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不要托付什么东西——指的是慰问品,这是田洋村富于人情味的一面。妇人又说她丈夫将在下午前往陈外科探视病人。我回答道,我将自己前去。
小镇距田洋村约十公里,是附近农乡人文荟萃、交易买卖的据点。简陋但堪称宏大的陈外科医院,竟也是惟一令乡人们心安的诊所。我走进去,迎面是市场般的喧嚣,大夫们权威而亲切的态度,当是他们乐于受诊的最大原因。老杨住在二楼病房里。
眼前的一幕,使我尴尬极了,好在彼此都是男生,才没有那么难堪。扶着老杨的老马,很坦然地唤我坐下。他正协助老杨解手。我闻到一股恶臭,比诸农舍间肮脏的厕所,有过之无不及。因为招呼我的缘故,利便器——一种塑胶马桶没有对准老杨,以致床下漏满了浊黄的液体。
“唉唉。”老杨显然是不安的。我装作阅读墙上人体解剖图,避开视线。
“没有关系啦,来,拉完,拉完,好!再来,来,嗯,用力,好!唔,对了,大夫讲通了便,就表示没有问题了啦。”老马扶好利便器,像哄着婴儿般细声软语。
“是啊是啊!”我呼应道。
“好啦!这不是好了吗?嘿嘿。”像满意的父亲,老马笑了笑,又替老杨擦了屁股,让他躺下。
“等会儿啊。”老马对我悻然一笑。
“没关系,没关系,你忙好了。”我把携来的奶粉置在茶几上。老杨翕动着嘴唇,“老师,谢……”
“哪里,你好好休养。”
“快好了啦!”老马弯腰,拿起利便器,端向盥洗间,还边安慰病人。
“唉,在战场上,枪里来,弹里去,也没伤我一根汗毛,想不到脱了军装才几年,就一身病。”老杨手抓着棉被一角,“真不甘心哪!”
“杨先生,快别胡思乱想,小灾小病的,有啥大不了的,病好,又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
老马进来,嘴里不让闲着,“是嘛,王老师说的是,哎,老乡,干嘛呀?好好躺着,苦了大半辈子,趁机歇歇还嫌累啊,赫!”他又弯腰,手里拿抹布去擦拭床下那一滩秽物,又走出去。
“我这兄弟。”老杨哽咽道,摇头,“拖累了他。”
我替他拭了眼泪,心中一酸。昔日的老兵,一朝卧病,铁汉成了软泥,随人搬弄。善感的我,想到他们一生最美好的青春,如江水东去,保了老命,解甲归田,却剩下一具病体,也不禁陪着老杨难过半天。
老马进来,看我眼眶湿红,别过脸打着哈哈。
“春花?”老杨颤声问道,“还没有来?”
“春花,还没有,唉,老乡,干嘛呀!她要走就由她去,叫她回来折腾你不?”老马转向我,“老师,真抱歉,她把马杨林带走了,没有请假。”
“哎,没关系。”我讪讪道。
过了数日,马杨林傻愣愣的脸出现了。我抓住他问:“姆妈回来了?”
他猛点头,又说:“被爸爸捉回来,爸爸也回来了。”
“哪一位?”
“两个啊。”他嘻着脸,意思是老师好笨。
放学后,我三度造访竹林,启门的女人,一脸羞赧,我惊讶于她的年轻、姣美,薄衫内跃动着青春的躯体。她盈盈笑道,“老师,进来坐!”
