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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
“这里没有外人,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一个这么高的孩子。”林宸手在腰间比了比,笑着说,“你穿着黄色的小马褂,白色的马靴,比女孩子还要漂亮。我还以为你是哪个大臣的小姐,硬要亲你,还把你弄哭了。”
穹司微笑如乱花迷人眼,“殿下记性真不好,我穿的明明是玄色的袄,玄色的靴子,黄色陪白色那是殿下你。而且殿下当年不也比我还要矮吗?”
试探失败了,他眼底那一抹嘲弄激得林宸心下涌上一股愤懑,好歹忍住了,几分惆怅道,“是吗?一千多年前的事了,我都记不清了。这一百年我不在,你倒是变了很多呀,我们终究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穹司收起笑容,眸光掠过翡翠般的镜湖,冬日寒冰封锁了湖面,雪花鹅绒版漫天飞舞,冰面上嬉戏玩闹的两个孩童,到底都长大了。
“百年前,从殿下带那个人回来的时候,穹司便是现在这个样子了。殿下以为穹司变了,只是变的到底是我,还是殿下呢?”
穹司,他是早就定好的下一任祭祀,可以自由出入天月宫。前一任大祭司,穹司的师父,对他要求很严格。他和月涟宸一样,都背负着太沉重的责任。可能恰因为如此,小时候,她和穹司尤其投缘,跟他相处的时间比任何人都要久。水漾胆子比较小,一般都是给他们望风。水漾……
“你知道吧?知道我这百年来不是闭关潜修,知道我曾经做了怎样的蠢事?你告诫过我,那个人不可信,我不肯听,一意孤行。连你也要耻笑我有眼无珠吗?”
他梦幻般的紫眸似紫罗兰怒放,高贵而神秘,迷离而深邃,柔声说,“殿下,你知道的。你明知道我不会,穹司永远不会耻笑你,永远都会站在你这一边。你在试探些什么呢?你若是生气,我可以任你打。”
林宸冷声问,“你知道我会生气,却仍然要这么做?”
穹司平静地微笑,“殿下,你又沉不住气了。”
林宸愠怒,“嗯,父王说的对,论心思城府,我不如你,大概到死都不如你。只是祭祀大人连天命都敢擅自更改,连你自己都不相信这所谓的天命,却要全天下的人相信,却要我去承担后果,难道我不该生气吗?”
“穹司不知殿下在说些什么?”
林宸嗤笑道,“本殿下很好奇,若是坐在这王位上的是一个男子,大祭司也要和他结发为夫妻吗?”
“但登上王座,君临天下的正是殿下您,不是吗?天命所预,岂会出错?”
狡猾的狐狸。
“为什么?便当它是真的好了,你既然当初隐瞒不说,为何不一直隐瞒下去?”
穹司提步走到她身前,如玉容颜上嵌着一双紫色的眼眸,那血红的宝石在它如妖如魅的眸光下也黯然失色,笑容温煦如无瑕流云,“殿下,你知道为什么的,你一直都知道的。”
林宸没有被他的神色所迷惑,反而生出怨怼之心。
漫不经心道,“你喜欢我?”
穹司微笑以对。
“你喜欢我什么呢?”
在她嘲弄的视线下,穹司有些哀凉地道,“祭祀是神之子,终身侍奉天神,不得婚配。师父从小的教育便是要我断情绝爱,杜绝我与任何人来往。我所喜欢的任何东西都会被剥夺,和我相熟的人一个个都会消失,师父连我在山上捡到一只受伤的小狐狸都不肯放过。
殿下,遇到你之前我甚至没有身为一个人该有的情感。每次惹出事端,挺身而出的都是你。殿下,你还记得吗?有一次,你替我受罚,师父罚你在雨里跪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早上晕过去了,而我,就躲在花丛里不敢出来。大概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吧。”
林宸淡漠地说,“我替你受罚,是因为师父对我只会小以惩戒,若是你,师父只会罚得更重,小命都可能没了。”
穹司习惯性地去摸额心的红宝石,“是,我知道,殿下只是好心,但穹司却没有办法只当是一份好心。这一份好心,世上能给我的,也只有殿下了。殿下,六亲背离,一世孤独,是我的宿命。你是我摆脱宿命唯一的机会,也是我唯一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心头一怔,六亲背离,一世孤独。
始终微笑着,却是淡淡的疏离。世人所见到的永远是他得体有礼的笑容,其实,这个人的内心,比任何人都要冷漠吧。
林宸别开眼,“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被人掌控,受人威胁,遭人胁迫。很可惜,这三样你都犯了。”
穹司避而不谈,却问道,“殿下讨厌我吗?”
