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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有幸识丹青 下 by 阿堵-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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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青一叠声的应着“好好好”,想起要离开舅舅,转过头看着海怀山:“舅舅一起去好不好?东家一定欢迎的。” 

  “舅舅老了,不习惯那些热闹场合。你时常记得来看看我就好。” 

  自六月十六之后,承安带着几个亲近下属在皇帝寝宫的偏殿里住下。 

  宫里宫外,没有人说什么。 

  大皇子本就体弱,连日在皇帝病榻前伺候,居然累得昏倒过去。皇帝陛下终日昏沉,已到弥留之际。什么时候醒来,还能不能醒来,都是个问题。逸王赵承安,已经俨然是皇宫的代理主人。何况众所周知,是皇帝自己用紧急敕令把他召来的,都提心吊胆又心照不宣的等待着最后一刻的来临。 

  从表面上看,承安没有任何逾矩之处。只拜托左相和右相大人用心维持日常朝政,保证京城安定团结,其他事情,统统押后。自己则把全副心思都放在救治照顾皇帝和大皇子上。 

  现在,承安坐在灯下,看着面前缺了一个角的玉玺。照影心细,把承烈当时站的地方周围逐寸搜寻了一遍,几乎把碎片全部找了出来,用丝帕包好交给承安。 

  贺焱、赵让几个人站在当地——到了宫里头,规矩自然严格起来,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随便。 

  “殿下,大皇子他……” 

  “说罢。” 

  “大皇子秉性素弱,又多日劳累。咱们事先也没想到……他会陪着皇上在寝宫里待这么长时间,那祥龙木和乌青草……已经深入神经脉络……性命倒是无碍,不过……神志受损,无法挽回,脑子不大好使了。” 

  贺焱语调哀戚,心头实则大松了一口气。这个最难的难题之一,老天爷帮着解决了。可见王爷洪福齐天,乃天命所归的真命天子。赵承烈撞破真相,无论如何是留不得的。可是王爷要合法即位,总不能一上来就杀掉先皇遗子。现在好了,世人皆知大皇子至孝,哀痛过度而无法自持,当然很好理解。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玉玺。” 

  亲笔遗诏都已经到手,却不能盖上完整的玉玺。原本顺理成章的一件事,若拿不出有力的合法证明,不知凭添多少变数。 

  “皇上那边,幸亏当初留了两片乌青草叶子。小月说,最多可以拖十天。咱们只有十天时间……” 

  自从承烈摔落玉玺的那一刻起,承安忽然意兴阑珊到极致。 

  拔剑四顾心茫然。 

  一路过关斩将,畅通无阻。当功亏一篑的时刻,心中涌起的,竟然不是遗憾愤懑,而是命运的莫测和荒诞。这杀出来的一地狼藉,原来终归得我自己收拾。我想拍拍手转身走人,才发现所有路口都已被它们堵死。非得收拾好了,才可能寻到出路。 

  贺焱偷偷看了承安一眼,又一眼。最后鼓起勇气:“我们商量着,玉玺也不是没有办法……有一个人,或许……” 

  承安抬起头,几个人只觉明灯利刃一般的眼光扫过,心有余悸。 

  “不行。” 

  大家面面相觑——殿下的反应比想象中干脆得多啊,怎么办? 

  “殿下,”这种时候,贺焱当仁不让,只能硬着头皮上,“殿下十几年来,苦心孤诣,为的不就是今日?奈何……” 

  “没有玉玺,我也一样做皇帝。” 

  贺焱急了,只好豁出去做个诤臣:“若如此,殿下何必当初忍辱负重费尽心血,只求一个平稳过渡?只因殿下为的,不是手持权柄图一时之快,是要建太平江山创千秋宏业。属下等何以不惜肝脑涂地生死追随?只因殿下英明圣德心怀天下,乃是天赐明君。如今成功在即,怎能中道废弃?” 

  看承安没有板脸,贺焱放缓语气,恳切道:“眼下虽然风平浪静,待宣读遗诏之时,上边的玺印若有丝毫纰漏,朝中那帮老家伙定不肯轻易放过。若得不到他们的首肯,边关几位将军回京奔丧之时,恐怕别生事端。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属下等随殿下同赴黄泉倒也罢了,难道殿下忍心叫生灵涂炭,天下重起纷争?” 