她执意要我留下用晚餐。对这份热情,我实无法拒绝,再者,我想趁机探索这个家庭里所存在的问题。是时,我对一切事物,不再因自己恋人的离去而意兴索然,相反地却充满了好奇之心,以之转移自我的挫折,并企图改造一个新的自我,以迎接未来久远的路程和挑战。于是,我留下来。
《在海德堡坠入情网》小说(上)两个爸爸一个妈妈(3)
“呵,尝尝我的手艺。”老马高兴地笑道,转身便走入厨房。
“这个伙夫头。”老杨指着他背影。“除了不会生孩子,什么鸟事都会。”说完,朝着屋外喊道,“春花、春花,拿香烟来。”
女人拿着一包长寿进来,嘴里先衔了一根。
“我不用,我不用!”我连忙拒绝,她嘴里喷出的烟雾,漫了我一脸。
“还不去厨房帮忙。”老杨喝道。
女人眨眨眼,又无所谓地吸了一口,才■■然出去。
“唉。”老杨对着她背影叹了口气,也猛吸了口香烟,却又咳了起来,边咳边捂着腹部。“本性难移呵!”他痛苦地说。
老马果然手艺绝佳,只是咸了些。
“酒,老师,咱们喝两杯,好好聊聊。”他说。
“我也要,老乡。”老杨嗫嚅地说。
“……”老马张着嘴,想说又咽回去,他把着酒瓶倒酒,给老杨的总一点一点斟,不够半杯。我注意到他脸上的不悦,以及老杨贪婪的眼神,老杨举杯的手微微抖着,总是一仰而尽。
“可以了。”老马把老杨的杯子推回去,老杨哭丧着脸,像个无助的孩子望着我。
“马老哥,今晚,真是酒足菜香饭饱了,我要醉了。”我把自己杯里的酒倒了一半给老杨,“来!大家干杯。”
回到宿舍,已经夜半,约略盥洗后,我坐在桌前批改作业,想不到老马来敲我的门。
“老师,我有事。”他开门见山,“务必请你帮忙。”他涨红的脸闪着亮采。
“老哥哥,只要我做得到,义不容辞。”我拍着胸脯,泡给他一杯浓茶。
“我的兄弟在作贱自己,”趁着酒意,老马娓娓叙述着:
相信我,我没有醉。
哦,你的茶很香。
战事,久远的年代。兵荒马乱,多少人离乡背井,呃!你当然没有这样的记忆啦!
我们像一群饥饿的鸟雀,张惶于逃难的路途,最后,终于在那陌生的岛上落足。不!在战地,一个芝麻大的小岛,我和老杨负责守海滩碉堡,而彼时的空气里,弥漫着大战的气息!由于同乡,我们在举目无亲的情况下,互拜为兄弟,在碉堡内相依为命。年稚的小子,听到炮声还要尿湿裤子哩!
但是,我们不会。战火是生活的一部分。除了自己,我们爱酒。那时,军营的长官说:枪就是我们的爱人。因为,两人都曾在北地的雪天冰漠里生活过,所以,酒是我们不可缺少的饮料。酒使我们像个男人,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还不是一样去逛乐园你懂吗?八三么,八、三,么!听过了?那好,你懂就好。哈,爱人,枪,酒、八三么,赫赫!我们在小岛上待了将近十年,每天准备打仗。
果真,战火又燃烧起来了。
但我们不死,你看,我只受了点小伤,这块疤记就是哪!我的兄弟杨四川——名字是当初在四川被编入军队时,文书填上的,他比较惨,弹片隐藏在他身体中,这使他成了老病号。
部队移到另一个比较大的岛,我们过着比较安静的日子,但战争并没有远离我们。
好了,话说回头,你知道八三么是干啥子的了,那我坦白告诉你,老师,我只对你说——
我们在八三么认识林春花,彼时,多少人买她的票啊!当然,我和杨四川也不例外。
在某个单日的炮战中,四川被破片击中,他被医生宣告,必须脱卸草绿军服。他是多么沮丧啊!办好退伍手续,我将他窝藏在伙房里,彼时,我已升任班长,伙夫头啦。最后,被长官发现了,我受到处分。四川却把领得的退役金,几乎全数花费在八三么的春花身上。
呵!你别以为他伟大。当然,我是把他当做亲人的。我的兄弟,他把春花的钟点——就是买票啦,买了一大本,哦,老天。逃难是免不了携一些金条在身边的,我一直带着,不只是因为它们可以换不少钱,更重要的是,那上面有我马氏金铺的烙印哪!
