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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有像这一次的境况。
他走他的阳关路,竟真的两夜未回家。
我行我的独木桥,竟也没有想到要打个电话去他办公室问个明白。
如果真的关心他自身安危,何会至此。
那警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
他逼我正视了一个我对汤阅生也是关心紧张不足的事实。
只要一坐到办公室去,人就神不守舍,想的都是公事,都是公事里头的人,并无其他。
这是为了什么?
我不能想下去,不敢想下去。
翌日,我作了一个决定,决定不上班,先上汤阅生的公司去。
《圣经》上有过启示:人得了世界,但却丧失了自己的灵魂,也是没用的。
女人的事业是世界,丈夫是灵魂,孰轻孰重,心地应该匀放得清明一点。
我先打电话给秘书,说:
“今天有特别要参加的会议没有?”
对方说:
“只有一个各部门主管联席汇报会议,在上午举行。”
那是例行公事,缺席了也不要紧,于是我答道:
“我若不能赶回来的话,就说我去看医生。”
这是一个相当普遍的缺席借口。
交代完了,匆匆出门,直往汤阅生的写字楼去。
汤阅生的出入口贸易公司只属中小型机构,并没有多少个职员,早上九时,还有些职员未上班,因此写字楼内冷清清的。
我走进去,直趋汤阅生的办公室,门仍锁着,阅生不在。
连秘书曾慧都未上班。
我实在心急了,阅生会不会真的出了什么意外?
于是抓着其中一位年轻小姐,是当文员的,向她问道:
“汤先生到哪儿去了?你知道吗?”
可能是因为我神情怪异,那位文员小姐看到我,微微吃惊,话都显得不流利,带点口吃,说: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并不出奇,于是我问:
“曾慧呢?她还未上班吗?”
我这么一问,对方更吃惊,脸涨红了,慌忙摆手:
“我更不知道了。曾小姐的事,我们都不知道。”
“有她家里的电话号码吗?”
“没有,没有。”文员小姐慌忙摆手。
随后,她走向另外一位同事,有点像求救似的对她说:
“汤太太向我要曾小姐的电话号码。”
我一看,另外的一位较年长的女同事,我是认得的,她叫李玉琼,在汤阅生的公司里工作多年了。
我看那文员小姐怕是对我这老板娘陌生之故,又没有多少社会经验,因而不知如何应付,现今见了李玉琼,好办得多了。
我趋前去打招呼,说:
“刚走进来时见不到你,好吗?”
李玉琼点点头,说:
“汤太,你好。”
“阅生还没有上班,我想找曾小姐,有点急事,你有她家里的电话号码吗?”
如无必要,打电话到下属家中,是骚扰私生活的行为,我不常犯这个毛病。
此次怕是迫不得已。
李玉琼想了一想,就把电话号码告诉我,然后还多加一句:
“汤太,请别告诉她,电话号码是我告诉你的。反正,你不在我这儿拿到,也可以在别处找到。”
“是的,你放心。”
我急忙走回曾慧的办公位置上,抓起电话就搭到她家里去。
电话响了两下,就有人抓起来听。
对放“喂”的叫了一声,是个男声。
我说:
“我找曾慧,她在家里吗?”
对方沉默,没有回应。
就在这一刻,我回想刚才那“喂”的一声,心头不由得颤动了一下。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我的头被重物用力地捶击了一下,把一个恐怖的概念硬传递到我的思维去似的。
这个恐怖的思维,我是拒绝接收的。
然而,就在这挣扎的一秒钟之内,电话里边传来女声的说话:
“阅生?谁打来的电话?公司吗?告诉他们,我们这就回去。”
我的脑袋在这几句话之后,开始碎裂开门,最终是肝脑涂地,血肉模糊。
直至我坐在汤阅生的办公室里,面对着他,我仍只像个呆瓜,没有了思想,更没有了感觉,脑袋似像被掏空了,活脱脱一具躯壳放在丈夫眼前而已。
丈夫?
汤阅生还是我的丈夫吗?
一个不忠于妻子的男人,还要视之为丈夫,合理吗?公平吗?应该吗?
