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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颔首,感动涌上心头,却不是情动。
突然间狂沙大作,一波接一波的沙浪向他们席卷而来。
“出来吧,炎魔。”
狂沙中走出一个俊美无俦的男子,他嘴角含笑,看起来有些邪气诡异,“我说过,会找你报仇的,没想到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临死之前,还有美人相伴,也算我对得起你了。”
“你想怎样?”
“这是我的地盘,你还这么嚣张!”狂沙漫天,全扑向齐砚,把他硬生生埋在沙土里,只剩一颗脑袋露在沙面上,“活不活得成,就看你的造化了。”
炎魔转身离去。
虽不愿承认,但炎魔放他一马却是事实。他放过了燕姬,也就是换个方式放过了他。
“谢谢。”第一次向人道谢,有些别扭、有些难堪。
“你不用谢我,这是弄雨的意思,她看在这些年来,你为了公主受尽苦楚的分上,才不准我杀你的。”停顿片刻,空气中又传来他的声音,“师兄,你真的变了。”
☆
物换星移,转眼之间,已是十四年过去了。
明月如镜,池边的芦苇因低温而凝结成点点白露,银白月华,洒满一地。夜风阵阵,卷起尘沙,吹得那层层白花如浪翻滚。
男人醉卧池边,身旁有十几个酒瓶,十足一个醉汉模样。
夜,很静。除了风声、树叶声,就只剩下男人的梦呓,仿佛在唤着心爱女子的名字,那苍凉的声音,让人心痛。这时,世上千万种声音,都化为“云琛、云琛……”
天刚初晓,一个喃喃自语的童音打扰了男人的好梦。
“鱼儿啊鱼儿,你快些游走吧,别再笨得上钩了。”一个留髻小童正将一尾红鲤鱼放生,那红鲤鱼显然不肯离去,小童拼命地催促它。
男人的表情有些不屑,鱼分明是给人吃的,哪有放生之说?而那笨鱼儿显然是等着人来逮,一直停在岸边。若非他不能杀生,哪有放过它之理?
他翻个身继续睡,只有睡着了,他的心才会得到片刻的宁静。
“扑通”一声,惊醒了正要进入梦乡的他,男人翻起身来,开骂:“可恶的小鬼,一大早扰人清梦……”可岸边已空,湖面泛起丝丝涟漪。
“该死的!”男人咒骂一声,飞身纵入湖中,把那太过拼命的小童捞上岸来。
结果证明,这果然是不智之举。这一大早的,他要见死不救,满天神佛也看不见,他找个什么麻烦啊?
“叔叔,你为何在此?”
“叔叔,你为何不在屋里睡觉,要在池边?”
“叔叔,你为何不说话?”
男人拼命忍住想要掐死小童的渴望,不断地告诫自己:“不可有恶念、不可有杀意、不可……”
“叔叔,你的手为何放在我的脖子上?”
男人惊吓地缩回自己的手,避他如洪水猛兽,这个小童是生来考验他的,十四年的积德行善,差点在他的身上破功。
“叔叔──”
“闭嘴!”
“叔叔──”
“闭嘴!”
“这位公子,不知奴家的小儿怎生得罪公子了?”面对男人狰狞的面孔,美妇人垂涎欲滴。
“哦,没。小鬼,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娘来了?”男人的口气有些恶劣,有些尴尬。
“叔叔,你不是叫我闭嘴吗?”小童好不委屈。
“哦。”男人有些歉然。
美妇人把小童抱在怀中,腼腆道:“公子欲往何处?”
男人心中怅然,天下之大,他又该到哪里去寻呢?他拍拍小童的头,“此处叫什么名字?”这个小童,曾带给他片刻的欢乐。
“放生池。”小童乖乖回答,黑白分明的大眼中有着一闪而逝的狡黠,幸好他问了,不然又得错过了。
男人明显一僵,喃喃道:“放生池、放生池……是那个放生池吗?”
“叔叔,天下间只有一个放生池啊。”这下,他这总该明白了吧?
“放生池畔忆前衍。”他记得道士曾说过这么一句话,这放生池与云琛有什么关联吗?
“叔叔──”软软的童音传来。
“嗯。”很敷衍。
“送你一样东西。”童音再度传来。
“好。”非常敷衍。
“你应该问是什么东西?”童音中有着浓重的不依。
“何物?”男人不耐道。
“幸福。”童音已远,远得快听不清了。可他──听清楚了。
这里就是放生池,真的有个放生池!“云琛啊,你在哪里?在哪里?”
