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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丰皇帝在圆明园的书房看了曾国藩的奏折,十分生气,对身边的慈禧说:“这个曾国藩,真是胆大妄为,厚颜无耻,不仅不听君命,还要督抚实权,朕要将他杀头!”
慈禧劝咸丰皇帝说:“当今天下,唯湘勇能跟长毛一战,皇上还是暂且忍耐。”
逞妇人之智的咸丰皇帝,却和曾国藩较上了劲。适值此时天京内讧之后,太平军内部分裂,势力大衰,看起来已经指日可平,有没有曾国藩好像也没有大碍。咸丰帝便顺水推舟,开了曾国藩的兵部侍郎缺,批准曾国藩回家继续为母守制三个月。
曾国藩见到这道上谕,冷得心里直打颤。曾国藩以为他已经把委屈和困难说得够充分,他万没料到自己苦战数年竟是这样一个结果。而他的那些宿敌官员们,闻听此讯却喜形于色。从传统伦理上来说,曾国藩要挟皇帝有违臣道。以前曾国藩以唯我独忠之态,居高临下,睥晲众人。而这次他们抓住了把柄,四处大骂曾国藩假道学,假忠义。对此,曾国藩有口难辨,只得更加少出门。
那天,曾国藩正在书房看书。
“大哥!”曾国华哭着进了门。
“堂堂七尺男儿,什么事居然像个妇人一样哭哭啼啼?”曾国藩恼怒道。
“父亲……”曾国华有点哽咽,回答说,“父亲他老人家去世了!”
听闻父丧,曾国藩手一松,瘫倒在太师椅上,想起父亲的音容笑貌,泪水从微闭的双眼中无声地流出来。好一阵子,他才睁开眼睛,吩咐在左右伺候的家仆荆七:“拿丧服来!”
那一天,曾国藩闭门不出,茶饭不思,沉浸在丧父的悲痛中。直到深夜,曾国藩从悲痛中苏醒过来。按照传统的制度,无论是谁,无论做了多大官,无论在干什么,父亲死了,都得赶回家尽孝!曾国藩坐在书案边,给咸丰皇帝拟了一个《回籍奔父丧折》:“微臣服官以来,二十余年未得一日侍养亲闱。前此母丧未周,墨绖襄事;今兹父丧,未视含殓。而军营数载,又功寡过多,在国为一毫无补之人,在家有百身莫赎之罪。瑞州去臣家不过十日程途,即日奔丧回籍。”
吃过中饭后,曾国藩觉得现在江西的战事局面一时难以打开,决定不待咸丰皇帝批复,即封印回家。他告别前来送行的彭玉麟、杨载福和康福等湘军僚属,作了最后的战略部署,然后带着六弟曾国华、九弟曾国荃、儿子曾纪泽等人踏上回家奔丧的路途。
在回家的路上,默默地骑在马上赶路。曾国藩的心更像满天无边无际的阴云一样,沉甸甸、紧巴巴的。他望着水瘦山寒、寂寥冷落的田野和马蹄下狭窄干裂、凹凸不平的千年古道,陷入了深深的悲哀之中。
曾国藩的悲哀,既是因为父亲的突然离去,也悲他自己出山以来的处境。带兵五年过去了,自己一直带着镣铐在为朝廷打仗,其中的艰难辛苦、屈辱创伤之多,如长江水一样滔滔不绝。自己一颗忠心,满腔热血,两次投江,却落得个朝廷猜疑,地方官员排挤,四面碰壁,八方龃龉。这几年官职依旧原地踏步,连自己手下的胡林翼带勇,也从道员升到了巡抚。像陶恩培,文俊、耆龄这些人,才质又庸劣,却一个个加官晋爵,手握督抚重权。这样堕落的朝廷,湘勇的出路在哪里?自己的前途在哪里?曾国藩无法预卜,只觉得眼前昏天又暗地,他什么也懒得想,只想要早点回到家乡,回到湘乡荷叶塘。这几年他太累了,他想在父亲的坟前静一静,好好反省这几年所经历的一切。
而骑马跟在曾国藩后面的曾纪泽,抬头望着辽远的天空,内心更汹涌澎湃。他在脑海里谋划自己的未来,眼下时间已经到了1857年,离美国南北战争还有四年,日本明治维新还有八年,有曾国藩在,不远的将来,他将如何推翻满清这座大山?而且,推翻满清,越早越好,时间越早,对四万万同胞就越有利,对中华民族的复兴就越有利!但现在自己跟着曾国藩回家了,历史会让自己揠苗助长吗?