“曾慧她很能帮助我,分我的忧乐,予我很大的安全感。”汤阅生这样说。
我听着。
仍竭力地、仔细地听着。
“希凡,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不论我是否明白,汤阅生仍继续说:
“希凡,你从来有你的主张、你的世界、你的思想,完全的独立,既不依傍我,也不扶助我。事业上,我走上孤独无告的道路,目睹你工作上的顺畅,我的精神压力更大。我的贸易公司不是大企业,每一桩生意都要担风险,经常遇到的商业困难与忧虑,只有曾慧知道,且由她来扶助我。”
是这样吗?我现在才知道了。
我没有回话,觉得提供答案会是滑稽的。对于一些白痴的问题与指责,一旦回应,已是自行侮辱智慧的事。辩驳得出色更糟糕,等于调低自己的身分,以重量级的资格更轻量级的交手,胜之不武。
“而且,希凡,”汤阅生的脸慢慢涨得紫红,说:“我在你身上没有得到保障,你身边有的是很够条件的男人,你接触的都是非富则贵,非财则才,就如你这一阵子跟你上司走得那么近,我心里非常、非常不舒服。”
嘿!至此,我才知道在整个事件中,原来我还有一个这样类似不守妇道的罪名。
不知是否应该好好地站起来,向汤阅生鞠一个躬,握一握手,郑重表示我的歉意,为了自己种种的不是,害他担惊受怕,几难得才找到个红颜知己,稍稍纾缓他的忧伤和压力。
汤阅生能原谅我的话,那真是太好了。
“希凡,你听懂我的话吗?”
如果是人说的话,我没有理由听不懂的,是不是?我到底不是禽兽。
“希凡,你说句话好不好?”
“你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的?”我问,跟着站起来,说:“没有的话,我要回公司去了,已经耽误了一个上午。”
我只不过这样闲闲地说了几句话,汤阅生的反应却激烈得很。
他差不多是拍案而起,骂道:
“沈希凡,你真的不可一世,你以为你是女强人可以独立生活,就可以肆意地侮辱我,看轻我,不把我放在眼内?你心目中只有那些在几亿以至几十亿资产值的机构里坐高位的男人。婚是离定了,你别再上贸昌来,这儿太失礼、太不成体统,不适合你,你这就走,立即走。”
我没有回话,半句回话也没有,就这样走了。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来,如常地工作。老早已有一大堆人、一大堆事等待着我接见、处理、商议、解决。
完完全全地马不停蹄。
脑海除了一桩一桩的公事,并没有别的。真的,不骗人不骗己,真的没有。
在这种汤阅生口中所说的以亿元为单位计算资产值的大机构内上班,不会有一分一秒的空闲,去兼顾其他的私事。
我是如常地全神贯注,全力以赴,全身奉献。忙至黄昏六点过后,同事下班了,台头的电话停止响了,公事大致上处理完毕了。只剩下我一个人,静坐在办公室里时,我呆了一呆。
然后,呱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脑子里霍然地想,有些人遭遇了车祸,从那被撞得已然破烂不堪的汽车残骸中爬出来,骇异地发现身上竟无伤痕,于是轻轻拍掉身上的尘埃,自行跑步去寻觅救援。直至到该走的一段路走完了,见着了人,把事情交代清楚了,就会蓦地昏倒在地上,伤重身亡。有些极大的刺激,只会震碎大脑思维,震裂五脏六腑,浑身的内出血,而不外露。
也只有这种情况,无药可救。
我怕是有如此际遇了。
十多年的婚姻,就这样在刹那间烟消云散。
千言万言的伤心与哀怨,来自情缘之已逝。可是,更痛苦的还在于对方要自己肩承婚姻惨败的一切责任,太冤枉了。
我从没有想过,跻身江湖,埋头苦干,分担家庭经济负担,会成为妄自尊大、疏忽恩爱的罪名。汤阅生在没有宣布我的过错之前,就定我的罪,且判了罚,这是不是距离公平与合理太遥远了呢?