记忆排山倒海向他席卷过来,那些他刻意遗忘的、不曾遗忘的,全都涌上心头。她如醇酒般的温柔、她祥和的神情、她玲珑剔透的心,思念欲狂啊!十四年的孤寂、十四年的沧桑,磨去了他的狂放;十四年的修行、十四年的压抑,除去了驻在他心中的恶鬼。可思念如此磨人,他还能再压抑十四年吗?
“云琛、云琛,你出来见我啊──”他仰天长啸,却吼不完心中的苦闷。天地间的色彩均化为他的愁思、他的悲凉,神仙也为之动容。
桃花林从湖的另一岸延伸至山里,粉红色的桃花开得满树、满山。
岸边的桃花树下,有一抹熟悉的纤纤细影。是幻?是真?
他脚尖轻点湖面,纵身飞过放生池,落在另一棵桃树下,不敢靠近,怕是梦,一近,就碎了。
桃花树下,花貌如昨,恬静如昔。
他徐徐伸出右手,小心翼翼地轻触她的芙颊。是温的、是真的!
她盈盈一笑,粉唇轻启:“齐砚──”
他浑身一颤,猛地把她扯入怀中,覆上思念已久的红唇,是他的云琛呵,他的云琛终于回来了!他的狂喜、他的痴盼,均溶入他的吻中。
这是怎样的一种思念啊!
她感觉脸上有些湿润,是她的泪,还是他的?她早已分不清。熟悉的怀抱、熟悉的体温,让她的心不再飘荡。
谁也没有留意到,一抹红影隐没在如白浪翻滚的芦苇丛中。也许,他是知道的。可知道又能如何呢?一颗心不能剖成两半,他注定是要负了她。可是,他宁可负尽天下人,也不要放弃怀中的女子。
山风拂过,落英缤纷。粉红的花瓣飘落在他们的头上、发上、交缠的指间,一场美丽的花雨啊。
她偎依在他宽阔的怀中,望着他们紧紧交缠的手指,轻声问道:“你,抓住了什么?”
他紧紧地拥着她,脸颊抵着她柔亮的发丝。叹道:“幸福。”
幸福,曾离他们遥遥无期,此刻却在眼前。
幸福,是他们共同所修。
幸福呵……
缘结
谷底,终年云雾缭绕,似一道天然的屏障,隔绝了尘世喧嚣。这谷,本叫翡翠谷。翡翠来源于一潭仿佛翡翠的山涧。竹的绿是浓的,而涧水的绿却是另一种风情。喧闹的瀑布从不见顶的高山上,倾泻下来。汇入琥珀色岩石打造的大盆里,从缺口处溢出一路向下,大盆汇集的水凝成一块巨大浑然天成的翡翠,绿得灵动。瀑布来势凶猛却没有一点涟漪,倒是山风给水面送去的道波纹,让翡翠活了起来。
十年前,它有了另一个名字,唤作情人谷。一个尊贵的男人取的,他身旁的女子本来是不赞同的,认为亵读了造物的神奇。男人曰:有情人住情人谷,才显得名副其实,相得益彰。女子听罢,但笑不语。
自此,情人谷中经常响起低柔的颂经声和无可奈何的抱怨声,后又添了婴儿的啼哭声,而抱怨声更浓重。
竹林旁,有一陋舍。一榻,一几,一木鱼,一蒲团,数本经书,堂上挂着佛像,显然是一修行之所。十年前,男人与佛堂抢夺女子的注意。后八年,男人更添劲敌──他儿子,堪称可怜!
陋舍里,常传出女子与小童的论佛声。男人在外跳脚,却不敢闯入陋舍抢人,只因女子曾说过,若无虔诚礼佛之心,也万不可亵渎神灵。他知她感念上苍给她死而复生的机会,不敢有违,但若要他吃斋念佛,他也万万不能。
所以,陋舍是她与儿子的天地,是他的天敌。
“尔时须菩提闻说是经,深解义趣,涕泪悲泣。”
“而白佛言,稀有世尊,如是甚深经典,我从昔来所得慧眼,未曾得闻如是之经。”
“世尊,若复有人得闻是经,信心清净,即生实相世尊。”
“我今得闻,如是经典,信解受持,不足为难。”
屋外,男人喃喃自语:“又来了!哎,怕是一时半刻也歇不下来,只好钓鱼去了。”
“若当来世,后五百岁……”
“娘亲,爹爹又跑了!”
