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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人也许需用三天三夜才能读完这部史书,而她不到一炷香的时辰就看完了,并精准地指出史书之微小破绽。李正庭叹她能一目十行之余,又倍增了信心,他这个义女,不简单啊。
“三年前,夫人一直卧于病榻,不见起色,我无心编史,就把此务全权交于我的弟子巩章,不想……哎!”
“不料巩章却搞错了改国号的时间,而爹身为编史主官,不仅有渎职之责,还有欺君之罪。”
“琛儿,你所料不差。李家却因我一人之失,惹来灭族大祸,我愧对祖先哪。”
“我曾听爹爹提过巩章,据说此人学富五车,天资过人,称之为奇才,传言是否夸大其词?”
“他是我一生最得意的弟子,所以我才把编史重任交托给他,他绝对有此能耐。”李正庭不明白女儿为何突然问起巩章。
“此等聪颖之人,怎会如此糊涂,想是其中必大有文章。”
“琛儿,你的意思……”
“我猜他是故意栽赃陷害,存心要亡李氏一族。”
“我与他素无冤仇,他为何……甚至不惜赔上他自己的锦绣前程……”究竟是怎样的仇怨,会让人癫狂至此,不惜以己身相陪。昔日爱惜甚深的弟子,原来是全家的催命符,这叫人情何以堪。
“且不论巩章有何缘由,如今是该想个法子怎样度过此次劫难。”云琛不忍义父太过悲伤,避提巩章,“爹,史书是否已呈给皇上?”
李正庭点头答道:“明日早朝时,皇上要给史书赐名。那时,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爹,女儿有个法子。明日早朝时,爹要主动向皇上请罪,千万不可让人参奏。”
“就算爹甘愿伏法,只怕也救不了全家。”欺君之罪非同小可,岂是一人之荣辱、之生死可以承担的?
“请爹放心,女儿保证此次有惊无险。”
☆
勤龙大殿上坐着大周朝的开国之君──齐砚。自他成为燕王,四国鼎立之势大去,燕独霸天下,终江山一统,登位为皇。
齐砚,他亲手瓦解四国均衡之势,挑起战火,让百姓深受战乱之苦;他的野心成就了他的霸业,在废墟中建立大周王朝,用武力换来至高无上的权力,还天下一个虚无缥缈的太平。
传,他是明君圣主,广开言路,集思广益。
传,他无情冷性,灭了魏氏满门,殃及魏后被打入冷宫。
传,他采用火攻之术,烧死死守皇都的夏朝兵士、百姓数万众。
传,他善待安分守己的亡国后裔,诛杀心存异心者。
不知源何而起,天下流此一说,齐砚之万世基业终因女子而亡。细推之,女者,普天之下唯有“护国”。
普天之下,谁堪阻他宏图伟业,杀无赦。
朝堂之上,庄严肃穆。群臣惶惶,不敢发出一声半响,浓厚的压抑让人更加不安。这就是齐砚,有威慑群雄的力量。
“今日早朝,朕与众卿共商给史书正名一事,李卿?”齐砚慵懒地坐在龙椅上,眼眸半闭,营造出一种昏庸的假象。
不过没有人敢被表象所迷,皇帝越轻松随意,他们就越战战兢兢,生怕一不留神,就得从下往上看自己的身子了。
“臣在。”李正庭出列,跪伏于地,呼:“老臣有罪啊!”
朝堂哗然,面面相觑。刑部尚书崔浩神情微变,冷冷地望着所跪之人,暗哼:就算你自动请罪,也难逃大祸。
“老卿家,何罪之有啊?”齐砚状似不解,心中却另有盘算:看来,这一局又是崔浩占了先机,无趣至极啊!这李正庭虽为官正直清廉,但颇呆板迂腐,得罪的官员不在少数,官场之中,这种人很难生存的,何况以他的资质,他也没有庇护的必要。
“罪臣糊涂啊……”李正庭不禁悲从中来,泪眼模糊,依旧不敢抬头,“史书编修,臣未尽全职,以致出现了重大过失,等到罪臣发现时,已然呈给陛下阅览了。”
“皇上,李大人编错开国年号,实是欺君罔上,其罪当诛。”工部侍郎袁鹏的矛头直指李正庭,“义正词严”地数落罪状。
“朕未听及李卿有提过是因年号一事,各位大人,你们可曾听见?”齐砚目光所及之处,群臣不禁冷汗涔涔。然后,齐砚再次眼眸半闭,心中冷笑道:即使李正庭会被问罪,朕也不会按着崔浩你所布之棋局走,这袁鹏是留不得了。
顿时,袁鹏面如死灰。史书编修是皇上旨意,非史官不得干涉,这是严令。律法有云:“大周官员各司其职,不得越俎代庖,违者与渎职罪论处。”
“崔爱卿,你掌管我朝律法,此事该如何论处?”