林宸微拧着眉,“不讨厌。”
“那殿下仍然记挂着那个人吗?”
林宸冷声说,“你想说什么?”
“殿下,你与那个人不可能了。若不是殿下心里的那个人,任何人难道不都是一样的?殿下不讨厌我,那这个人为何不可以是穹司?殿下第一次见面便轻薄了我,难道不该负责吗?如若殿下不愿,穹司记得穹司曾不小心在殿下沐浴时闯入,看了殿下的身子,那穹司负责也是可以的。”
一本正经地说着调侃的话,他见她沉默,大约是被气得说不出来,又微笑道,“殿下若是眼下不想见到我,那我即刻退下便是。殿下不若仔细想想。”他优雅的行礼转身离开。
话都说完了,才说眼下不想见到他,是到了该走的时候才是真吧?
穹司身形一展,眨眼,已跨过了半个天月宫。身影一闪,出现在宫外桃林旁的水榭之中。他合上眼,感受这天地的气息。池塘里衰败的荷花的呼吸,鱼儿的吐纳,一棵小草的发芽,秋海棠有些缺水了。
他轻叩指节,池塘里枯萎了的荷叶立时掬了水,一飞而起,飞到那块角落,微微倾斜浇在花根上。
知微,是身为祭祀最基本的能力,可以体会天地万物的心意。师父说他是他一生当中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弟子,他是最合适当祭祀的人。
天命,是真的。
魔之后裔,就算她是,那又如何呢?他偏要逆天改命,他偏要护她。
殿下,你与那个人的确不可能了。神与魔永远无法和平共处。若那一日到来,殿下,你还是会伤心吧?
他知道她第二次遇见了那个人,那是命运既定的脉络,他无法阻止,可她以后的人生,将有他的参与,一切都会不一样。
第五日,群臣联名上书,要求月涟宸以万民福祉为重,和穹司共结连理。
第十日,左丞相呈上万民书请命书。
退朝后,林宸霍得一拂袖子,案几上的物什全部扫落在地。
眼里似有浮冰碎雪,“荒谬!荒唐!这算什么?大祭司穹司德才兼备,品貌上乘,有经天纬地之才,乃王夫之最佳人选?那怎么不把全天下惊才绝艳的美男子都弄过来给本殿下,让本殿下好好选选?”
“殿下若是放心,选王夫之事可交给穹司去办,必定让殿下满意。”紫色的长袍身姿飘逸,袖边领口以银丝暗绣风池,端的是品貌风流,穹司微微笑着,和颜悦色道。
绿绮禁不住拭了拭额上并不存在的冷汗,这个大祭司果然非同寻常,不可以常人的思维考量,这个时候还敢说这种话触殿下霉头。
“本殿下不放心。”林宸瞪他一眼,脸色铁青。
“殿下息怒。”陌冼万年一日的玄衣墨袍冰冷地站在旁边。
林宸冷凝的目光转向陌冼,“息怒?”她指着奏折上的两个字,冷声道,“如果本殿下眼睛没有瞎,这两个字应该念成‘陌冼’。你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连你也要和他们一起胡闹,和我作对吗?”
“微臣以为……”
林宸倏地一甩袖,背过身去,“闭嘴!他们都在殿外跪着,你既然签了这名,你怎么不也去跪?最好撞死在金殿之上,以死明谏?滚出去!”
“是,微臣遵旨。”
闭了闭眼,真正是孤立无援,她身边竟然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这个时候若是换成他,他该如何?那个人狡诈多智,智计绝伦,一定有很多手段可以杀得对方片甲不留,不像她这般无用,坐以待毙,束手无策。
默然了好一会儿,扭过头,有些无力地坐下,蓦地对上一双笑意吟吟的紫色眸子。
一愣,又是一怒,“你怎么不走?”
他低醇的嗓音响起,“万民书上并无穹司的名字。”
“你很得意!留下来看我笑话吗?”气他恼他恨不得揍他一顿,现如今却也是她唯一说得上话的人,这天月宫里,也唯有在他面前,她才能无所顾忌,“大祭司真是手段高明,连我身边最得力亲近的月下四使都能拉到你的阵营当中。”
穹司温言道,“那恰证明他们对于殿下真的是忠心耿耿。平日里,穹司或许是他们眼中钉肉中刺,可与那人一比,他们突然发现,大祭司穹司是一个多么善良可靠的人,值得殿下托付终生。若有更多的选择空间,他们不一定认可我。可若在两者之间做选择题,那穹司很不巧地赢了。殿下,他们不是和我同流合污,只是想彻底绝了你的念头。”
林宸眼尾一横,眼波流转,神情似嗔非嗔,“你也知道你是‘污’啊?你是在提醒我在整个月昼之内选王夫吗?”