一日夜里,我照例在微酩中就寝。
忽然一条黑影,在暗中的细微光晕中活动。你知道的,每一个老兵在冥暗里的警觉,比军犬还敏锐。我奋力跃起,扑击那一条笨拙的影子,然后发现倒在血泊中的是四川,我的兄弟。他说:许多兵士把金子和钱献给春花,春花就要跟一个老鬼回台湾了。那老鬼因战功获得巨额奖金,因受伤也必须退役。他没有金子,我有,他利用夜黑要借取我的金子。他说得有理,这怎么可以呢?春花是我和他的,啊,年轻人你别笑。春花温软丰满的胸怀,多么令我们爱恋啊。当夜,我责怪他不该拿自己性命开玩笑,万一卫兵发现他潜入碉堡,子弹是不长眼睛的;万一我的拳头再重些,他的脑壳如何承受得了。我把所有的金子交给他,隔天一早,他得到春花。过了几天,他和她离开战岛,从此以后,啊,我过着孤独的生活,老狗不如的日子!我几乎活不下去了,像被抛弃的受伤的鸽子,渴望着爱的琼汁敷润伤口。我的兄弟使我精神错乱,让我又想他又恨他,他怎么可以霸占春花?啊!我每日喝酒,酒是会使人疯狂的,我的长官因害怕我的失常,会造成惨痛的意外,把枪、刺刀锁得紧紧的,甚至连菜刀也不许我再碰。多么可耻啊!被缴了械的战士,我成了禁闭室的俘虏,被加上脚镣、手铐,严密地被看管着。每天,我对着外面狂暴地吼叫着。
《在海德堡坠入情网》小说(上)两个爸爸一个妈妈(4)
我的兄弟终于送来信息。
我提出退伍的申请,迅速获得批准,诚然,我已无法执行一名战士的任务了。
我们住在一起,啊,老师,你笑了,全田洋村的人也在背后笑我们,你不必否认。
我只有这个兄弟了,啊……
春花,不是一个很好的女人,但她使我们……哦,年轻人,你会懂得的,终有一天,倘若你在战乱中流离,你的亲人……她是我们惟一的亲人。后来,加上马杨林,这个小杂种,哈哈哈哈……
年轻人,你脸上的表情,告知我你心里的疑惑,你觉得滑稽吗?
让我继续说下去:
我的兄弟因为旧伤疗治不当,终年,身上发着恶臭,那个女人,不!春花,她轻视他,甚至不再和他同房。女人,她需要的是男人的情爱,是不是?年轻的你,对女人的了解有多少呢?她爱的不只是金子啊!
我的兄弟,竟因春花的缘故,而颓丧如一尾无力挣脱泥垢的泥鳅,他粗暴地殴打春花,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春花也打他……
我兄弟的伤痛,因迷乱且无节制的生活,而加重了。可怕的是:他竟然借着了断自己来结束春花对他的轻视。老师,求你,你找个机会去劝他,救救他的灵魂。啊!我就这么个兄弟,而我无法时刻看着他;我白天必须做一些农事,我不能让我们的田荒废,你知道的,我们全家的生活,必须仰赖我的劳力。
你别说我伟大。我——我不过是一介小卒,活着,就是为着活着,还有什么理由可说?
一夜的谈话,使我无法在清晨按时起床,听调频电台的英语节目。我胸中理想火焰的热度,依然高涨着,除了接触和探索新奇的事物之外,我更狂热地吸收知识,企图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学问家。
醒来时,睡意仍侵袭着脑神经;我叹了口气,决定赖床片刻,以养足精神,应付今日体育和童军课。乡下孩子要命地活跃,你必须有倍于他们的体力,才制得了他们,加上学校里男女老“老”师不少,他们个个是太极拳高手,把一些需要活动肢体的课,全推给我。
朦胧间,我在考虑是否接受老马的请托,同时思索着他的叙说是否真实。他是在替自己辩白吗?
从村人的口中,得知他和老杨的确是兄弟般友爱,老马做农事的勤快、利落,更赢得人们的赞赏,但关于春花和两兄弟的关系,引起的风评却比路边的野花还多,并且十分招人。两兄弟对之竟一派漠然,也因之他对我的知遇、信任,令我惶恐不安。
我还没有想通——想不出来,要如何去完成这神圣而高贵的使命,老杨竟先期出现在我面前了。
临海的田洋村,向晚,澄蓝的天空开始诡异地变幻着,玫瑰红、晶灿夺目,却又安静温柔;一瞬间,蔷薇蓝和紫色晕染如画。我惯于在简单的晚餐后,步上操场,享受这美好的大自然风味。
老杨在我身后,一定已经站立许久了。要不是我心中一片坦荡,真会被他鬼魅般的身影吓着呢。
我们就坐在象形的滑梯前,一边仰视天空逐渐清亮的星星,一边谈话。
“珍重啊,老乡。”我说。
“哦呵!”他干咳着回答。
然后,我把父