“与渎职同罪。”崔浩出列俯身,颇有点执法如山的味道。真是蠢材,老夫惟有弃车保帅了。
齐砚赞许地点点头,冷声喝道:“来人呐,除去袁鹏的官服,押入大牢等候廷审。”剪你羽翼,想必会让你安分良久吧,崔浩啊崔浩,若你怀有异心,朕必诛之,这袁鹏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此时,殿外通传,“李正庭之女李云琛──觐、见。”
小小女子,也敢闯勤龙殿?
“宣她进来。”
“民女李云琛叩见皇上。”
“你是替父求情来的?”齐砚直视俯身于地的女子,浑身迸裂出强烈的怒意。虽说大周律法不容徇私,只是至今尚无一人能让他有心庇护。发怒是假,试她胆量是真,无论如何,就凭她这份敢上朝堂的勇气,他倒要看看她准备如何扭转乾坤?
“皇上明鉴,民女是为皇榜而来。”低柔的嗓音略有沙哑,却依然平静,不显一丝一毫的慌乱。
“你是大夫?”齐砚微愣。看来此女绝非平庸之辈,这份胆色、这份心机,比起朝中大臣,不知高明几倍。李正庭有女如此,倒也让人意外。
“民女懂得岐黄之术,虽不敢自比扁鹊华佗,但也从未遇过医不好的病例。”
齐砚令她抬起头来,兴味的眸子直视着群臣瞩目的女子,她既然敢夸下海口,想必真有几分能耐。
徐徐扬首,她平静地望向龙椅上的齐砚。两人目光相接,李云琛不禁心中一颤,遍体生寒。好阴冷的目光,好浓厚的妖邪之气,普通人身上怎么会出现如此的气息?这位祸乱天下的霸君居然给如此强烈的惊怖之感,与他重逢,绝非偶然。云琛的心中涌起不祥之感,莫非命运的轮盘此刻才算是开启?
眉目清秀,但倦乏之色影响了那份细致;蒲柳之姿,似有不足之症;发似幽泉,更显得人身体孱弱。这副姿容,任何一名后宫女子都不会输于她,更何论国色天香的燕姬。但他不光没有失望,反而在心中掀起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兴奋与迫不及待,那感觉像是终于得偿夙愿,此生圆满。她的眼如古井深潭,吸引着他的灵魂,让他不可自拔地陷溺其中。心,因她而动。
齐砚心中百感交集,却依旧喜怒不形于色,“如你能医好太后,朕赦你诛连之罪。”
云琛俯首于地,沉声道:“民女不求保命,只求皇上为家父雪冤。”
“准奏。”齐砚挥袖离殿,“李云琛随朕入宫。”
“退朝──”
第二章 钟情
李云琛为太后诊病,赐住宫中的望月轩。
望月轩环水而设,是独居湖上的水榭。时值盛夏,莲花绽放,香气萦绕,心旷神怡。与外相接惟有白玉长廊,更透设轩之人的巧心灵性,明显与皇宫其他建筑大相径庭。
轩内,清雅淡置,毫无奢华之气。此情此景,甚合云琛心意。
白日里,几名资深的老太医来望月轩找她“讨教”岐黄之术,瞧见她一身病骨的模样,不禁大感失望,如此之人,能有什么能耐医好太后,也就没有为难她。
她乃罪臣之女,观她气色又断不可能医好太后,瞧她姿容绝无“前途”可言,宫里的奴才们也懒得搭理她。李云琛正好落得个清闲。她虽长于王宫中,但却过惯了静谧的日子。
预言她有诸多能耐的道士在三岁那年又出现了一次,与父皇彻谈整夜。自此,父皇遣散了她周围的仆人,严令不许任何人接近长公主,只留几个侍候她饮食起居的人。兄弟姐妹也不得和她亲近,除了最小的炀王子,凡是见过她容貌的人后来都会莫名其妙地失踪。父皇膝下公主无数,独对她特别看待,甚至有些敬畏,所以她一直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八岁时,洛皇赐给她一个近身护卫──律风,那一年,他只有十四岁,却打败了皇宫内所有的高手。自此,慈心斋中,一人练剑,一人读书。她喜静,律风寡言,他们经常就这么安静地度过一整日。
这样的相处模式在她十五岁那年被打破,她的身边多了个活泼的小丫头──弄雨,一个长大后堪称绝色的小佳人,她是律风的师妹。
檀香袅袅,一几,一盏香茶,数本好书。李云琛侧卧于软榻内细细品读,月光从窗外倾洒下来,笼罩着榻上之人,更添几分悠淡的意境。
她在等人。
“小姐,您真要住在宫中?”弄雨趁夜而来,绝妙的轻功没有惊动到大内侍卫,何况此处如此僻静。
李云琛合上书本,淡淡一笑:四年了,物是人非,弄雨却是没变啊。
“我为太后治病,住宫中有何不可?”