  “况且……”贺焱估摸着差不多了,扔出最后一个筹码,“江山美人得兼,古已有之。殿下难道想就此抱憾终身?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人在身边,总有打动他的时候……”贺焱心说:用点手段,也没有关系,是不是?对上司只提出问题是不行的,还要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 

  沉默。 

  承安终于叹口气:“这件事——你们看着办吧……” 

  所以说,诱惑是魔鬼啊是魔鬼。 

  第 48 章 

  承安背着手在殿前小花园里散步。照影、照月、君来三个人跟在后面。 

  皇城一片寂静。所有应酬娱乐宴饮交际已取消多日,各处宫殿的主人都悄无声息的躲在自己的领地。 

  皇上的病一拖三个月,大家都有点疲了。久病床前无孝子,唯一的孝子也已经病倒。人人隐含焦躁的等待着。皇后、二皇子、妃嫔、宗亲每日早晚定时探视,左相、右相、三省省丞、六部尚书每天申时入宫集体看望一次,其他时间,轮班在宫外十二个时辰相候,以应对紧急。说白了,就是等着看皇帝什么时候咽气,好赶着参加宣读遗诏的仪式。 

  最后的答案尚未揭晓,已经有人按捺不住要试探潜在的新主子的风向。故此承安谨慎小心,不与任何人做私下接触。 

  一片寂静。 

  承安忽然转过身,看着后边三人:“我该怎么办?” 

  贺焱赵让二人提出来的方案,承安迟迟不能决断。如今每分每刻都关系生死存亡,不能决断,还不如最坏的决断。承安心中比谁都清楚,却觉得一颗脑袋万钧之重,点下头去,未必再支得起来。又或者,他只是需要更充足的理由来说服自己,同意这个方案。 

  早在冯止赵恭追查无果,承安指示到此为止的时候,贺焱赵让就悄悄把这件事接了过去——一个优秀的下属,不能只顾低头拉车,还要经常抬头看路。殿下说“到此为止”,止到什么地方,什么程度,很有商榷的余地。而且,不同的情形下,还可能有不同的定义。对于这样一个大大的隐患,没有动作是可以的,脱离监控却绝对不能允许。所以赵让很有把握的保证,两天之内将丹青带入皇城。 

  然后呢?这种事,不比逼供,可以严刑审讯屈打成招,哪怕当事人心里有一分一毫不愿意也干不成哪。 

  照月看看天,又看看地,慢悠悠开口:“殿下,想叫一个人做他本不愿做的事情,不外乎这么几条路:诱之以利,骗之以计,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压之以威,逼之以势。诱骗之道就不必提了,他那么聪明,想都不要想——殿下觉得晓之以理如何?” 

  承安苦笑:“你认为,咱们在他面前还有理吗?” 

  照影道:“撇开私人恩怨不谈,说说社稷苍生还是可以的。” 

  照月嗤笑一声:“社稷苍生?看对谁说。他们那样的人,入眼都是千年兴亡交替,自己生死都不放在心上,社稷苍生,不过一场轮回罢了。” 

  照影提议:“何如动之以情?” 

  承安问:“你觉得……他对我有情?” 

  照月淡淡反问:“殿下对他可有情?” 

  承安默然。自认情深似海又如何?还不是在这里算计他,逼迫他?——照月太可恨! 

  “不如压之以威?” 

  承安摇摇头:“他宁折不弯。” 

  只能逼之以势。 

  照月一摊双手:“我们只是再次论证了三才先生和赵让大人的方案。” 

  承安眯起眼眺望天边归鸟。 

  恨甚。 

  又要逼他。 

  又逼我去逼他。 

  “殿下。”君来唤他一声,“现如今……殿下可否不即帝位?” 

  “……不能……” 

  “遗诏可否不盖玉玺?” 

  “……不能……” 

  君来看着承安,不再说话。在照君来的逻辑里,既是不得不做的事,那就只有收拾心情打起精神用心去做。最好做得又快又狠,让自己连回味痛苦的机会都没有。 

  照影想一想,慢慢道:“这两天在皇上寝宫里,又见到了他当初画的那幅画。这次再看,我想起一个问题。” 

  几个人都等着他往下说。 

  “他……如果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有性命之危,还……能不能画得那么好?” 