第三十六章 左宗棠的牢骚
曾纪泽跟着曾国藩再次回到老家奔丧,也就是湖南湘乡荷叶塘乡杨家坪,这时他才感受到这个时代家族的力量,也对曾氏家族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
这时的大家族,就是乱世中的“避风港”。个人的命运,也无可避免会打上家族的“烙印”。曾纪泽觉得,其实名门望族并不像一般人感叹的个人和家族命运受时代左右;相反,这些家族多是时代的缩影和推手,加上家族与家族之间的“姻亲关系”,他们有能力改变整个时代。所以,曾纪泽对自己出身曾氏家族,感到幸运。
曾氏家族治家的传统,就是“书蔬鱼猪早扫考宝”,即读书、种菜、养鱼、喂猪、早起、扫屋、祭祖、睦邻……而具有“家国天下”情怀的曾国藩,是兴旺曾氏家族的关键人物。曾国藩和四个弟弟曾国潢、曾国华、曾国荃、曾国葆现在是曾氏家族的顶梁柱。曾国藩家族是传统农耕家庭,把读书当作家教的重要内容,他经常告诫兄弟和子侄:“银钱、田产最易长骄气逸气,我家中断不可积钱,不可买田,尔兄弟努力读书,决不怕没饭吃。”
曾国藩的岳父,是他的老师欧阳凝祉,衡阳的大儒。当年曾国藩在衡阳求学,师从欧阳凝址。他一心只读圣贤书,二十二岁都是大龄青年了,还没结婚,这在古代算年纪大了。
欧阳先生对满腹才学曾国藩非常赏识,便亲自搭桥做媒,向衡山脚下的一王姓大户家提亲,要将王家一位才貌双全的女儿嫁给曾国藩。
曾国藩当年的家庭条件并非优越,但王家知道曾国藩很有才华,押注他将来能取得功名,就同意了这门亲事,约定曾国藩金榜题名时,就可洞房花烛。
后来王家见曾国藩几次不第,家业又不如自己兴旺,便想退婚。可是,王家心里悔婚,却并未向曾家通报。等到大婚之日,曾家这边摆上酒席,亲友聚齐,花轿娶亲,可是王家磨磨蹭蹭,就是不肯打发新娘上轿。
这下搞得欧阳先生非常难堪,也让新郎官曾国藩很没面子。欧阳先生便把曾氏父子拉进内屋,直言道:“只怪老朽办事不周,今日嘉宾满座,总不能虚闹一场,吾家长女,年方十八,相貌差点,没有大缺点。只要小曾不嫌弃,就娶吾家闺女如何?”
曾国藩熟悉欧阳小姐,知书达理,勤俭质朴,门也当,户也对,就同意了。于是,欧阳先生“移花接木”,曾国藩闪电得贤妻,欧阳小姐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成了曾家媳妇。
曾国藩在外带兵打仗,曾纪泽的母亲欧阳氏便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原来还按时督促曾纪泽和他的兄弟姐妹们读书。曾纪泽这次回家,见母亲穿着孝服,操劳过度,头上平添了几根白发,颇为心疼。
曾纪泽此时已经十八岁,是家里年纪最大的孩子,算成人了。他的兄弟姐妹甚多,有一个九岁的弟弟曾纪鸿,五个妹妹:十六岁的大妹曾纪静,十四岁的二妹曾纪耀,还有十三岁的三妹曾纪琛,十一岁的四妹曾纪纯,年纪最小的曾纪芬才五岁。
另外,曾国藩还代为抚养好友陈源兖之子陈松年。陈源兖在庐州驰救江忠源时兵败赴文庙自杀,曾国藩大为悲恸,决定将他的儿子收为义子,接到曾家接受教育,抚养成人。曾纪泽发现这陈松年的左腿有隐疾,走起路来一高一低。
曾纪泽回到家后,因为爷爷刚过世要守孝,他暂时将未来的规划抛到脑后。另外,他将心思放在了解和融入曾氏家族上,同时也肩负起照顾陈松年,还有自己的弟弟妹妹这重担,督促他们做功课。
对曾纪泽而言,曾老太爷过世最大的影响,就是再次推迟了他和贺氏的婚姻。历史上,贺氏是贺长龄的女儿,在1856年与曾纪泽完婚,但在1857就难产死了。
曾纪泽向母亲欧阳氏侧面打听了一下这位尚未谋面的未婚妻,她是名门闺秀,温柔贤惠,长得也漂亮。她的父亲贺长龄做过贵州巡抚、云贵总督等职,和弟弟贺熙龄治理学,主张“读书所以经世”,为当时湘系经世派的代表人物。贺熙龄也在湖南颇有声望,大名鼎鼎的左宗棠就是他的弟子。
此时贺长龄和弟弟贺熙龄都过世了。曾老太爷过世,左宗棠便代恩师前来曾家奔丧。这时的左宗棠,春风得意,牛逼烘烘,他虽然只是湖南巡抚骆秉章的幕僚,但这师爷相当于如今“秘书长”的角色。
