
  露茜伸手抓抓头,一脸的难为情,才说:
  “先生昨夜出去之后,都没有回来过。”
  我怔住了。
  他原来不像我那么孤单,他可以有去处吗?
  这就是男人与女人跟家里人闹翻的分别了。最低限度,我不敢外宿,怕蜚短流长,有碍声誉。
  男人,可以天不怕地不怕,昂首阔步,置妻儿于不顾,说走便走,走个没影儿,还算是妻子不贤不淑不知分寸的错。
  坐到车子上去上班时,眼泪在眼眶里滚动着,努力控制不让自己在人前出丑。
  早上,公司召开调拨公益善款的委员会会议,归慕农当主席,自然提到了母校的师生交流方案,因为数目可观,在座的董事们都以非常审慎的态度发表意见,形式变得赞成与反对在分庭抗礼,只等归慕农来投他的票。
  归慕农在此事上有决定性的权力之原因,怕是他老早已经在身为集团大股东的主席口中得到了指示,委员会的意见只不过起一个重要的参考作用罢了。
  果然,听罢意见之后,归慕农说:
  “各位的意见都记录在案了,目前看来同意与反对各半,我倒想听听汤太太的意见,她对自己母校的活动,多少有点认识,可供我们参考。”
  他这么一说,我整个人从迷惘中回过神来。先把低落的情绪控制着,重新集中精神,让脑筋活动过来,想了一想,才说:
  “离开母校多年,接触不多,他们一向的海外交流活动,成效的确很好,这一次组织庞大,影响是否会一如学校所期望的如许深远,坦白说,我不敢武断地下个定论。偏袒母校的心是有的,如果我提供另一个角度给各位参考议决,怕是更好。”我继续说:“刚才赞成与反对的论调各半,之所以反对,大部分原因在于校方要求的赞助费过巨,影响了我们的善款分摊计划,换言之,资助了大学的交流大计,就得要放弃其他较小的赞助活动了。我看,集团是否答允相帮,首要从该项活动之意义与成效着眼,的确对社会产生了贡献的计划,我们乐于助它完成,不能为了善款的要求过巨而放弃援助,也不可以为了要求微小而草率答允。”
  那等于买股票,看好哪只股份就买就卖,不应为了迁就口袋里的钱买一些股价小的股份,而无视它本身的实力。
  我这样回复了,总算吁一口气,因为眼角儿瞟见了归慕农嘴角带着微笑。
  他果然在会议终结后,决定了签批赞助大学这个交流计划。
  这无疑是这一天中一件令我稍稍开怀的事。
  下午就接到了杨启元的电话,道:
  “希凡,多谢你。”
  “杨校长,你过誉了,批准计划不是我的权力范围。”
  “可是,归先生给我电话报喜,他说,你在会议上的那一段陈辞乃是决策的主要因素。”
  “嗯,是吗?”我茫然道:“他是客气了。”
  “萧虹的事,我一定办妥,”杨启元道:“作为对你的回报。”
  “记着,不要让她知道我从中推介。”
  “不会,放心好了,我只说是母校延揽难得人才,希望她回来服务。”
  “谢谢你!”
  “希凡,好心有好报,你是个古道热肠的人,祝福你。”
  我苦笑,随即放下了电话。
  我的好报哪儿去了?
  今天晚上,丈夫是否会回家也拿不准的女人,有何好报之可言。
  果然,又是整夜的失望。
  我没法子睡,汤阅生连个电话都没有打回来,彻头彻尾失了踪似的。
  就为了跟我吵了一次架,就可以这样惩罚家里的人,让我们悬起半个心在挂念他的安危。
  他的安危?我敏感地坐起身来,背上有一阵的发冷。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天!这不是闹着玩的事情,万一有车祸之类。
  我迅速披衣而起,决定到警局去调查。
  这么孤零零一个女人,半夜三更跑上衙门去寻找不回家的丈夫,那股凄凉的酸苦味,令人欲哭无泪。
  当值的警察听完我的报告,随即说:
  “失踪未够四十八小时,我们不受理。”
  “可是……”
  “你要不放心的话,可到各大医院的急诊室去查问,看有没有意外受伤的病人是姓汤的就好。”
  “嗯……”
  那警察看我一脸为难,又说:
  “告诉我,是不是夫妻吵过嘴了?”
  我缓缓地点头。
  “今天他上班了吗?”
  “不知道。”
  “这就是说你没打电话到他办公室去调查?”
  “没有。”
  “多半是平安的。若闹别扭的夫妻都往警局与医院去找晦气跑掉的一个的话,这儿是人山人海了!明天打电话看他上班了没有再算吧!”
  我点头,表示同意对方说的话。
  那警察看我站起来了,又说:
  “别担心!你得记着男人晚上没有了妻子仍可以活下去,日间可不能没有了工作。到他连班都不上了,才着急未迟。”
  真是睿语警句,可圈可点。
  回到家里,一夜未睡。
  担心丈夫安危的心是有一点点刻意创造出来,只为要给自己一个借口,能在半夜三更,为找寻阅生而做一点事情,消磨掉难过的长夜。
  其实,教我最悬心的是我们夫妻之间的感情变化,结缡以来,总是床头大家床尾和。若真是恩爱夫妻,怎可能有隔夜仇怨,不都是各找个借口就又和好如初,更添亲热?每逢闹完别扭的那些晚上,闺房之内的情意更浓,爱意更深,不再割切分离的意愿更强,拥有对方以至于变成一个整体的愿望更盛。
  哪里有像这一次的境况。
  他走他的阳关路,竟真的两夜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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