“这也许是一个拖延期限的好主意。”
“却治标不治本,对吗?穹司,你不是急着要嫁给我吗?怎么反而帮我拿主意?”林宸慵懒地靠在王座上,托着腮问道。
清澈若一泓清泉的眼眸微微垂下斜睨着他,几分闲散,几分随性,几分魅惑,天质自然,风流蕴藉。
“殿下,穹司不过是想陪在你身边?并不想真的惹你厌烦。若殿下需要时间才能接受,穹司不介意等上一年半载。”他负手立在金殿之上,下巴轻抬,眼底噙着一抹睥睨万物的光芒。
“只是结果一定要如你所愿,对吗?”
林宸嘲讽地看着他,他静静地承受着她鄙夷的目光,不卑不吭。
沉声道,“我可以不受你的胁迫,穹司,我并非无路可走。”逼急了她,舍弃这个王位,她并非不能,亦非不舍。当初回来,只为尽一份责任。可惜很显然,垂涎于尽这份责任的大有人在。挑选能人取而代之,然后,她大可潇洒离开。月昼没有她,百年前不会亡,今日更不会亡。至于这能人,眼前不正好有一个。
穹司望着她,紫色的眸子流光溢彩,盯着她,笑容渐渐地冷却。
林宸一惊,立时别开眼,低声喝道,“穹司,不准擅自窥探我的想法。”她怎么忘了,大祭司之能,知微,窥人心,知天命。穹司正是其中的翘楚。
穹司淡淡地看着她,紫罗兰般的眸子有些冷,脸上第一次失了笑意,“殿下若要离开,可以,穹司不会阻拦,亦不会勉强殿下。只是殿下只准一个人走,殿下走后,陌冼水洛之流会如何,穹司不敢保证。”
“什么意思?”
“月下四使,乃月昼历代君王苦心培养的精英骨干,地位超然,在朝堂之上亦举足轻重。然而,在他们守护之下,月昼储君却在天月宫中无故失踪。若不是看护不力,便是这一代的四使能力不足。穹司以为及时更换人手为好,殿下以为呢?”
林宸心底一沉,冲他淡淡一笑,拢在袖子的手却不自觉地掐入掌内,“本殿下活生生的一个大活人,怎么会突然消失,凭空不见呢?大祭司多虑了。”
穹司莞尔一笑,“穹司也以为自己是杞人忧天了。殿下必定不愿意看到风、水、音、雷四大家族因此受到牵连,蒙羞受辱,一定会小心提防意外发生。”
“当然。”
穹司翩然离去后许久,林宸才回过神来,眼底似有黑色的漩涡在旋转,愣愣地松开手,瞅着血肉模糊的手掌,无视地轻笑出声。
所有人都喜欢逼她啊……
然而,意外很快发生了。隔天傍晚,正从一室居静修出来的穹司得到消息,“殿下上午下朝之后,拒绝侍卫跟随,要求一个人出去走走。大约过了正午,月下四使察觉到和殿下之间的联络被人切断了。宫里已经秘密加派人手在整个映月城内寻找,至今还没有任何消息。”
穹司眉梢一凛,自那日他与殿下谈过之后,按他对殿下的了解,殿下不可能擅自离开,之前暗里隐藏在宫中的人手他便撤下去了。没想到,才两天,就出了状况。莫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穹司轻声问,语调柔和。
“大人曾经吩咐……吩咐静修当中不得打搅。”明明天气已是深秋,寒意萧索,侍卫额上的汗水却涔涔而下。
穹司急急转身行去,沉声道,“我也有吩咐,只要关于殿下,事无大小,一概汇报于我。”
“大人……”
他摆手制止,“今日起,消去神宫职务,马上离开。”
消去神职……
那人脸色煞白。
神职,是世人眼中至高无上的职位,多少人挤破了头想要进来却不得其门。尤其是近年来,大祭司穹司治水患,修堤坝,祛瘟疫,声名日盛,“天降神子”之名家喻户晓,神职也跟着水涨船高。在神宫任职带来的荣耀甚至高于朝堂之上的高官厚爵。
他好不容易熬出了头,“大人,请饶过属下这一次,大人……”
“不必多言。来人,拖出去。”
“是。”暗中隐藏着的暗卫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