“太危险了!如果他们……”
“弄雨!”云琛打断她将出之言,肃然道:“宫里不比李府,须谨言慎行。你小小年纪,凭着几分本领,竟敢夜闯皇宫,你可知大内高手如云,万一失手被擒,你一人事小,如连累义父一家,你岂非要陷我于不义?”
“对不起……小姐,弄雨莽撞了。”弄雨垂手肃立一旁,心底甚感委屈,“可是我担心小姐啊,万一有个闪失……”
“你呀!我怎不知宫中复杂?”想起今日在朝堂上与皇帝相对的那一眼,她仍心有余悸。不是害怕,只是那样寒绝的目光似曾相识。他虽面带笑容,可那笑意却未到达他的眼底,他的心是冷的,这样的人真会关心太后的病体吗?云琛疑惑了。
“如果小姐心意已决,弄雨留在宫中保护您。”
回过神来,云琛挽住弄雨的手臂,引至铜镜前,叹道:“肌肤胜雪,婀娜多姿,如此绝色姿容,万一被齐皇选中,你岂不要侍王伴驾?”
弄雨万分焦急,欲言。
云琛摇首,续道:“我知你不愿,可自古王命难违啊!如因此再惹事端,又不知要连累多少人?”
“小姐,弄雨懂易容术,无妨的。”
自今日在朝堂之上见过齐砚后,她一直心神不宁,仿佛命运的轮盘已经开始转动,又仿佛她的命运滑入了未知的轨迹,一切变得那么的深不可测。没来由的,她感到不安。她身边只有弄雨一人了,万不能让她小小年纪就跟着她涉险,让她去找律风吧,即使找不到,也总比在这兴都城安全些。
“易容不过是权宜之计,长此下去不免露出破绽,再说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你去办……”
她走至窗前,遥望星空,星罗棋布,月色甚是醉人。可她无心欣赏这些,星象诡异莫测,更坚定了她要遣走弄雨的决心。
“弄雨,如果你还奉我为主,就照我的话去西郡找律风,如没有碧玉盏,我这破败的身子怕是熬不住了。”
弄雨随侍云琛身旁,当然明白小姐的身子已不如前些年康健,时感疲倦,无论怎样调理均不见效,惟有碧玉盏。
“小姐,弄雨晓得,您要多加保重啊。”弄雨哽咽道,不舍得离去。
“好好照顾自己,快些走吧。”云琛催促着,惟恐生变。弄雨点点头,几个起落,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云琛轻叹一声,合上门窗,顿生孤寂之感。转而心中微微一颤,这些年自己荒废了修为,定力也变差了,容易为外物所感,她抚着几上的经书,指间顿生灼热之感,这是在警惕她吗?
☆
身着月牙长袍的齐砚站在御书房窗口,背光的位置在他身上洒下一圈光晕,挺拔的身躯,在光线的折射下,宛如一尊神祇。黑暗将他的面容完全淹没,只有一双冷魄惊傲的眼无声地射出慑人的冷芒,在墨黑中跃动。
虽然房内昏暗,但反而容易让人看清他的面容。浓墨的眉宣告着他的霸气,黑湛的眸宛如千年冰封的深潭,读不出任何信息,却让与之对上的人都不禁隐隐打个寒颤,非得逃出他的视线之外,那加诸在身上的无形压力才能得以释除。
这时的齐砚,自是与今日在勤龙大殿上的大不相同,不光冷傲霸气,还带着一种莫名的邪佞与阴寒。
“可有消息?”齐砚连夜召见远道而来的龚啸钦,平静已久的心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