左宗棠生性颖悟,五岁便随父到湖南省城长沙读书。他不仅攻读儒家经典,更多地则是经世致用之学,对那些涉及地理、军事、经济、水利等内容的名著视为至宝,对他后来带兵打仗、施政理财起了很大的作用。1830年,左宗棠进入长沙城南书院读书,次年又入湘水校经堂。时年仅18岁的左宗棠拜访长沙的著名务实派官员和经世致用学者贺长龄,贺氏即“以国士见待”。其弟贺熙龄则是左宗棠在城南书院读书时的老师,对自己的这位弟子,贺氏非常喜爱,称其“卓然能自立,叩其学则确然有所得”,他们结成了儿女亲家。这么说起来,左宗棠跟曾国藩也能扯上亲戚关系。
名满天下的林则徐对左宗棠也十分器重,两人曾在长沙彻夜长谈,对治理国家的根本大计,特别是关于西北军政的见解不谋而合。林则徐认定将来“西定新疆”,舍左君莫属,特地将自己在新疆整理的宝贵资料全交付给左宗棠。后来,林则徐还多次与人谈起这次会见,极口称赞左宗棠是“非凡之才”、“绝世奇才”,临终前还命次子代写遗书,一再推荐左宗棠人才难得。
可惜左宗棠后来在入京会试时,一连三次不中,走不了仕途。一直到1852年,当太平天国大军围攻长沙,省城危急之际,左宗棠在郭嵩焘等人的劝勉下,应湖南巡抚张亮基之聘出山当幕僚,想再战场上建功立业。
在长沙战火硝烟弥漫的日子里,左宗棠缒城而入,张亮基大喜过望,将全部军事悉数托付给左宗棠。左宗棠“昼夜调军食,治文书”、“区画守具”,各种建议都被采纳,并立即付诸实施,终于使太平军围攻长沙三个月不下,撤围北去。
咸丰四年,左宗棠又应湖南巡抚骆秉章之邀,第二次入佐湖南巡抚幕府。当时太平军驰骋湘北,长沙周围城池多被占领,而湘东、湘南、湘西广大贫苦农民,连连举事,此伏彼起。左宗棠焦思竭虑,日夜策划,辅佐骆秉章“内清四境”、“外援五省”,苦力支撑大局。同时,革除弊政,开源节流,稳定货币,大力筹措军购:军械、船只。骆秉章对他言听计从,“所行文书画诺,概不检校。”
左宗棠悉心辅佐和筹划,不但湖南军政形势转危为安,出省作战连连奏捷,骆秉章对左宗棠这个师爷更加器重,湖南官场对左宗棠也崇敬有加,左宗棠的自信心也极具爆棚,极度目中无人,走路都恨不得横着走。
曾国潘的湘军在江西缺乏军饷,找湖南老乡帮忙,老友左宗棠二话没说,在长沙为曾国藩四处奔走,筹集了几十万两军饷。没想到这军饷送到江西不久,曾国藩就不待咸丰皇帝批准,匆匆回籍奔丧,还没有提前告知左宗棠,这使得骄傲的左宗棠大为不满。
左宗棠的牛脾气很臭,情绪一上来,就不顾一切,他感觉自己为湘军筹饷的心血付诸东流,回到家里一时忍不住肆口漫骂曾国藩自私无能,临阵脱逃。
这话被左宗棠的家庭教师范赓听到。范赓性情诚挚,语言质直,实在忍不住了,站起身,严肃地对左宗棠说,您说曾公“挟私”,吾不愿闻。范某虽未见过曾公,然而他的谋国之忠,有口能说,难道天下人都是佞人?请君自重。说完,拂袖而去。
左宗棠到了荷叶塘乡,祭拜过曾老太爷后,内心还是愤愤不平,又忍不住对曾国藩大发牢骚,说九江和湖口眼看就要被攻下来,曾国藩将湘军留在江西自己回家不是明智之举:“你为湘军统帅,身系数万人的安危,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怎能如此轻率回乡?”
曾国藩解释了自己在江西的种种难处,左宗棠说困难只是借口,他甚至把这个曾令他佩服的老友说得一无是处,连曾国藩多年自我标榜的忠敬诚信,也被他一概斥之为虚伪。
左宗棠如此带头言语攻击,原来只想激将一下曾国藩,让他早日重返战场。但一时间来,奔丧的长沙官员不明真相,哗然和之,给蛰居荷叶塘守丧的曾国藩极大刺激。
曾国藩已身心憔悴,经此打击,更添一重痛苦,暗自发誓永不再与左宗棠说话,也永不再与长沙的官员往来。
第三十七章 竟然被逼婚
曾老太爷去世,回乡的曾纪泽深深意识到,在古代死生都是人生头等大事。而且,湖南当地还有“重死轻生,厚葬薄养”的习俗。曾老太爷“寿终正寝”,曾氏家族已经是乡里的名门望族,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