男人要接受婚外情的诱惑,以致不能自控,是先天生理上的荏弱与后天心理上的贪婪,不是不能理解的。当然,理解不等于接受,只是未尝不可以寻求互助互谅的方法去解决难题。
然而,一掌把自己的当然责任推开,反手把罪名硬加在妻子的肩膊上,这是十恶不赦的行为之一。
欺凌妇女,侮辱智慧,踩踏尊严,冤枉无辜等的不仁不义之举加起来,汤阅生死有余辜。他枉为男子汉,枉为大丈夫,更枉为二十世纪末的一个勇于面对生活困难的都市人。我竟然爱着这么一个男人,且还爱了他那么多年,为他生儿育女,为他持家理务,为他侍奉老母,为他分担家用,为他支付房产的分期按揭……
一直数下去,有千百种的自以为是的功劳,原来竟成不贤不慧的借口。
太可笑、太荒谬、太无良、太离谱了。
这叫我心痛得无以复加,痛哭流涕,不能自已。狂哭了一段时间之后,慢慢回复平静。我低着头,走出办公室去,到高级职员的洗手间去洗把脸,再为自己泡杯咖啡,走回办公室去。
哭过了,闹过了,伤心过了,必须竭力静止下来,想一想当前的出路。
最迫在眉睫的是:今晚,我还要不要回汤家去?
我可能已成为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了。只一个强烈的想法在脑里滋生,我已不愿再跟汤阅生同住在一个屋檐之下。
很简单,耻与为伍。
做错事不是最可怕的,做错而不认错才令人气愤,做错而不认错,又把罪名转嫁他人身上,更加刻毒。被冤枉的对象原来是受害人,就铁定是情无可原,罪有应得了。
跟这种人生活在一起,会弄得自己神经错乱,毫无身分。别去想那个“一日夫妻百日恩”的念头,如果汤阅生也知道有这么一句话,只有他在我跟前忏悔了,我未必不可以跟他抱头痛哭,重新开始。
唉,说实在话,今时今日的现代夫妻,有多少对在同偕白首的过程当中没有瑕疵,也只有接受容忍了婚姻上形形色色的缺憾,才会有机会百年好合。
我不是个不肯向现实低头的人。
回顾一儿一女,在细数自己已年过三十,更不会一口就回绝了妥协。
是汤阅生连下台的阶梯也抽离,我总不能自己摔下来,摔个粉身碎骨吧!
对于这种绝情绝义的男人,再有半分怜惜依恋,是一份羞耻。
我不愿意再回汤家去。
那么,到哪儿去栖身呢?
我忽然想到了阮凯薇,找她去吧,她从来都古道热肠,交情又好,怕肯帮我这个忙。
我走出办公室,朝阮凯薇的办公室走过去。
绝对不能到她家里去作客,她身边有个李开伦,又是另一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才这么一想,就在走廊上碰见了她。
阮凯薇见了我,点头招呼,认真地看了我一眼。
我觉得腼腆,怕他已看出我曾狼狈的样子。
也罢了,是好朋友兼老同事,她看出端倪来,省得我自动奉献故事。
可是,出乎我意料之外,阮凯薇并没有跟我说什么话,竟打算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去。
我微微错愕,忍不住叫住了她。
“凯薇,我正想找你谈谈。”
“啊,是吗?”阮凯薇答得毫不热烈:“有什么公事吗?”
“没有,不是公事,只不过……闲聊。”我答道。
“改天吧,我还有事。”
“凯薇,”我忽然觉得有更多委屈,很想找人倾诉,对方的冷淡益发加添我的心慌意乱,很想抓住她谈个痛快。那种失去丈夫,跟着又失去了朋友的感觉,实在太不好受了:“我只想问问,是不是我的脸色很难看呢?”
我希望打开了一个合适的话匣,她会顺势攀谈下去。然而,我失望了。
阮凯薇定睛看了我一会,说:
“没有什么,很见得人的,你要见归先生,抑或主席有请?”
“嗯,不是,不是的。”我回应。
她说:
“归慕农对你很不错,我们都看得出来。今天上午你没上班,他就查问了两次。你不是告诉秘书去看医生吗?归慕农一直探听你是否生病了。”
我苦笑:
“怕他是以为我偷懒罢了。”
阮凯薇耸耸肩道:
“也许吧!”
根本没有兴趣再跟我聊下去,阮凯薇敷衍了几句,便掉头走了。
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