  照月轻轻一击掌:“有理。国家不幸诗家幸,话到沧桑语始工。正是因为处在生死关头,才逼得他孤注一掷,把潜力和天分发挥得淋漓尽致。” 

  照影接下去:“所以,依我看,逼一逼,倒不见得是坏事……” 

  照月点点头:“不错。传国玉玺,是昔日篆刻大师邓砚山贺太祖登临大宝所刻,也是其巅峰之作。没一点压力,恐怕难以激出直追先贤的本事来。”又一笑,“……艺高者难免手痒,就算……明知死路一条,也未必能拒绝这样诱人的挑战机会。” 

  “而且……”照影斟酌着,“殿下既然觉得……他不见得有情……倒不如,不如……” 

  照月替他说下去:“不如逼出点恨来,总比心里什么也没有强。须知爱恨之间,一念之差,最难分辨……他玉玺过手,自认必死,到时候,殿下再……” 

  再怎样?这就不用爱情参谋们教了吧? 

  承安立定。 

  也罢。 

  你片尘不染。 

  我满手血污。 

  既然不能随你超脱,便把你拉下来一同沉沦吧。 

  丹青睁开眼睛,看见头顶上罗幔珠帘,想:我一定是在做梦。 

  忽然听到一个声音说:“丹青公子,又见面了。别来无恙?”吓得一骨碌爬起来,定睛看去,竟然是赵让。 

  “噩梦噩梦,快点醒来,快点醒来……”一边想,一边伸手掐自己脸蛋。 

  赵让上前行了个礼:“冒昧把公子请来,得罪之处,还请见谅。”——态度一定要好,面前这个人,说不定就是将来的半个主子,这次自己出手抓人,实在是万般无奈下做出的大大牺牲,只求殿下心里有数就好。 

  丹青想起来,之前他和水墨师兄在客栈里闲聊到犯困,各自睡下。现在,却到了这里。心神立稳:“这是什么地方?” 

  “逸王在京城的府邸。” 

  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只是不知师兄怎么样。丹青慢慢坐直身子,看着赵让。 

  “公子上次不辞而别,王爷甚是挂念。” 

  “赵大人,有话还请直说。” 

  “有件事想请公子帮忙。” 

  “逸王府手眼通天,我一介草民,哪里帮得上什么忙。” 

  贺焱推门进来:“这个忙,丹青是一定帮得上的——有一方古印……” 

  丹青把右手伸出来,食指上伤痕宛然:“恕我无能为力。” 

  贺焱愣住。 

  怎么会这样?!怎么能这样?! 

  旁边的赵让忽道:“公子可知,在下使什么兵器?” 

  另两人都不解的望着他。赵让功夫已臻先天之境,就连贺焱也没见他用过兵器。 

  “在下的兵器,乃是左手刀。”赵让看着丹青,“所以,我一见公子,就知道公子必定善用左手刀。”虽然此刀非彼刀,运力的方向、技巧,却有诸多异曲同工之处。 

  ——这一文一武两大宗师PK,丹青第一局全胜,这次却叫赵让找回了场子。 

  丹青面无表情:“佩服。” 

  贺焱心道“好险”,幸亏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看着那苍白而略显细瘦的手指,想起这双手的妙处,暗暗叹息,忍不住问道:“丹青的手——” 

  “有人借这双手画的画杀人,我断指明志,立誓封笔收山。” 

  贺焱心中大震。他……竟然什么都知道了……竟然用这样激烈的方式……与赵让对望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无比的震惊和担忧:这件事……如果让殿下知道……只怕再也狠不下心肠…… 

  试探着道:“殿下和皇上……他们叔侄间这些年来,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丹青看贺焱一眼:“先生,世人皆不得已。” 

  ——不得已,能够解释原因,并不值得原谅。 

  贺焱一咬牙一跺脚,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丹青,你说封笔收山。不过,天下事,总有例外的时候……”朝赵让使个眼色——就叫你我把恶人做到底罢。 

  赵让从旁边的隔间捧了个画轴过来,在床前的几案上展开。 

  丹青一眼扫去,只觉天旋地转,心突突直欲跳出胸腔,两耳“轰隆隆”响个不停,双手掩面倒在床上。 

  ——赵让拿来的,是隆庆八年正月初八,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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