“娘亲知道,你爹爹不爱听佛经,这么多年了,他忍住没掀了佛堂,也算难为他了!”
“爹爹为什么不喜欢?”
“他……怕娘亲会不见了,所以不喜欢,那德儿为何喜欢念佛?”
“德儿也不知道,幼时,听着娘亲念,德儿也跟着念,娘亲呢?”
“你爹爹以前做了许多的错事,娘亲希望能替他消弭罪孽。”
“那──爹爹知道吗?”
“应该是知道的吧。”
“娘亲,咱们还继续念吗?”
“德儿说呢?”
“其有众生得闻是经,信解受持,是人即为第一稀有。”
“何以故,此人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
☆
碧草茵茵,湖面如镜,映着山、映着树、映着人。
男人坐在湖边垂钓,嘴角泛起一丝温暖的笑意。他的鱼钩是直的,垂钓只是为了打发闲散的时间,毕竟他确实没什么兴趣去念“应生嗔狠,菩萨须离一切相。”、“若复有人得闻是经,不畏不惊不怖。”
她的心意,他都懂。如果今日的幸福,必须经历当年的磨难才能完美,他也无怨无悔。
“咚”的一声,不知名飞行物从天而降,跌入湖中,溅了男人一身水,也打断了他的冥思。
男人嘀咕几句,纵身飞入湖中。一会儿,他捞起一个约莫四五岁大的小女娃,“搞什么,每次到湖边都有人落水,十年前救了一个多嘴的小鬼,这次却救了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娃。”
男人让小女娃平躺在草地上,挤压她的胸口,直至湖水从她嘴中流出,“为何还不醒?”搭上她的腕脉,剑眉一拢,遂抱起她向陋舍飞奔而去。
☆
陋舍之不远处,搭了另一屋舍,虽称不上美仑美奂,倒也清雅别致。屋内,居家之物一一俱全,摆设位置似皇宫中的望月轩。
“娘亲,小妹妹怎么还不醒啊?”一个俊秀的小男孩望着一名素雅女子问道。
女子把手中的药碗搁在桌上,慈爱地拍拍小男孩的头,温和道:“德儿希望小妹妹早些好的话,就好好照顾她好吗?”
小男孩大力地点一下头,轻轻地走到床榻前,似怕吵醒了昏迷中的小女娃。他看见她的小骼膊露在被外,习惯性地皱了一下眉,学着娘亲给他盖被的模样,轻柔地把她的小骼膊放进被里。忽然,小女娃紧紧抓住小男孩的手,不断翻腾的身子也逐渐放松下来,沉沉地进入梦乡,不再呓语。
见状,女子眉头蹙颦,若有所思地步出屋外。
漫步竹林中,女子由于刚才替小女娃解身上之奇毒,耗了心力,加上心结,身躯瘫软下来。
一双宽厚的大手从她身后接住她下滑的身子,顺势拥入怀中,“发生了何事?云琛。”
她仰首靠在他的颈窝,泪水从她布满忧色的眸中滑落下来,“孩子……”
“那小女娃会没事的,火焰掌的毒对你来说还不算什么。”齐砚轻柔地拭去她腮边的泪水,亲吻她紧蹙的眉心。
云琛一颤,侧过身子,紧紧地抱住他的后腰,埋首于怀中。
他托起她的下颔,凝视着她秋水般的双眸,“别让我担心。”
她垂眸无语,依然泪流不止。
“如果你再这样不言不语,我就把那小女娃丢到谷外去,谁让她惹你伤心。”薄唇虽吐威胁无情之言,但黑眸中却没有昔日的阴狠。
这就是今日之齐砚,自是与往日大不相同。
闻言,她美眸圆睁,瞪他一眼,“你呀,这毛病还是没改,尽爱欺负我!”嗔怒之中多了一股妇人的媚色。
他爽朗一笑,俊美中平添一股豪气,轻啄她的红唇,乐见她小脸微红的羞涩模样,淡了哀愁。
“如果我不威胁你,你早就成仙成佛了,今日怎会在我怀中?”他顿了一下,面色一紧,“虽然在你眼中,我有些事是做错了,但我从没后悔过,因为这样,我才能得到了你。”
她仰首,柔荑轻扶他两鬓的白发。十四年哪,他是怎样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